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浓雾渐沉，耳边鬼哭阵阵。那声音似乎是从前面传来，忽远忽近，却阴冷悲凉，仿佛稍不留意便会被他抽走所有的温度与活力，让自己也变成孤魂野鬼，融入这鬼哭之中。
想来前方凶险更甚，但是九千台阶一条路，三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向前走，走进阴郁沉沉的雾气之中。
雾中的湿气很重，还夹杂着些许腐败的味道。鬼哭声更近了，有时甚至就在耳边。三人加快脚步闭息前行了一段，眼看着前方雾气开始由浓转淡，似乎就要走出去时，走在前面的沈云之忽然停住了。
他转过身，目光有些复杂的望向顾承霄：“若是你所担忧的事成了真，为师希望你……”
“师父是说徒儿的噩梦吗？”顾承霄却打断了师父，认真道，“进来之前徒儿是有些担忧，但是进来之后，徒儿再无动摇。”
“噩梦终究是梦，是虚妄。既然梦中我能醒来，在这里，我也能。”
“如此……甚好。”沈云之望着目光坚定的顾承宵，在心中轻叹一声，侧身让开。
顾承霄握紧了手中长剑，抬脚向前走去，果然，身前的浓雾突然消散，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但是当他看清眼前景象时，不仅蓦然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片焦土之地，地上趴伏着诸多尸体，有的血刚凝固，有的却已经腐烂到现出白骨。
不远处几展旌旗猎猎，一人靠着旗杆垂首而立，背上刺满了穿胸而过的箭矢，恐怕早已死去很久了。
没有厮杀声，没有呼喊声，也没有□□声。只有一群黑色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四处飞落，眨着血红的眼睛寻找仍可入腹的血肉，并且毫不客气的将它们啄烂，然后吞下去。
鬼哭声不知何时消失了，焦臭与血腥混杂的味道令人作呕。廖扬一脸震惊地站在顾承霄身侧，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云之师伯……噩梦真的会在此实化吗？”
沈云之自然明白这实化映射出来的不止是梦境。
虽然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刚刚看到这样的景象，他也如廖扬一般吃惊。不同的是，他知道这里投映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噩梦，而是顾承霄的剑心世界，也是他的道心所向。
可是，即便是经历了幼年被伤，经历了宗门被毁，经历了九死一生，这孩子的道心所向又怎能如此惨烈？
这不对。
沈云之拧眉不语，他的沉默让廖扬也有点慌了，但是他刚刚在顾承霄的帮助下通过了自己的试炼，此时看着好友失神的样子，以为他也是太过震惊，于是默默稳住自己的心神，拍了拍顾承霄的肩膀。
“支棱起来！噩梦而已，你能走出去的。这可是你自己刚说的话！”
顾承霄被他拍得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廖扬，有些感激地弯了弯唇角挤出一个微笑，然后目光又落在自己师父的身上。
“师父，您相信徒儿吗？”
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沈云之微微一愣，但是他很快便明白了。
顾承霄并非无知无觉，他心中有所藏，他甚至知道，自己师父已经对此有所察觉。
相信吗？三人神识链接，不论如何他此时都不能有过多的疑虑，沈云之望着自己的徒儿，也弯起唇角，轻笑了一下：“自然是相信的。”
可是前世那穿胸的一剑再次不受控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好在沈云之反应很快，瞬间便将它压了下去，这画面只是在三人链接的神识之中一闪而逝，廖扬和顾承霄应该并没有看清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廖扬有些茫然的抓了抓头，顾承霄却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突然，所有的乌鸦腾空而起，一阵疾风卷着尖啸声跟随着如云的乌鸦向三人涌了过来。
如同乌云压顶，铺天盖地。
