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很重要。

江辰遇只觉得眼前的情况比任何工作都棘手透了。

见此情景,秦戈手握虚拳抵在唇边,竭力压下就要溢出的笑。

但他只幸灾乐祸了短短两秒。

随即就撞上某人斜斜剜来的一眼。

那眼神如刀片,锋利地刻着“下周五讲座免谈”的威胁。

秦戈一激灵,双唇一抿投降。

免受牵连,他揆情审势开口:“咳,奶奶,不然我们换个方式……”

“小姑娘怎么不接?”

老太太根本不在听,视频迟迟没通,她开始着急。

终于响起一声“叮”得提示音。

所有人都跟着一怔。

下一秒,视频断开,微信显示无人接听。

江辰遇缓缓收回随时准备伸出的手。

捏了捏鼻梁,不再说什么。

江老太太蹙眉:“你看看,惹人家生气了,你必须得把人给我哄好喽!”

……

春江华庭。

这边,两人已经闹到了沙发上。

喻涵居高临下,将沈暮挤在沙发角落。

“我都给你拨出去了,怎么还中途挂断呢?”

沈暮半坐半仰着,显得略微娇小。

她虚惊的神情还未退散:“还是别了……”

方才争抢中她慌乱关了机,但还是下意识往背后藏了藏手机。

喻涵用眼神锁定她:“你赶快给我迷途知返,社会上的坏男人可不是你招架得住的,要继续聊天,首先得确定他不是抠脚汉吧?”

道理她都懂。

沈暮眸底凝着顾虑:“可万一他是……那简直是一种精神的摧毁。”

喻涵想撬她脑袋了,“你还知道啊?”

沈暮不敢往后想。

声音低微下来:“我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好什么?”

沈暮突然沉默了。

睫毛垂敛些,轻轻说:“他像一个长辈,但不会让我感到疏远。”

他能让她记得,自己也还是个可以任性的孩子。

沈暮的回答太过平静,平静到喻涵心疼。

喻涵眼底一阵动容,不忍再剥夺她最后一点微薄的希冀。

“而且……”

沈暮一声泄露患得患失的低叹:“是我没做好见他的准备。”

她习惯逃避,也知道这样很不好。

但倘若刻意去改变,结果却不尽人意的话,那她宁愿维持现状,至少这是她目前的精神寄托。

喻涵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逼她。

或许对别人可以,但那绝非教她认识世界的正确方式。

失神片刻,喻涵坦然一笑:“好了好了,别被我吓到,都瞎说的,指不准对方一出来还真是英俊多金的大帅哥呢!”

她反手就推翻了自己堆砌起来的高楼。

沈暮一时拐不过弯,投去懵惑的目光。

喻涵转而挑眉,故意逗她:“你看我们江大佬,符不符合你的网恋对象?”

沈暮脑中顿时浮现出那张英气逼人的脸。

摘掉金丝框眼镜后,他的攻击性完全暴露,神情再淡漠,也如冰锥,能轻易击碎你赖以生存的面具。

何况彼此的初印象,除了后两次的意外尴尬,就是她重金求他当裸模的饥渴。

画面感太强烈,她要有阴影了。

沈暮倏地回神,连摇脑袋把这可怖的想法晃了出去。

“如果是他,我大概会……”

“怎样?”

这个玩笑和假设让她无法呼吸。

沈暮尤为谨慎道出两字:“塌房。”

喻涵愕了一瞬后,实在没忍住,直接滚在沙发,捧腹笑了起来。

肆无忌惮大笑好久,喻涵才收敛点。

嘴还咧着,喻涵手臂搭上她肩:“宝贝儿,想没想过找男朋友?”

问题突兀到沈暮心跳漏掉一拍:“说什么呢?”

“认真的啊,如果你只当他是网友,他也没表现出那种意向,你合该找个男人谈恋爱了,沉迷纸片人,天打雷劈!”

沈暮脸蛋有点微红:“顺、顺其自然吧……”

尽管在学校见过了各色各样的裸男。

但真到感情上,她还只是含苞的花骨朵,清纯无知。

……

手机一直关着。

临睡前,沈暮洗漱完躺到床上,才想起来开机。

她倚着靠枕,屈膝半坐。

一边点开微信,一边思考怎么和hygge解释之前的视频邀请,以及自己的长时间逃避。

对话框一打开,沈暮呼吸骤然一紧。

有一通未接视频。

三个小时前。

她整个人直接懵了,身子倏地滚烫起来。

压根没想过……他会拨回来。

那现在要做什么?说什么?怎么办啊?

