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会有冲动。

沈暮弱小地往窗的方向微侧着身。

此时此刻,她犹如被绳索捆绑在热锅里,任由煎炸烹煮炖。

垂眸瞄了眼静音的手机。

聊天框的消息:是谁?

沈暮回想起在阶梯教室,被一群女高音疯狂支配的恐惧。

呵。

她自暴自弃式发言: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要把人气笑。

hygge:名字。

简简单单一个名字怎能抒尽她近期横祸。

沈暮思如泉涌,当场洋洋洒洒出一篇小论文完全没问题。

细长的手指活络在按键上,敏捷的敲字手法已然熟练到巅峰造极的地步,可见遭遇到的苦水是装了满满一肚。

沈暮:江盛集团的江总你知道吧,别告诉我你没听过,不知不是南城人!要晓得那天是他坐我旁边,把我丢出飞机我也不敢偷画他,还裸模呢,我不是没睡醒就是脑袋被超声波振坏了!后来还……

敲到“在卫生间”的时候,沈暮突然哽住。

不对。

她当时想问hygge见面的事,又特别心虚,所以说的是快回国,还没跟他讲自己早就在南城了。

这条消息一旦发出去,就得全露馅。

他那句随时,看似全权由她决定何时见面,但她更有心理负担,本来就是四年前的约,冷饭炒得她自己都底气全无。

其实没什么。

只不过她想再多点时间给自己做心理疏导。

沈暮能感觉到,对他,她现在的心境和四年前明显有不同,如果就这样冒冒失失和他见面,到时候她肯定会乱了阵脚的。

从虚拟到真实,他们的未来有无数错综复杂的可能。

是,她就是个习惯逃避,害怕未知,恐惧不确定状态的弱者,她依赖一成不变的规律生活,抵触任何突如其来的打扰。

她愿意克服心理去见他。

但还是希望能先找到双方心态的平衡点,在一个合适的、正式的场合和时间。

虽然她还不清晰对hygge的感情。

只知道自己并不是很在意喻涵提出的那些客观因素,她有自己的判断。

一个人在心里的分量重了,就会格外小心翼翼地对待。

比如现在。

她暂时还不想他知道自己回来了。

沈暮在心里琢磨半天。

咬住下唇,长按x键,把小作文全部删除。

她战略性后撤。

重新表达:我不能说。

好一个令人生噎的答案。

天花乱坠地跟他把气氛渲染一通,最后在等她点的鞭炮开始噼里啪啦的时候,只看到两缕青烟冒出来,屁声没有。

无言片刻。

hygge真情实感地告知:梦游得治。

沈暮:……

变相损她说话做事不经大脑呗?

正想拌嘴,脑中一道灵光惊现。

沈暮忽然察觉到个大无语事实。

她最近,自然而然地都在用国内的时间跟他聊天,又是早安又是晚安的,满脸写着此时此刻我正在国内。

嗯……她那天好像还现拍了张风景图给他。

还好因为聚焦的关系,遥远的江盛大厦是模糊的,存在他还没发现的生机。

并且他确实也没提起。

倒时差真真是倒得人都傻了。

她眼下的处境,里外都难收场。

叹气,自觉放乖。

沈暮:改天再告诉你好不好?

沈暮:你就当是看了个预告,期待一下正片播出。

明目张胆,连哄带骗。

她差点都要说——

实在不行,先把我骨灰扬了给您助助兴也成。

但对方显然没掉进她扯淡的圈套。

hygge:你说是在诓我,可能我都勉强会信。

沈暮:……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貌似为难地踌躇须臾,她做出了动作。

数秒后,隔壁座的江大总裁只看到对话突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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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她重新编辑:好吧我就是诓你的。

小朋友在他面前耍赖皮倒是一板一眼学得快,一副摊着手“你拿我有办法吗”的无赖模样。

江辰遇任无奈的笑意爬上眼尾。

由着她忽悠,没再和她纠结这事。

在江辰遇的认知里,她就是只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社会小白,现在跟他在这恶作剧,忘了自己刚刚还在水生火热里急得跳脚。

江辰遇善意提醒:你在哪。

而此刻,边上的沈暮快被车里和手机里的双重压迫闷得神志不清,冷不丁看见这句话,她一下激灵醒。

在哪在哪?

