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闻言如遭雷劈，整个人骤然僵住了，呆呆地盯着张莫，“亲……亲生的？”
“不是，是表兄妹，但是听说你们从小长在一起，同吃同住，和亲生的几乎没有区别，”张莫面露疑惑，“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其他人就算了，蒋寒不可能不知道啊，他们俩以前可是好朋友。”
零碎的线索终于被穿了起来，夏初瞬间明白了洵美的矛盾和纠结。
剪不断、抛不下的执念，日复一日的绝望，全都因为这是一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悖德之情。
原来……原来如此。
“你没事吧？”张莫看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忧。
“没事……”夏初捂着脸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可能是他欠了我钱，怕我认出他来。走吧，我送你出去。”
走到大门口，张莫停下来看着夏初，“我以后能经常来找你吗？”
“没有必……”夏初抬眸，看到院长眼角上扬的鱼尾纹，临时改了口，“当然，孩子们喜欢有人来陪他们玩。”
……
除夕这天，夏初一早就到了福利院。
刷卡进了大门，她径直走向门卫的小房子，使劲敲了敲门，“起来了吗？”
两分钟后，阿路睡眼惺忪地拉开门，揉着后脑勺说：“正做梦呢。”
阿路从放假后一直在学校附近的便利店打工，白天卖货晚上看店，好不容易店里放三天假，又赶上福利院的门卫大叔回家过年，就被夏初拉来临时顶了门卫大叔的岗。
院长乐得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夸夏初。
“给，明天早上起来把这个换上。”夏初丢给阿路一个小袋子。
阿路打开一看，手指像被烫了一样，下意识地“嘶”了一下，使劲摇头道：“不要。”
“那行，”夏初抱着胳膊，好脾气地跟他商量，“昨天看的那个红色羽绒服，怎么样？”
阿路把头摇得更厉害了。
“那就得了，”夏初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二选一，你决定。”
“行吧，就这个。”阿路用手指头捏着袋子里的大红色四角短裤，一脸委屈。
夏初这才满意地离去。
顺着院子走进去，沿路的树枝上挂了许多小灯笼，风一吹，摇摇摆摆的，煞是好看。
孩子们都起来了，也没闲着，贴窗花的、贴对联的、帮忙包饺子的，院子里一派繁忙的欢腾场景。
夏初跟院长打了个招呼，转头进了厨房帮忙。厨房大婶一个人又是剁馅又是炖肉，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她进来，连忙拍着腿大喊：“哎呦！可算来了一个靠谱的，刚才那几个，抓着我的丸子馅就往饺子皮里包，害我又得重新弄丸子馅。”
夏初挽起袖子，笑着说：“那就罚他们几个晚上不许吃丸子。”
这顿饭工程浩大，院里大大小小三十几个人，从白天一直忙到晚上。
餐厅里的桌子被拼成一个长条，大家挨个坐下，围成一个圈。挂在墙上的彩灯一闪一闪，照得所有人眼里都亮晶晶的。
“新年快乐！”伴随着电视机里的欢呼声，院长宣布年夜饭正式启动。
这顿饭吃得热闹极了，夏初耳朵边全是嗡嗡声，大的小的、笑的闹的、互相之间说话都得喊着说。
“一会儿吃完饭干什么？”夏初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阿路，“我下载了电影，看吗？”
阿路放下手里的筷子，“不想看，能放烟花吗？”
放烟花是以前老吴在时候的传统，每到过年的时候，老吴就买一大堆烟花囤在自己房里，等着阿路和夏初来给他拜年，说一句好话给一个。
阿路嘴笨，会说的吉祥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常常急得抓耳挠腮。
自从老吴走后，他们姐弟俩就再也没有放过烟花了。
“这片算是郊区，烟花应该是可以放的，但是都这个点了，谁家烟花店还开门啊？你还是想点别的吧。”夏初夹了个鸡翅放进阿路盘里。
“滴----”
大门外远远传来一声响亮的汽车喇叭声。
大家纷纷停下筷子，面面相觑，这个时间会有什么人来啊？
院长刚要起身，阿路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我去看吧，正好大门钥匙在我兜里。”
“行，小心点，先问清楚是什么人，”院长叮咛了两句，觉得还是不放心，“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几分钟后，听见电动大门缓缓开启的声音，夏初好奇地朝外瞥了一眼，什么人啊，这么大阵仗，能直接把车开进院子里？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伴着院长乐呵呵的笑声：“欢迎，太欢迎了！正好一起吃年夜饭……”