沈暮脑中一片空白。

还算清凉的夜晚她竟热到像是泡在沸腾的熔浆里。

拨通视频又突然消失,已有二次戏耍的重大嫌疑,她必须立刻供上一个合理的解释。

前思后想半天。

沈暮慢吞吞叩字:你也……砸到鼻子了吗?

消息一经发出,她捂脸,自己都没眼看。

天呐,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

但实在想不到其他措辞了。

沈暮苦恼地薅了两下头发。

心在忐忑跳着,没过多久,对方就回了微信。

hygge:或许更严重。

沈暮下意识惊呼,蓦地坐直。

还真砸到了?

她低头飞快打字:伤到眼睛了?出没出血?去医院了吗?

被手机磕到有多疼,沈暮深有体会。

仿佛遥远的另一个自己受到重创,她的眼珠都隐隐开始心理性作痛。

三连问扫荡过后,沈暮脖子梗得直直的,紧盯聊天框等他回信。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对面都毫无动静。

短短半小时不到,她已经脑补出无数他角膜擦伤眼球充血,被送进急诊手术的情景了。

沈暮呼吸都不自觉地在紧张。

全没意识到这一刻自己对他的关心超出了常规频幅。

沈暮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四年她连进游乐场都不敢。

她并不恐高,但害怕被悬空倒挂时,那种上不去也下不来的绝望不安。

沈暮很想追问他情况,但又怕扰乱他。

焦躁纠结很久,她还是动手指输入:你处理完伤口就休息,这几天好好静养。

略一思索,她继续叩字:不用回,等伤愈合了和我说一声就好,晚安。

发完这条消息,她慢慢放下手机,干坐着发呆。

沈暮在心里祈祷,保佑他无事。

完全忘了喻涵告诫的,对方还存在怪丑矮的可能。

几分钟之后,孤零零躺在床边的手机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

沈暮一下被敲醒神经,立刻捞过手机查看。

hygge:笨蛋。

真如他所说,沈暮人都傻了。

收到他的天降消息固然欣喜,但他怎么这时候骂人啦!

特殊情况,她选择大度。

沈暮:允许你趁人之危这么一次。

沈暮:都让你快睡觉了,眼睛可不是开玩笑的,不怕留隐疾啊?

只过几秒。

hygge:你能再可爱点么。

他说这句的语气像是无奈到发笑。

沈暮完全被他弄懵。

沈暮:?

hygge:刚刚在开车。

似乎是怕她的脑袋瓜难以理解。

他特意接一句:才到家。

沈暮秒石化。

所以他那么久没反应,只是在开车而已?

说她笨蛋,是他根本没被手机砸伤对吧?

亏她满满一场内心戏,怎么这样……

可这样沈暮就不明白了。

心底深处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让她生出私心。

沈暮轻轻咬住一点唇肉。

小心问:那你之前……怎么回事?

她想知道,那通未接视频,他的用意。

过去她是绝无可能追问的,但今晚大概是被喻涵成功提点,她才有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hygge:之前?

沈暮微微蹙眉:明知故问啊?

对面失了片刻声响后。

他说:吓到你了么。

沈暮胸口缓缓浮动。

知道他没受伤,倒是舒心了些。

沈暮往后倚到靠枕上。

诚实回答:开始没有,因为我当时关机了,后来看到的时候,是有吓到一点点。

好吧,不只一点点。

当然这句她自动忽略。

hygge:为什么关机。

是被套进去了吗,怎么就成他反问了?