这要她怎么回答?

肯定不能说自己就在南城,去往jc广场的路上。

而且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啊……

很不对劲。

沈暮警铃高悬:你想干什么?

hygge:注意安全。

过了瞬。

他又慢条斯理: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沈暮一哽。

还以为他意识到她最近过着中国时间了。

心虚。

心虚到思路蓦地螺旋状扭曲。

沈暮不假思索否认:没有啊。

hygge不慌不忙替她回答:想和你交换地址么。

沈暮心猛地乱颤起来。

她慌张,脸颊也跟着泛了红。

深吸口气,沈暮十分拿手地无视掉。

故作淡定地糊弄过去:今天气温好高哦,我穿件薄衬衫都觉得热。

hygge更淡定:相比南城,欧洲普遍偏低温。

“……”

这是暗示吗?

暗示她欲盖弥彰,说漏嘴了?

知道错了,她再也不做亏心事了。

做贼的心态她再也承受不住。

沈暮欲哭:你说的对。

但无泪:目前安全,多谢叔叔关心。

hygge:好说。

沈暮忍不住试探问:怎么突然让我注意安全?

还不是有人刚刚都吓得想直接跳车。

hygge:我当你遇到洪水猛兽。

说到这,沈暮就要哀叹了:是没差了。

hygge:保护好自己。

似乎是经过短暂思量,他继续说:男人很危险。

沈暮微愣,余光悄悄留意了下左边的男人。

危险倒没有,就是严肃得她后怕。

他好像低头在看手机。

大概是在关心几亿的项目合作吧。

沈暮是这么想的。

但这不重要,沈暮更好奇的是手机里这位。

垂眸接着聊:都很危险吗?

hygge:不排除潜在因素。

沈暮下意识问:那你呢?

聊天框陷入片刻寂静。

hygge:难讲。

这两个字蓦地坠进眼底,沈暮有一点点眩晕。

难讲。

似是而非的回答。

他也有可能是坏男人。

是她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就在她胡乱作想之际,司机靠边停了车。

方硕自副驾驶扭过头:“江总,到了。”

沈暮闻言望一眼窗外。

太阳落下最后一丝余晖,jc广场人来人往,好似处在白天和黑夜的交界点。

沈暮一刻不敢多耽误,没等身边那人说话,就忙不迭把手机塞回包里准备下车。

离开前,沈暮特别郑重地转过身。

“谢谢您送我。”

虽然他的气魄慑人生畏,但基本礼貌和感谢还是不能忘。

江辰遇淡淡抬眼,便见面前的小姑娘温声细语,温顺又羞怯的气质带来莫名的熟悉感。

略一沉默,江辰遇点头:“小事。”

这边方硕已经下车帮忙拉开了车门。

沈暮唇边渲开点浅笑,表示道别,随后便起身迈下车。

也许是一路上车内不透气,她沁了点细细的薄汗,额鬓碎发要湿不湿,本就精致的脸蛋化了淡妆,漂亮的双眸如含朝露。

表情温温软软的。

似有若无地流露仿若一场特殊运动后的纯欲。

这大概就是坏男人都喜欢的类型。

清纯又勾人。

江辰遇不经意凝了眼她背后,注意到她衣着。

纯色雪纺,薄衬衫。

他瞳仁漆黑,眼底一时讳莫如深。

沈暮下车后回身。

无意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准准撞了那么一下。

只一瞬,沈暮就飞快撇开,好似无事发生。

江辰遇倒没过多反应,水波不兴敛回视线。

不动声色说了句:“鞋带开了,小心点。”

沈暮惑然低头,系在左脚踝的蕾丝绑带还真松散了。

她自己都没发现。

沈暮忙说了声谢,又跟他道别:“您路上慢点。”

说罢,她就退到行人道,让开路。

临时靠边的车重新发动,缓缓汇入车流。

迈巴赫商务从沈暮面前驶过。

“江总,您和这位小姐……”

