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白身污名

这几日以来,无论是焱朝上下还是北戎诸部,几乎所有人的心情都因为年节的到来而显得格外好些,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率本部将士来北宁郡驰援的耶律逊宁。

若只是当日与白跃渊一战未竟全功,这位‘北海龙王’尚可不放在心上,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剑胚岭一番厮杀,北戎将士未落下风,此时耶律逊宁心中烦乱,其实另有原因。

耶律一家作为北戎五牙帐中颇具盛名的大姓之一,通常会在每一位族人成年时,由族长授予象征身份的信物,或是猛兽的牙齿、或为凶兽髀骨,其上刻着持有人的性命,很是珍贵。

耶律逊宁原本也有象征着自己在家族中身份的野狼髀骨,然而现下却是怎么也寻之不见。

这信物若在别处,或许并没有什么用,但在耶律家族之中,却有着自证身份、调用家族积蓄等诸般用度,眼下耶律逊宁的信物无端丢失,若不能及时寻回,将来只怕难进家门。

耶律逊宁的一身本事远过于常人,但如今他的心中,却生出几分毫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可巧恰在此时,麾下有些将士来禀报,说是耶律逊宁的家族信物不翼而飞,原是被北戎营中一位叫做张折竹的文士暗中偷去,希望耶律将军好生彻查。

若是这些将士说是别人偷盗了耶律逊宁的信物,他定然会斥之为非,不予采信,皆因举凡北戎国中之人,都明白各家族信物不能混用,而且一经查出,便会被处以‘五裂’之刑。

但这位张折竹身份与营中寻常将士大不相同,原本是游历至北宁郡的焱朝人士,在先前北戎各部击溃太子顾霄清所部时,方才自荐于北戎军前。

北戎精骑固然是天下闻名,素来少有抗手,可要想治理好占据的城池,只凭兵戈之威,未必便能如愿,有鉴于此,耶律川便即将张折竹这位文士纳入军中,让其管理城中一应民政。

在很多出身北戎的人们看来,张折竹既是他乡之人,又为敌国之士,自荐于北戎军中,难保不是心怀鬼胎,别有算计,更兼北宁郡内民政诸务都由其一言而决,着实令人心生妒忌。

耶律逊宁自然不会对其心存嫉妒,可在他看来,南人多诈,不可不防,因此并不相信张折竹真是实心为北戎做事,如今正值信物丢失、方寸混乱之际,忽然听到这等说法,哪里还能安稳得下?

其实耶律逊宁的随身信物丢失,与张折竹并无干系,而他既蒙耶律川看重,委以要职,还想着若是北戎诸部真能一改前非,能够善待各地百姓,自己也不妨好生为北戎效力,不负平生所学与心中志向。

当耶律逊宁亲率护卫,来到张折竹面前的时候,不知其故的张折竹还满面带笑地站起迎接,口中便道:“不知是耶律将军驾到,小可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

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耶律逊宁挥手打断:“姓张的,你可莫要在我这里充什么好人,我劝你早些将我的信物交出来,万事皆休,倘若稍有迟疑,我教你生不如死!”

依着耶律逊宁平日的性情,本不至于对张折竹如此恶言相加,但他随身的家族信物非同小可,一时心中烦闷郁怒交加,哪里还能好声好气地对张折竹这等外邦之人互相攀谈?

将这句话听在耳中的张折竹先是一怔,心中若有所感,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出言应道:“耶律将军,你说的信物到底是什么,在下一概不知,还请将军明察,不要误听小人之言。”

耶律逊宁还未曾再行开口,随之而来的诸位将士却都已经按捺不住,纷纷出言喝骂:“什么‘小人之言’?你这厮一句话之间,便将我等全都视为冤家对头么?

“姓张的穷酸腐儒,你道谁是小人?难不成我等都是小人,只有你张折竹,是他娘的什么大人物么?呸!凭你也配在老爷们面前充大!”

还有人阴恻恻地说道:“将军可不要被他蒙骗了,我那日亲眼所见,他拿着一块狼髀骨进入城中,想来便是偷了将军的东西,想要自行藏匿起来,待日后自用。”

更有脾气火爆的将士主张道:“他们这等南人本就不是和咱们一条心,岂肯甘心为我军效力?‘人是贱虫,不打不招’,倒不如先行将他拖出去重杖几十,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这些北戎将士对张折竹的愤恨并非无端而发,盖因目下北戎诸军都屯扎在北宁一线,军中供给,有不少都需仰赖北宁郡中积蓄的物资,而分拨城中诸物的权力,如今落在了张折竹这个外邦人的手中,许多北戎将士,自然都觉得甚为眼热。

事情就是这样,有些人虽然不曾得罪旁人,但在旁人的眼中,他却未必就是无罪之身,张折竹骤领要职,在很多北戎将士看来,便是明晃晃的一行大罪,况近来北戎诸军屡逢败绩,各人之中都有郁怒之意,对张折竹这等原属焱朝之人,更加没了好感。

耶律逊宁虽是无心号令众军对张折竹动以私刑,但眼见周围将士自发对其拷打,心中亦没有悲悯之意,也许在他的心中,也觉得应当如此行事,即便自己的家族信物没有落在张折竹的手中,也不能让其安掌要务,是以并未阻拦众人之行。

既有主将的默许,诸北戎将士行事之际,胆气较之先前自然更大了几分,还不待张折竹辩白几句,便将其拖了出去。

张折竹原是一介白身寒士,既无名望,又无故旧,这时节被北戎将士横拖竖拽,也没有人仗义执言,为其出头,只能白白地看着这等污名落到自己头上,一时作声不得。

只是他口中虽无所言,心中却自有其思,被将士拖拽之间,暗中自语道:“今日你等辱我太甚,我若不死,来日便当与北戎为敌,你等诬陷我窃取他人信物,日后我自当窃汝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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