沈暮不能把闺蜜招供出来:我可以不回答吗?

hygge:可以。

沈暮都没来得及松口气。

他又猝不及防一问:如果没关机,会不会接。

第二句紧随其后: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沈暮心脏猛地收紧。

他的善意体谅却像架起一座刀山火海。

让她濒临磨难,无可逃避,不能再和上回一样蒙混。

沈暮稳了稳心神:说实话,我不知道……

hygge顾及她的情绪。

从容随意道:别紧张,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沈暮:什么?

hygge:决定权在你。

沈暮一窒,两颊热晕光速红到耳后。

懂他的意思,所以她更罪过了。

忽然好讨厌自己软弱的性格,不过只是见个面,有什么好忸怩不决的,谁说就一定会有不可逾越的落差了。

沈暮捏紧手机,低头,将脸缓缓埋进膝间。

他是她颠沛流离的唯一栖息所,令她那么恐惧失去。

她实在不是个自信的人,也怕自己达不到他的预期,真要更进一步,就得面临关系裂变再重组,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过程,未知的一切都在挑战她的舒适圈。

安静半晌,沈暮抬起脸。

温馨的照明灯,在她如雾的美目流淌碎光,深深浅浅,分不清是悸动抑或正肃。

目光垂落到手机屏幕,丝丝缕缕的长发顺着细颈柔软滑散下来。

沈暮默默吸气:我绝不是故意戏弄你。

她非常郑重其事:你对我,很重要。

……

锦檀公馆的夜是静谧的。

客厅冷色宽敞,灰调瓷砖明亮如镜,装修尽是不露锋芒的奢华,反而锋芒更盛,如它的主人。

江辰遇脱下西装外套,扯开领带,随手丢在沙发,里面穿的还是白日那件简单的白衬衫。

他两指勾到领口,解开几颗纽扣。

边走向吧台,接了杯水,不急不缓喝了一口。

半敞的衣襟暗掩着,轮廓深邃的锁骨隐露,透着丝□□。

搁在茶几的手机响了两声。

江辰遇抬眸,隔着餐厅静静望去一眼。

他慢慢放下玻璃杯,折身走回。

拿起手机,靠坐进沙发。

垂眸淡淡一瞟,不出所料,是寂然半天的小哭包回了消息。

但看见那两句话。

江辰遇还是微不可见一顿。

他能感受到,住在他列表四年的,是个安全感匮乏的小姑娘。

她对外界有着不知名的怯意。

也许是有过不太美好的经历,所以她经常性产生焦虑,会有一点轻微社恐。

心思的细腻和敏感,无时不刻在催化她的脆弱。

她很优秀,在艺术上极具天赋。

他一早就知道。

但其实,她自己就是一张空白画布。

她不会过度袒露真心,或者说是不敢,她善用回避来进行自我保护。

而此时此刻,她在直白表达自己的在意。

这对一个常年将自己封闭在茧里的女孩来说,很不容易。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怕他不高兴。

毕竟小姑娘鸽他也不是头一回了。

江辰遇眸光渐渐邃远。

在商场一贯得心应手的能力,眼下忽然失效。

他在想,怎样回答,能保护好对方那颗易碎的少女心。

短暂沉默。

江辰遇低头回复:知道。

他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安抚:慢慢来。

对方可能在消化他的语言。

过了两分钟,她认真地说:和你聊天,我也很开心。

江辰遇半倚沙发扶手的姿势,手指轻轻搭在鼻端,眼底讳莫如深。

知道她其实很懂事,也温柔得会随时照顾他人情绪,跟她相处,应该没人会觉得不舒服。

遮掉作者落款是个很无礼的要求。

但四年前他询问的时候,小孩一点脾气都没,反而谨小慎微地,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这种特别,他大概不会和她有事没事一聊四年。

江辰遇薄唇不经意挑起一丝弧度。

聊天框一度安静。

对方似乎不晓得如何收场了。

江辰遇指尖灵活:你现在什么姿势。

真是个唐突的问题。

小哭包:啊?

江辰遇:坐好。

小哭包:坐着的。

她似乎隐隐约约感觉有阴谋。

最后还是迷糊问:怎么了?

江辰遇:手机拿稳。

小哭包:?

江辰遇:我去洗澡了。

潜台词是,别胡思乱想,再和上回一样,知道他在洗澡,一走神把自己给砸了。

果然是蓄谋。

小哭包:……

小哭包:……

小哭包:……

小哭包:……

江辰遇墨瞳淌过一瞬笑意,柔化了脸庞几分英锐气势。

这千年难遇的笑容,若是自发成圈的老婆粉们看到,她们一定会疯狂至死。

逗完小孩,江辰遇搁下手机,起身。

他边往下解衬衫纽扣,边走上二楼浴室。

而这边。

沈暮埋头钻进被窝里翻滚。

看破不说破凡事留一线不懂的呀他这人怎么这样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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