方硕仿佛背负重大使命,话语遮掩地尝试探他的口。

小姑娘正蹲着系鞋带,和路边的风景一起,慢慢在视野里后退。

江辰遇眸光风轻云淡地从窗外转回。

他双手搭膝静坐,保持缄默。

方硕偷瞄了眼后视镜,不死心。

他们江总带着姑娘,简直离奇事件,事情绝不简单。

况且上头的江老太太每天都在施加压力,得知江总最近有个聊得来的小姑娘,严词要他帮着把握,随时报告情况。

这么看来,八.九不离十,就是刚才那位。

犹豫顷刻,方硕又说:“江董对您的感情生活关心备至,您看,觉得这位小姐还不错的话,不如……”

是的他在明示。

江辰遇微阖着眼后靠。

静默了会,“浅交。”

字里行间仿佛留有余地。

他语调没什么波澜,但方硕听出了无限可能。

以前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

“不熟。”

“没听过。”

“不感兴趣。”

而这回却是——浅交。

足以证明眼下这个女孩子的特别。

方硕忍不住嘴角上扬,思路清晰:“这个容易,我替您安排一下,用不了多久,江董她老人家就能安心了。”

下一秒,他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

要通知保加利亚团队每天按时空运玫瑰过来。

要预订南城高塔顶层的leserein法式餐厅。

以及提前布置好远洲国际总统套房的气氛。

方硕正美滋滋地想着,只听后座的男人微沉了嗓音。

“三观。”

方硕没懂他意思,“……呃?”

沉默了会。

江辰遇淡漠:“我没有当第三者的打算。”

闻言,方硕突发性犯懵。

哈?

敢情这么漂亮温柔的小妹妹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怎一个可惜了得!

///

九思娱乐就在jc中心广场不远。

无奈在jc下车后,沈暮发了个微信给喻涵,索性到九思等她下班再一起走。

上回沈暮来时戴着口罩,今天临时过来,宝怡一时没认出,真把她当成了公司新签约的女艺人。

得知她名字后,宝怡瞬间惊艳。

“原来是你,我就说女明星没事怎么会来公司嘛!”

沈暮站在前台,被她的夸张逗笑。

弯了弯唇:“我等喻涵,她快下班了吗?”

宝怡回头看了后壁的钟表。

“大约还有15分钟。”

说完又很自来熟地往前凑:“喻涵说那天我给你小说看,害你差点被江总拿捏了,是真的吗?”

沈暮脸上的笑容猝不及防一僵。

能别用拿捏这么怪里怪气的词么……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还发憷呢。

沈暮故作坚强,含笑说:“没什么的,不要紧。”

宝怡眨着圆眼睛:“我今天晚班,周日你有空吗,叫上喻涵,我们约顿饭。”

倘若她说的是请,那沈暮毫无疑问会谢绝。

但如果是约顿饭,沈暮还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虽然知道这意思,就是喻涵那时说的补偿,眼下沈暮也无法拂了她友好的邀请。

无声沉吟片时,沈暮眉眼温然:“好啊。”

宝怡是个外向热情的姑娘,年龄和沈暮相差无几,说起话来一句接一句,喋喋不休。

这一聊,就不小心聊到了喻涵下班。

落日褪去最后一缕光亮,天色已然暗下。

回春江华庭的路上,喻涵听完她家宝贝一天的遭遇,抑制不住狂笑。

沈暮坐在副驾驶,见她乐呵到睁不开眼,羞耻轻嗔:“快别笑了,好好开。”

“好好好好好。”

喻涵竭力压下喉咙滚滚涌动的笑声,认真开车。

可没两秒,喻涵还是憋不住噗嗤出声:“不是,你俩这到底是什么缘分啊?”

自她回国,从飞机上起,就开始和江大佬各种邂逅,情景美不美好另说,这偶遇频率,两人没点什么都说不过去。

沈暮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我是真不想……都紧张到出汗了。”

原就不善言辞,面对他,她直接词穷到自闭。

尬聊尬处真的很影响身心健康。

尤其最后那一眼对视,男人的杀伤力强得无解。

以至于沈暮现在只要一回想,心就颤得跟有应激后遗似的。

喻涵握着方向盘,又心疼又好笑:“乖啦,你这么想,江大佬的车诶,亿万少女做梦都想上,这波血赚。”

或许是先前过分紧绷,现在回到舒适圈,沈暮完全松弛下来。

“还是拉倒吧。”

沈暮长睫虚敛,再无力挣扎:“特恐怖,我当时完全不敢乱动。”

喻涵哈哈笑出声,是她的怂宝没有错。

她打趣:“就这你都怕成这样,以后跟置顶面基,你不得腿软走不动道?”