三人无处躲闪，沈云之高喊一声：“跑过去！”廖扬和顾承霄也不再多想，抽出长剑在手，迎着那数不清的乌鸦，向着那片腐败的焦土跑了过去。
脚下的土地都被腐尸层层覆盖，落脚处不是血坑便是肉泥，他们挥舞着长剑砍落想要叼啄他们的乌鸦，脚下则传来阵阵白骨的碎裂之声。
“好痛……”
有人似乎在□□。
顾承霄一愣，脚下稍微一缓，便觉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脚踝。
“好痛……”
顾承霄低头看去，便看到半张吊着眼珠子的腐烂人脸正盯着自己，而他已成白骨的手，则紧紧的握在自己的脚踝上。
顾承霄心头猛然一跳，他的反应透过神识传递到了沈云之和廖扬那里，沈云之顿住，廖扬则已经转身跃到他身边，一剑看向那只骨手，却砍了个空。
“你伤不了他，就像刚刚我也伤不了那只白虎。”顾承宵挥起长剑将骨手砍断，抬脚踢开那些碎骨，“他们的目标是我。”
这里是顾承宵的剑心试炼之所。
“一直往前冲，不要回头！”沈云之明白，这里越是停留，便越会深陷，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快速冲过去，不能被禁锢在这里。
顾承霄和廖扬明白了他的意思，咬牙极速向前飞奔。然而地上那些尸体动起来的越来越多，他们的手纷纷伸向两人，准确的说，是全部伸向了顾承霄。
“怎么这么多？！砍都砍不完？！”廖扬挥剑对付着天上的乌鸦，还好，他的剑还可以砍死乌鸦，让顾承霄可以专心对付地上那些腐尸，然而乌鸦和腐尸却如同砍不完一样，再往前看，这片焦土也似乎茫茫然看不到尽头。
“你当心脚下……“廖扬下意识回头去看顾承霄，却在转头的一瞬间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顾承霄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也是不由一惊，数张阴魂鬼脸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就萦绕在他的身后，悄无声息的贴着他的身体，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
那些阴魂见到顾承霄转头看到他们，尖叫着散了开去，然而在他们的身后，那些焦土之上层层叠叠的腐尸，居然都已经化作了无尽的阴魂，铺天盖地地涌到了顾承霄的身边。
“快跑啊！”廖杨拉着顾承宵的胳膊往前一拽，这才让他回过神来。三人不停前奔，但是那些阴魂追上他们毫不费力，然而他们并没有直接攻击，而是挤在顾承宵的身旁，似乎在对他耳语什么。
透过三人链接的神识，那些耳语也多多少少出现在沈云之的识海之中。
“我好痛……”
“你来换我可好？”
“救我……”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你不过是个弑……”
顾承宵脚下一顿，心中突然充满了杀意。他猛然向后挥出一剑。这一剑凝结了他的大半灵力，剑风涤荡之处，阴魂竟然被削碎了不少。
顾承宵被那些阴魂折磨得不轻，几尽疯狂的又挥出第二剑，阴魂消散的更多了些，然而地上伏尸太多，他们所化的阴魂一批一批的涌了上来。
顾承宵的唇角已经渗出血来，他随手一抹，再次抬手准备挥出第三剑。
然而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动作按了下来。
“你这样会坠入心魔！”沈云之沉声道
顾承宵微怔，但是他很快便清醒过来，明白师父说的是对的。
“敛神收心，继续向前！”
三人再无停歇，竭力向前奔去。
不远处，似乎隐约可见天边一道白色，焦土终于快到了尽头，当他们可以看清那道白色是一条河流时，沈云之突然神识一颤，廖杨和顾承宵都有些惊讶的看向了他。
无数的阴魂还追在三人身后，一条滚滚长河却横在眼前。河对岸隐隐可见台阶的轮廓，然而眼前的河流，却不知来处，也不知归途。
当三人在河边站定的时候，河水突然滔天而起，一条白龙直冲而上，俯首向下时只是朝着那些阴魂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
阴魂俱散。
然而沈云之三人却不敢放松警惕，尤其是沈云之，他抬头死死地盯着那条白龙，半晌，才自语般喃喃道：“怎会是，白鹿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