第二十八章

“时日无多,你们要准备准备了。”逸南陪着贺威廉刚步出庄显臣的房间,贺威廉就压低声音说。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逸南心还是一沉,对于庄显臣,逸南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但庄家待人向来温厚,庄显臣更是个谦谦君子,待小孩子很是慈祥,逸南自小便不怕他,呆在庄家的日子,庄家从没有给过他压迫感。当然,他自己一直有着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一直渴望着离开,渴望着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但在庄家成长的过程中,从良心上来讲,庄家对他们母子,其实不仅仅是他们,对所有在庄家谋事的人,庄家都没有一点点亏欠。看来,真是应了好人不长寿这句话。

平静了下心中的感慨,他问:“还能拖多久?”

贺威廉叹口气,沉吟了许久,开口道:“看能不能再醒来吧。他的生命,以小时计算了。”多年的老友,落到如今这一步,贺威廉的心情沉重,无以复加。

“明白了。”逸南道。

“我今天不走了,守着他。你去准备准备一切所需的东西吧。”贺威廉还是不忍心说出后事两个字,用所需的东西来代替。逸南听得明白,嘴里答应着,心里也是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看了看冷清的庄府,贺威廉长长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啊!”

洪妈出来:“贺医生,老爷醒来了,要见你。”贺威廉忙随她进去。

庄显臣已经斜靠在床靠垫上,整个人陷在被子里,了无生气,只一双眼,出奇地亮,贺威廉暗暗心惊,知道就这一会的事了。

“威廉。”庄显臣的气息微弱,声若游丝,但还算清晰,比起刚才无法说话,要好很多了。

贺威廉紧走几步,来到老友面前。庄显臣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不要说什么,我自己明白。你能来,我很高兴。”一句话,他分了好久才说完,说完后,喘了很久,眼见是出气多,进气少。

贺威廉看到他的头上开始出汗,心里蓦然一紧,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油干灯草尽,濒死的人,开始大出汗,就是最后的时辰到了。做了这样久的医生,第一次看到病人的生命在眼前如水般逝去时,他很惊骇。时日久了,就不再有感觉,今日的心里,却如重石相压,透不过气来。

庄显臣四顾着,看到逸南,微笑招手,“阿南,你过来。”逸南走过去:“庄先生。”

庄显臣脸色微霁:“怎么还叫庄先生?你应该叫我爹地了。”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一震,淑贞感慨万端地看看儿子,丁氏夫妇面现疑惑,庄意文呆呆地从床边直起腰来,贺威廉看了看逸南,逸南微微一笑,“是。”

庄显臣向逸南笑着:“把手伸出来。”逸南伸出手,庄显臣道:“威廉啊,你来得正好,给我做个证婚人。”他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意文的手,轻轻放到逸南手中,逸南宽大修长的掌上,意文小小的手冰冷微颤,逸南收拢手,将意文的手握入掌中,庄显臣满意地一笑,“阿南,谢谢你。”

逸南抬眼,庄显臣面色祥和,深深看了逸南一眼,微笑着长长出了口气,合上眼帘。贺威廉急急倾身,庄显臣安然闭目,状如入睡。

贺威廉迅速检查了一下,缓缓站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闭了闭眼,沉痛地摇了摇头。淑贞猛地捂住嘴,却掩不住嘴里发出的哀恸,洪妈啊了一声,哭出声来:“老爷!”

洪妈的一声痛哭,惊醒了为了刚才突如惹来发生的事而呆若木鸡的意文,她不安地动了动,茫然四顾,然后,她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用力抽出握在逸南手中的手,伸手向父亲床上摸索:“爹地,爹地。你回答我啊。”她的手越摸越急,声音惶恐不安:“爹地。”她急急地唤。“回答我啊。”

逸南走上前,将她急切地摸索的手按住,“意文,节哀顺便。”

“你说什么?”意文尖声道:“放开我,我要我爹地。爹地,你回答我啊。爹地!”她叫,声音凄利。

“意文,”逸南紧紧搂住她:“不要这样,让你爹的安静地去。”

“你胡说,”意文瞪大眼,狂怒:“你胡说!我爹的明明在,刚刚还说话!”

淑贞扑过来:“意文,孩子,可怜的孩子。”

“贞婶,”意文听到淑贞的声音,一把抓住淑贞向她伸过来的手,“贞婶,他骗我是不是?你儿子骗我是不是?”

“意文!”淑贞哭道:“老爷已经去了。”

意文的身子突然一僵,怔怔地放开手,目光空洞,呆了片刻,突然道:“不会的。我爹的说过,他病好了就到疗养院接我,爹的答应我的事,从来都没有不算数过。”

淑贞哭着抱住意文:“孩子,不要这样,你想哭,就哭出来,意文,不要吓贞婶啊。”

意文没有焦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喃喃地说:“我爹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哭?你们为什么哭成这样?”

逸南用力板过意文的脸,“意文,你清醒点!你爹的死了!”他大声说,语气肯定。意文呆呆地面对他,“死了?”

“死了。”逸南说,意文瞪着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是狠狠地瞪着,然后,她突然发出长长一声嚎叫,“不——”。身子一倾,倒在逸南怀里。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