沈暮眼神空洞而无望,叹息:“我突然觉得见面也没什么了。”

还有谁能比那位江先生更让人胆寒。

喻涵故意逗她:“我可不信,除非你马上约他出来。”

沈暮张了张红润的唇瓣欲言。

片晌又止住,默默抿了回去。

好吧,她不敢。

正值夜间出行高峰时段,前方的路略堵塞。

外面滴滴的喇叭声喧嚣彼伏,车灯和红绿灯的光交织着远近辉映。

fm交通之声正在播放某一曲柔缓的抒情歌。

沈暮静静望着眼前的路况,渐渐失神,陷入沉寂。

安静良久,沈暮轻唤:“喻涵。”

“怎么啦?”

喻涵打着方向盘,语色不自觉跟着她温和下来。

沈暮脑袋往后靠枕,对自己有些百思不解:“你那天和我说完后,我老克制不住想问他私生活。”

听罢,喻涵笑了笑:“终于好奇了?”

“有点……”

“那你都问什么了?”

沈暮微摇了下头:“还没问。”

但是内心深处有强烈的冲动。

“嗐。”她就知道。

沈暮娇柔的眉眼间纠缠郁闷:“可我觉得自己有了动机,跟他聊天的目的都不纯良了,好像有种……偷窥他隐私的企图。”

“这有什么,很正常,别有心理负担。”

“真的?”

喻涵扬着尾音“嗯”了声。

不以为然道:“都说短期的高频聊天会产生暧昧,都四年了还对人家一无所知,你这新鲜感未免也太后知后觉了。”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包包的金属扣。

沈暮低缓着声:“以前是觉得,没有知道的必要嘛。”

“那现在呢?”

喻涵抽了个空隙,好整以暇瞧她一眼:“被我点开窍啦?”

沉思须臾,沈暮感到脑袋里上百亿的神经细胞在打架。

她贴到窗边,街道的夜景在眸心飞逝而过。

眼底带着几许茫然:“我还没想明白。”

随后她又几不可闻一叹:“他说他是坏男人……”

后一句嘀咕自语,太小声,喻涵没听清,只安慰她放轻松别太担心。

沈暮低头,摁亮手机。

微信消息还停留在hygge的那句“难讲”。

她没回复。

她还不知道怎么回。

鹭白小奥迪开进春江华庭地下车库,她们在小区楼下的餐馆吃了晚饭。

偏偏喻涵是个闲不住的。

饭后溜达了一圈,她就不停嚷嚷无聊。

沈暮只能无奈,被她临时起意拉着去到汤泉会馆做spa。

///

将近22点,喧嚣的城市逐渐融入夜色。

锦檀公馆。

迈巴赫商务驶入阑静的别墅区,停靠。

到家后,江辰遇洗完澡,换了身居家服出来。

再下楼时,方硕已经安排相关人员将画放置妥当。

靠在茶几前方的背景墙旁。

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江总,您看放这儿可以吗?”

方硕刚指挥完工作人员,见他下楼,便问了句。

江辰遇徐步迈下台阶,随意扫了眼。

不大在意地淡淡道:“就那吧。”

“好的。”

方硕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装饰欧式金框的实证:“这是画展的公益证书,按照您的吩咐,是以江董的名义。”

