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一张宜喜宜嗔，带着三分妩媚五分关切两分憔悴之色的美人颜。
她此时脸上带笑，眼角眉梢尽是喜悦。
寒冷愣了片刻的神，昏死过去之前的记忆一股脑的涌来，让他微胀的头颅有些发痛。
胸口红点已不见，腰间玉玦碎成沙。
如此重创都活了下来，女盈付出了何等代价，寒冷想象得到。
他张口，没有道歉，没有说谢，只是望着那如水的眸子，轻声道：“还能见到你，真好啊。”
女盈眸子泛红，吸了口气，似是嗔怒：“还好意思说。”
寒冷嘴角勉强勾起一个笑容，眸子深处的心疼与内疚被深深隐去。
他在女盈搀扶下起身，远处参城中剑光四起，看来是白绝尘到了。
寒冷眸子看向女盈，视线在她抚膝的双手处停顿，那里一只手碧玉无瑕，一只手血肉模糊。
寒冷轻拉起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翻过来，手心处一点红妖异邪魅。
女盈笑着晃了晃手：“你可压不住这东西，得我来。”
她以精血渡寒冷，竟没了余力恢复自身的创伤。
寒冷注视着那手心，定声道：“未与你提过这吞九，我以为我能自己解决，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女盈眸子微眯，轻声道：“以后一定会有办法的。下次可千万要和我说。”
寒冷点头：“一定。”www.smrhm.com 幻想小说网
女盈双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拥住他的身体，下巴放在他的肩上，轻声耳语：“去吧。”
寒冷侧头，吻在她的青丝间。
满头青丝，再无一根银发。
寒冷一痛。
但他还是闭目，睁眼时，身形已在千里外。
如此二十息，寒冷已至寒城前。
他体内两股气息纠缠，不断的为其弥合脏器骨肉的伤势，也在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支持。
待他落于寒城前时，身上伤势尽复，体内灵气满溢。
天丹本源白气已耗尽，那股艳红的气息还尚有富裕，寒冷迈步走进城中，每走一步，自身气息便提了一节。
走入城中时，即便不靠天地令，他也已当的上持令二字的称谓。
寒城城外村落中死伤无数，城墙破损，城内倒是房屋齐整，店铺完好。
好像那人魔只是来此兜了个风，在城外杀了些人，就离开了。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寒冷在街上找了两个行人，便问出了此前发生之事。
人魔至时，于城外残杀百姓，城主率城卫出城迎击。
城主战死于城东十二里外的田野中。
人魔攻城，寒府死战，二公子寒心三公子寒彻死于城头。
城墙将破时，刘记医馆馆主刘治疾挺身而出，以救世十二针退魔。
力绝而死。
寒冷在街道上自南往西而行，走至医馆前，里面医者与学徒依旧在忙碌的救治伤残之人。
他们面上皆有悲色。
寒冷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定定站了一会。
初见时刘治疾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以救治天下苍生为己任。据他自己说，从寒城到中天界，他走了两年五个月，一路行医，救过生灵四百余。
他说他心窍里藏了十二枚本命针，取名救世，十二针出世时，必救苍生。
他出身于北地贫瘠的寒城，并无名师高人指点，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一颗仁心，行万里路，医治世间生灵。
从中天界出来后，其父已亡，他接过刘记医馆的担子，治一城人之时，读百家书，博采众长，走出自己的道。
心窍中的十二枚救世针，一直在。
如今，不在了。
刘治疾的尸首葬在医馆后的小院里。
寒城刘家，已绝后。
寒冷站了一刻钟，没人有闲心闲情去搭理他。
寒冷转身，拖着看起来像是千钧重的步子，走出了东城门，走到了十二里外的田野间。
这里本应是丰收之地。
如今却已一片颓败，不现半点生机。
这里是寒府府主，也是寒城城主死的地方。
老爷子的身体被人魔一刀砍成了两半，残躯又在大战的余波中灰飞烟灭。
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他最大秘密的人死去了，寒冷应该高兴才对。
但他无法不悲伤。
记忆里那位老当益壮，眉眼满是风霜的老爷子将他赶出寒府之前，曾经对他说过一段让他印象深刻的话。
“也许你是所求的变数，也许你是逆世而来的妖魔。你披着我孙儿的皮，但你终究不是我孙儿。老头子不想杀你，更不想帮你。你且离开寒府吧，以后自生自灭，生死由你。”
那时老人神情落寞，老来丧孙之痛，无人言说。
老人为他守住了这个秘密，如今，世上再无旁人知晓他匪夷所思的来历。
今日是九月十八，老人在寒府外的小院里等了他十二次。
寒冷次次缺席。
“你来看爷爷？”
寒夜从身后走来，脸色苍白如纸，话语间带着几分冷意。
寒冷站在荒田上，仿佛能感受到老人未彻底消散的气息。
寒夜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咄咄逼人。他走到寒冷身旁，双眼望着远方支离破碎的村落，低语着：“爷爷死得其所。”
寒冷点点头。
一城城主，守卫他的民众而死，当是死得其所。
寒夜仿佛一瞬之间成长了很多，身上多了股成熟气质。
他此刻视线飘忽：“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寒冷摇摇头。
寒夜突然像发了疯的猛兽一般，面容扭曲的暴喝起来：“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什么都没做！”
他猛的哭泣：“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爷爷死了，二哥三哥也都死了。”
他身子坠在地上，哭到嗓子嘶哑，最后只剩一声极短极低的“四哥，我好没用，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连城头都不敢上！”
寒冷探出手，想去轻抚寒夜的头，但他的手在半空顿住，不在动。
任由寒夜在地上哭泣着嘶吼。
五兄弟中寒夜年纪最小，小时与寒冷感情最深。
当他被逐出寒府时，好话说的最多是他，但寒冷出府后，便一次也未曾回去看过他。
所以最记恨寒冷的，也是他。
寒冷转身，不远处站着白发苍苍的韩婆。
寒冷走向她。
脚步停在了她的身侧。
韩婆诧异的看着他，嘴角似是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四公子，怎么，如今老爷没了，想重回府中吗？”
韩婆当然高兴，她虽名义上是护卫寒夜的供奉，但暗里与寒府旁支关系匪浅。
老爷子去了，旁支便有上位的机会。
寒冷探出手拍在老婆婆的肩膀上，没有往常虚与委蛇的笑容，他低声道：“以后，你只能死在寒夜的前头，不然我灭你满门。”
韩婆神色一凝，待发现自己没听错后，怒火上涌，便要出手再给寒冷一个深刻的教训。
老爷在时，有他压着，严令禁止府上之人对寒冷出手。
如今老爷死了，谁会为他撑腰？
她正欲抬手，卸下拍在她肩上的胳膊。
却只听咔嚓一声。
韩婆惊怒交加，她的整条手臂，被寒冷生生撕了下来。
剧痛让她想要尖叫出声，但耳边已是响起了寒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出一声，我杀你一个孙儿，叫两声，我把你三个儿子五个儿媳九个孙儿全杀了！”
老婆婆将到了嗓子眼的声音生生吞了下去。
她浑身打颤，仿佛第一天认识寒冷一般，一脸惊恐。
寒冷随手将手中血淋淋的胳膊扔在身前，一脚踩过，走向城门。
寒冷很想杀人，想到发狂。
但他生生忍住了，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出一点点怒火。
力不如人时，除了忍，别无他法。
憋屈愤恨，内疚无力，都是他前行路上，最好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