客人们还没进门，阿路倒是十分没有礼貌地抢在前面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看到阿路边跑边对她挤眉弄眼，夏初迷茫地皱了皱眉，这孩子是在外面抽着风了？
阿路还没走到座位跟前，院长带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蒋总请进、各位请进。”
蒋、蒋总？蒋总！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夏初腿脚一软，第一反应是低头钻进桌子下面去，能躲一秒算一秒。
“姐，没用的，”阿路弯腰按住她的胳膊，低声叹气道，“他都看见我了，还能猜不到你在这儿？”
于是，整整三十一天没有见过面的蒋寒，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夏初眼前。
他依旧是西装笔挺、英俊帅气，虽然身形还是有些瘦削，但是比起上次在医院见到时状态好了许多。
冷冽幽静的目光从夏初脸上扫过，表情无波无澜。
夏初低下头，强装镇定。
“首先，值此佳节，我代表院里全体职工和所有的孩子们，对总公司蒋总一行的关心慰问表示感谢……”
院长这段感谢词慷慨激昂、催人泪下，但是夏初听得次数多了，差不多都能背下来。她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盘子，默数上面的葱花粒。
年夜饭的后半顿夏初吃得很辛苦，吃吃停停，不住地扭头去看墙角电视机上的时间。
“姐姐，”阿路好心出主意，“要不你装个肚子疼，我送你出去。”
“不用，”夏初眨了眨眼，故作坦然，“我好着呢，吃你的饭。”
吃完饭已经十点多了，就在夏初以为终于要熬到头的时候，余光瞥到蒋寒侧头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
接着，院长站起来拍了拍手：“孩子们，现在去院子里领新年礼物喽！”
“嗷嗷嗷！”欢呼声震耳欲聋，孩子们推开凳子，撒着欢冲到院子里去了。
趁着人多眼杂，夏初给阿路耳语几句，让他帮忙招呼一下，然后独自从后门溜了出去。
“好啦，大家现在把礼物先放好，我们坐在台阶上，不要乱跑……”
听这意思，院子里的活动还得继续一会儿。夏初活动几下僵硬的脖颈，顺着楼梯上了顶楼的露台。
虽然到福利院好几个月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上来。
也不是没机会，主要是每次走到这扇小木门前，她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和蒋寒那个疯狂的吻。于是，每次都是红着脸退了回去。
今晚她实在憋得闷，又无处可去，只好上来透透气。
越过玻璃房，夏初径直走到露台最边上的围栏跟前，将胳膊搭了上去。为了安全起见，露台的围栏做得很高，夏初趴着只能勉强露出个脑袋。
今年冬天的雪都集中在上个月了，这几天气温逐渐上升，吹到脸上的晚风凉丝丝的，一点都不冷。
“砰！”夜空中突然绽出一朵烟花，照亮了漆黑的头顶。
璀璨光影下，各种声音纷至沓来，夏初听到了楼下阿路的笑声、孩子们开心的惊呼声，以及……小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夏初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
蒋寒缓缓走近，双手撑在围栏上，也没有说话。
一个接一个的烟花弹腾空而起，夹杂着爆裂声，在空中炸出一朵朵绚丽的火花。
夏初仰头默默看着，眼睛里的光芒跟着一闪一闪。
周围明明十分嘈杂，却又似乎安静得过分。
最后一个烟花落下的时候，楼下传来了院长的声音：“时间不早了，大家现在要去洗脸刷牙了哦，明天早上记得穿刚刚发的新衣服……”
蒋寒收回胳膊，挺直了后背，转头看着夏初，“不用躲我，我不会再伤害你。”
“我不是故意躲你，”夏初低头，搓了搓冰凉的鼻尖，“只是觉得……有点尴尬。”
曾经在一张床上睡过的人，却要在众人面前装作不认识，还要在一张桌上吃饭，确实有些尴尬。
“我以后不会来了，”蒋寒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递到夏初面前，声音低沉，“新年快乐。”
犹豫了一下，夏初伸手接过，轻声回了句：“新年快乐。”
给完红包，蒋寒没有再停留，转身就走了。很快楼下响起汽车驶离的声音。
夜深了，烟火熄灭了，孩子们的笑声也淡了下去，只剩空气里的火/药味还迟迟散不掉。
夏初盯着远处朦胧的夜景，使劲抽了抽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