江辰遇抬了下手,示意他放到茶几,随后去往吧台的方向。

忽然想到白日的小插曲,江辰遇顿步。

还是看看吧。

静默了会,他不慌不忙折身走到画前站定。

画布裱在原装的素雅实木框内,画幅半身高。

目光垂凝,是一副水墨油画。

能看出作者巧妙的构图和精准的笔触以及美学技巧,以油画逼真细腻的特点传达水墨意境,完全不觉突兀,反倒更多立体和真实感,别具韵味。

白天空口夸了人,江辰遇原本只是想瞧一眼到底画的什么,没想到这一眼,就让他不自觉停驻久观。

画里并非气吞山河的层峦飞瀑之景。

而是薄雾之下幽谧的小竹林景致。

白天交接黑夜的黄昏,细流涓涓,粉橙色的光影无声筛过翠枝缝隙,淌进小山亭,轻濯即将到来的夜。

写实融合写意,邈远深厚,又含蓄温情。

看到这幅画,心会不由得安静下来。

江辰遇眸色渐渐深凝。

他不懂美学,评判观感毫无专业性可言,但这幅画给他一种泛滥熟晓的错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就好像每个人都有特别的呼吸频率。

尽管眼前轻纱朦胧,但心上人一听就知道是你。

而每个艺术家的作品,大抵都会注入这种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江辰遇有片刻恍惚。

为自己这全无依据的感知。

直到他视线锁定到画中小山亭的圆柱。

无形中有奇妙的预感,引导着他去近距离细看。

江辰遇缓缓屈膝,鬼使神差地在画前半蹲下来。

小山亭的圆柱上果然刻有字文。

虽然字与画面融为一体,隐藏得极好,但依然掩不住它的特别。

——曦。

江辰遇心中一动,微眯的修眸流露思索。

“江总,这边都处理好了,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

方硕遣散工作人员后,回到客厅向他请示。

而江辰遇恍若未闻,嗓音低沉。

“这字,什么含义。”

方硕闻言以为是画有差池,忙上前查看,顺着他视线凑近瞧了好半天,才发现那个隐秘的“曦”字。

“呃……”

方硕哑然无言。

不愧是江总,这敏锐的观察力真是绝了。

不过他哪懂艺术家的创作意图。

方硕犹豫着说:“不如,明天我尝试联系一下作者?”

江辰遇淡淡瞟了他一眼。

墨瞳里尽是“我现在就要知道原因”的威肃。

方硕秒懂他意思,转瞬坚定改口:“您稍等。”

说罢他立刻边拨手机边往门外走。

英文口语标准。

“喂,你好,我是……”

“对,打搅了,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

好在巴黎此刻是下午三点左右,他还能直接联系上东艺展的相关负责人。

不多时,方硕就讲完了这通国际电话。

然后他反身回到客厅,向江辰遇阐明刚刚了解到的情况。

为了张扬独特个性,或是防止仿制,不少艺术家都有个习惯——

他们会在自己的作品里进行特殊标记。

可能是字,也可能是符号,从而增加作品的可识别性和唯一性。

因此,根据展会负责人的意思。

霍克教授提选的这副名为《捕捉白日的春夜》的水墨风油画,相融于画的字是为作者的私人符号。

更通俗来说,“曦”字是她的专属标识。

不出意外,她所有出售的作品都会有该标志。

听方硕解释完。

江辰遇浮在清俊面容上的神情逐渐微妙起来。

但他没再说什么,尾音沉缓“嗯”了声。

方硕离开后,偌大的别墅内彻底沉静。

江辰遇在油画前静默驻足了会,便回到二楼。

卧室只亮着一盏落地台灯。

光线不强不弱,照在床边渲开光晕,影影绰绰。

江辰遇半倚床头。

垂眸思量了会,他摸过边柜上的手机,径直拨了通电话。

响铃好半晌,对面终于接通。

秦戈音色含哑:“喂……”

江辰遇淡淡:“是我。”

须臾后,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

可能是对方从床上坐了起来。

秦戈懒叹:“哎……知道是你,我这刚睡到七分熟,什么要紧事儿啊?”

江辰遇安静了会。

问道:“那副水墨画,还在么。”

说到水墨画,两人已是心照不宣。

心机的某人四年前送的,名为《春霁游图》。

秦戈含糊一声哈欠:“客厅挂着呢。”

想了想,他稍作戒备:“深夜给我打电话,你可别就是为了羞辱我吧,还是人吗?”

江辰遇没搭腔,垂着眼:“我记得画里有块岩石上写了字,大概在西南方位。”

那边懵了好一会儿。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有。”

一听江总过分笃定的语气,秦戈就知道无需质疑。

秦戈:“……”

秦戈:“你这记性也是神了。”

话落秦戈隐隐约约发觉不对。

他话锋忽而转正:“然后呢?事关尊严,你想要回去那不可能啊!别说,这画我还真挺喜欢,一看作者就是可塑之才。”

说着,他犯起职业病,心生可惜。

“哎,大意了,这位成华中学毕业的宋景澜同学,早知道当年的高考志愿应该拉她填报南大。”

手机握在耳边,江辰遇又像是没在听。

安静的灯光下,他眸色深邃而冗长。

“算了。”

他嗓音低缓。

秦戈冷不丁愣住:“?”

“你睡吧。”

“?”

“挂了。”

都还没来得及发出迷惑。

随即秦戈便听手机里无情“嘟”得一声。

“……”

秦戈一脸迷糊,茫然呆坐在床。

夺笋。

他现在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某人就是在蓄意羞辱。

迟钝的起床气滚滚而来。

秦戈公然微信勒索:你造成我神经损伤了,建议周日请吃饭!

……

这边。

江辰遇单屈长腿,靠在床头。

侧颜轮廓深邃,覆上层凝淡阴影。

最近的事在脑中回放了遍。

一切曾被他不经意归为巧合和偶然的蛛丝马迹,眼下抽丝剥茧,都逐渐豁然明朗起来。

但他忽然不想确认。

或者说,已经没有再去刻意确认的必要。

在听完方硕的解释后,江辰遇心里就已经有了定论,所有线索客观真实,关联合法,完全符合确实充分的证据三性。

其实江辰遇确定那副水墨画里的字是什么。

电话秦戈不过是心理作祟。

如果沈暮真是小哭包,就意味着,在江辰遇的以为里,小哭包并非单身状态。

那么现在,他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立场?

迟疑了下,江辰遇敛眸,手指轻触手机屏幕。

江辰遇:睡了么。

小哭包:你睡了吗?

樱花感召春天,神明重生星月。

方寸尽乱前,他们给彼此发了信息。

同一秒钟,不偏不倚。

……

沈暮在书桌前猝不及防一愣。

今夜温度明显升高,她穿了浅色吊带睡裙,裸露雪白细臂,滑腻无暇的肌肤似若搪瓷。

卧室的吊灯漾开暖调清光,渲在她乌黑披散的长发。

做完spa后又逛了会街,这点才到家。

所以沈暮一整晚都没回他微信。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处在迷惘的状态,不晓如何回应。

但此刻逃避的时限已然临界。

回过神,她忙不迭主动为自己的掉线解释。

沈暮先他开口:刚和闺蜜商场回来。

忐忑对方过问自己突然消失的原因。

但片刻空档后,他只如平时闲聊。

hygge:嗯。

hygge:买什么了。

沈暮心里稍放踏实。

也只字不提其他:什么都没买,好累的。

她并不热衷出街,宁愿在画室关到天昏地暗,至少这四年都是如此。

hygge:女孩子都爱出门,你为什么不一样。

沈暮慢慢舒懒下来,伏到桌面。

想说漫无目的瞎逛的闲情和砍价的三寸之舌,她都不具备。

指尖在屏幕敲下两字后,脑子突然拐了个弯。

沈暮斟酌着改口:你怎么知道女生都喜欢?

她的问题别有用心。

但对方似乎并未当回事。

他反问:不是么。

沈暮一口咬定:当然不是。

紧接着故意误导,把他往陷阱里引。

沈暮:也许只是你有、或是有过很多这样的女性朋友而已。

她承认自己是心怀叵测地说出这句话,所以消息发送后,就不争气地心绪焦灼起来。

紧张,又期待他的回答。

hygge沉默少顷:没有。

沈暮微顿,绷住就要泛出嘴角的笑痕。

故作不懂:什么没有?

hygge:女朋友。

沈暮心跳倏地漏了半拍。

什么女朋友……他是不知道两者的区别吗?

含嗔叩字:是女性朋友啦!没有吗?

hygge重复:没有。

沈暮追问:可你刚刚说得很确定。

hygge:我以为人尽皆知。

沈暮笑意终于漾到眉梢。

忍不住再问最后一遍:真的一个都没?

再她反复质问下,对方似乎开始重新思考。

俄顷。

hygge冷静:有。

相悖的答案突如其来,沈暮为之一震。

她惊愕到赶紧连敲三个问号过去。

然而某人一贯淡定,慢条斯理回应。

hygge:想起来。

hygge:还有个你。

沈暮愣半晌才反应回来。

不禁抿唇暗喜:只有我一个吗?

hygge将问题抛回去:你在调查我情史么?

发乎于情的小心思连她自己都未有意识,就被对方当场捉住。

沈暮脸颊顿时红了一下。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先前莫名的伤神无聊至极。

就算他开诚布公地告诉她,他也有可能是喻涵说的那种需要防备的男人,但也为时已晚。

她如陷斯德哥尔摩。

明知是一场狩猎者游戏,她是被他按倒在地的猎物,却难抑内心欲意,放弃抵抗,渴望一探究竟。

沈暮找不到确切的语言描述自己的心境。

说信赖太浅,更接近依赖,戒不掉的依赖。

是想知道他情史吗?

沈暮扪心自问,她寻不着给自己行为开脱的借口。

是,她好想知道。

这道让她心堵一夜的阅读题,她无法理解。

加深了解很正常,她给自己砌筑台阶下。

沈暮直抒疑问:是你先说自己是坏男人的。

hygge:我什么时候说了。

她能想到对方正笑得无奈。

沈暮回答:你说男人很危险,你也难讲。

说完又果断上传聊天截图为证。

对话框没了声响。

沈暮略微焦虑,怕自己毫无技巧的直白逼问影响到他。

良久他终于出来解答。

hygge:危险不等于坏。

hygge:坏是有绝对的三观和人品问题。

沈暮似懂非懂:那危险是什么?

hygge:男人都有隐性劣根。

沈暮发懵:什么意思?

停顿数秒。

hygge:意思就是。

hygge:我会有冲动,也可能明知故犯。

比如此时此刻,他明知她感情状况,却还要继续和她保持密切联系。

但沈暮听罢更迷惑了,她并不能通晓他深意。

她在通往他的庄园,大门敞开,前方迷雾萦绕,她每一步都走得盲目无知,但偏是克制不住欲望的本能,野心一经开发,便无限深化,她想要靠近,想要窥探那片不曾明确的神秘。

沈暮不由自主:可你什么都没做呀。

难道不是吗,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起码在她的认知里,清楚她高中就读信息外,他与她一样,都不曾干涉对方更多。

hygge:还没做。

hygge:不代表不会。

沈暮将他毫无掩饰的话来回多遍地看,甚至在心里默念,却越发迷茫。

hygge耐人寻味问:明白吗?

沈暮顿了一顿。

在他的庄园迷了路:不是很明白。

她不是很明白。

为什么突然要向她宣布自己的负面缺陷。

告诉她此时和她聊天的人不一定是正人君子。

他在给她打预防针。

而这枚预防针,隐约像是在给她一个,和他保持距离的机会。

hygge郑重言辞:调查你,对我来说很容易。

沈暮心悸动了下。

是这样,他知道四年前她是成华中学高三(1)班的宋景澜,只要他想,那她在国外的信息也并非什么秘密。

沈暮漂亮的眼睛有一瞬失神。

但下一秒,她便坚信说:可你没有。

hygge坦然:我不能保证。

沈暮不假思索:至少目前为止,你都没有。

台灯渲映下。

男人轻笑了声,深邃的眼底凝着化不开的纵容。

江辰遇彻底败下阵来。

他无可奈何:你这小孩,还挺犟。

对面的姑娘持续“正在输入”的状态良久。

终于将消息发了出来。

小哭包:你突然说这么多劝退的话,是想让我提防你吗?

江辰遇默想顷刻:不是。

平静说:只是让你有心理准备。

小哭包:是遇到了不高兴的事吗?

小哭包:不要妄自菲薄,在我这,你特别好,比谁都要靠谱。

显然小姑娘并没会他意。

只当他是现实不顺才反常地否定自己。

江辰遇黑沉沉的眸子渐渐深敛,有种波澜不惊的异色沉淀底处。

她似乎真的是把他当成叔叔。

仔细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道德上有了说法。

站在江辰遇的角度,亲耳听见女孩子亲密唤老公,又在茶社目睹她被搂抱的画面,自然而然会认为她正处于这个年轻应有的热恋期。

小哭包未婚,所以先前是他片面误解。

但也无法忽略她已有男友的事实。

如果作为长辈而存在,倒是说得过去。

这就是所谓的劣根性吧。

白天还在说什么要避嫌,没有插足的打算,现在知情却没想摊牌。

所以,到最后越界的居然是他自己。

其实江辰遇自己也说不上来。

在彼此的四年里他们都是特别的存在,只是真要讲个明白,却是答不出所以然。

至少他一时还想不出词,能精准地表述他们之间的关系。

江辰遇往后靠,下颔微仰,望着阒静的卧室上空。

他在想这个早就见过多面的小哭包。

前几次都只是匆匆而过,没有放在心上。

但今天也算是近距离接触过。

小姑娘脸蛋的肌肤像奶冻一样,白净清透,五官观感精致,柔和得毫无攻击,如果要用物比拟,那必须是清风和落花,温柔且舒服。

不过最深刻的印象,是她的胆怯内敛。

和江辰遇想象中的一样。

确知是她的那一刻,江辰遇未有多意外惊讶。

更像是起雾的窗忽然被擦拭得明亮。

感觉就是——

一刹幡然醒悟。

还真的是她。

邃远的思绪在夜里弥散。

手机忽而一声振动,将他拉回神。

江辰遇轻垂眼帘,目光落到屏幕上。

小哭包:[图片]

江辰遇伸手点开。

图是一副油画的照片。

内容是他那天哄她时候拍的做拜托指令的边牧犬。

小哭包:送给你,别不开心啦!

江辰遇微顿,轻轻笑了一下,随后有意抿了抿,但嘴角的笑意终究还是忍不住加深。

就在一分钟前,江辰遇还想不透彻。

甚至对眼前的情况颇觉困惑棘手。

然而这一刻,他思路刹那清晰贯通。

他无法用经商的头脑将这段关系精明算计。

因为她是名利场之外,独立的、鲜活的存在。

算了。

就这样盲从地,继续和以前一样吧。

他和自己释然,难得糊涂。

江辰遇舒缓眉眼:画不错。

这回是看过后的真心夸赞。

小哭包:主要是原图拍得好。

江辰遇薄唇淡勾,含笑承下她的彩虹屁。

今夜他忽然对真我有了新的想法。

人偶尔可以不用这么清醒。

江辰遇:身为作者,要不要解答一下顾客疑惑。

小哭包:《春霁游图》吗?

江辰遇:嗯,不算太笨。

她送上一张轻哂表情包:你也就买过我一幅画。

也就。

江辰遇看懂她内涵:等级用户区别对待?

小哭包故意:是又怎样。

江辰遇:那我预购你的画。

小哭包:什么画?

江辰遇:所有。

小哭包:啊?

江辰遇:【¥转账给小哭包】

对面静音了会,可能在数位数。

小哭包:……

她反映震撼:你你你你你!

江辰遇完全能想象出她此刻模样。

慢条斯理说:定金。

小哭包几乎是要弹跳三尺:你想干什么!

江辰遇清冽的眼瞳盛笑:想做你金主。

小哭包立刻认怂:良心画师,永久售后!

下一秒,烫手的转账被退还。

她尤为正义地改口:什么疑惑,您请说。

江辰遇便就从容顺着问:你画里的曦字,有什么深意。

对面骤然失声,似是陷入犹豫。

江辰遇也不追问,只耐心等着。

须臾后,小哭包模棱两可:有私人原因,但不影响画的整体效果。

江辰遇静默一瞬:方便说么。

冰冻四年的霜雪初融,他们都一样,开始追根溯源,开始对彼此无限好奇,养精蓄锐后更加澎湃。

小哭包经过深思熟虑:那我用这个秘密,换你开心好吗?

江辰遇目光逐渐轻柔:好。

小哭包:因为我奶奶叫沈曦。

小哭包:我想把她藏进我所有的作品里。

江辰遇眉心动了动。

知道不能再继续往下问了。

他一直都晓得这姑娘心底有一块触不得的禁地。

江辰遇字眼带着温情: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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