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乱世 第二十九章 天下与天下人

一束束纯洁阳光毫无预兆的穿透乌云,随着硕大的雪花一起落在了喀喇沁的牧场与帐篷上,起初一道道在雪上很明显的血色痕迹随着阳光的出现,也伴随着白雪一道,缓缓的融进了这一片会在来年水草丰茂的草原里。

喀喇沁王单手将手中的雪白长刀插入雪地中,走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领头骑兵身前,伏下身子,替他合上了一直望向南方的眼睛,沾着白雪的胡子微动:“南人为了守护自己的土地,哪怕是被山川分裂,尚能不远万里共同迎敌。而在我一望无际草原生活的群狼们,明明唇齿相连,毫无隔阂,却被那昆夷吓破了胆,成了一块一块别人脚下的碎肉。

喀喇沁王站起身一脚踩在了骑兵的脸上,使劲的将他的头踩进了雪土里,接着长刀毫无阻碍感的割下了“白莲花”的马头。早已经连眼眶里的泪水都冻上了的马头没有流下一滴血。

“我将带领喀喇沁的人们,以最快的方式重新将草原十八族人联合起来,先民早已经对我们失望,做这么久昆夷羊圈里的小羊,但是,我的儿郎们!你们是狼的后裔,先民还没有放弃我们,因为我们还能反抗。我的儿郎们,流浪的狼群们要捕食了,随我一起,跨上自己养的战马,上路吧!”

早已经将家中物件连着帐篷一起打包好了的喀喇沁人们跨上了自己家的马,女人和孩子赶着羊群,男人走在前方。带不走的木材被放在一起,被王点燃,巨大篝火一冲而起,仿佛在向着北边那黑压压的乌云咆哮。为数不多的老人纷纷围坐在篝火旁,他们的身体已经经历不了长途旅程的颠簸,他们的生命为这只孤狼一样的队伍祈祷,他们会长眠于此,在这个他们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的草原,在这个将他们驯养长大的羊圈里。

一个老人手里摇动着一只小的羊皮鼓,口中喃喃唱到:“四邻八舍的人们,都已经进入梦乡,我的波茹菜弟弟,你哭闹个不停,这是为着哪般,为什么,要把玲姬姐姐折腾得坐卧不安。额吉达,阿吉达,弟弟哟,你别再哭泣啦,妈妈她还在呀!”

火光之中撩起的火星伴随着老人的歌声,四周围坐的老人们跟着一起唱了起来。歌声伴随着这只往北而去的队伍。小喀尔喀坐在他父亲的马上,回头望向那硕大的篝火,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

羊八胡坐在马车里,手中拿着一壶酒猛的喝下了两口,叹声道:“这马奶酒的滋味好像还不错。”

朱退商坐在画舫二楼的窗台处,一个放在桌上的古木算盘没有人动却自己上上下下,盘算个不停,朱退商揉了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剃过胡子的下颚,咬了咬下嘴唇。

“咱们哥三这是要一起为大朔算一出死里逃生还是为这天下百姓算一次太平盛世?罢了!罢了!难得好兴致!那就各施神仙手!赚了大辈子钱了,也该花花钱了。”

朱退商从腰包中摸出一枚写着大朔通宝的铜钱,犹如孩童打飘飘石一般打在这廋西湖湖面之上。

“走你!”

铜钱顺着水面一直上下飘荡,最后到了湖边之后冲出水面,顺顺当当的落在了一个孩童的腰包里。

站在船上一直看着铜钱的中年人高兴的跳了起来,落地之后立马整理了衣服,四处瞅了瞅,生怕被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发现没人看到之后轻声笑道:“出师顺利!第一笔前已经花出去了!”

那孩童突然感觉道腰包里似乎是突然被放进去了一个东西,伸手一掏居然掏出来了一个铜钱。

“咦,我这包里居然有枚铜钱!”

随着这枚铜钱落在市场中,南方五道叛军收缴大朔通宝自行设立货币的告示开始贴在了这五道的每一个告示栏上,叛乱开始便在没有回头路了,虽然国还未立,但在铜钱上他们已经决定排除大朔通宝,新的铜钱将会在年后发行。

隔断大朔与这五道的关系,铜钱只是第一步,而后还有许多措施,天下割裂之前,先将天下人割裂,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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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经到达黄河下游南岸的李圣功正对下属吩咐渡河事宜,这季节下游不比中游多浮冰,下游则已经冰雪化开,浮桥在河面上快速的搭建,黄河对面此刻已经围聚了不少河北道的士兵,他们站在黄河以北,神色高度紧张,他们不知道南岸这黑压压的士兵来到这里是否是要开战,但此刻没有人敢先放一只箭,因为黄河南岸最前面立着一杆八丈军旗,一个巨大的李字在风中飘荡。

旗下,年老的李圣功李将军坐在一把木椅之上,身后的护卫离他至少数米外,只留下了刚刚伤愈的王海,王海手中握着旗杆挺直着腰稳稳的站在老将军身边,看着对面的守军,也不敢多言。

老将军面对着黄河中气十足的说道:“小伙子,怕吗?”

王海依旧握紧大旗岿然不动:“回将军,小的不怕,昆夷蛮子眼皮子底下我都能晃几个来回,对面的都是自家兄弟,我怕什么?”

李圣功哈哈大笑:“哈哈哈,自家兄弟,连你都知道是自家兄弟,为什么朝堂之上的那群达官贵人却像是防贼一样的防着他们?”

“这…恕小的愚钝,不敢妄言。”

“呵呵呵,什么愚钝,你可比他们聪明多了。”

黄河北岸战列的人群中分出一条过道,刚刚还手足无措的士兵们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停止了交头接耳,站的笔直。秦破跟着冀保出现在了河对岸,冀保一身银甲,手握落桃长矛,身后的秦破青袍黑甲,腰挂九玄黑龙剑。

冀保与秦破站在河边,两旁的士兵向后退去数丈,给二位将军腾开了一片地方。

冀保单膝跪下双手抱拳,秦破也跟着一起跪了下去,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士卒也都随着将军跪下。

经历过十多年前那场大战的士卒有的现在都已经成为了军中有些分量的老卒子,有的升官后成了伍长,校尉。当他们第一眼看到南岸竖起的李字大旗的时候,他们眼里有些湿润,他们十分的想朝着对岸高声呐喊一声老将军,只是现在骨子里依旧还是大朔的军士,但已经被当朝皇帝给定性为乱臣贼子,没了名分也就没了喊一声老将军得勇气。

可随着两位将军的下跪,老卒子们再也按捺不住,撩起腰甲,单膝跪下。

随着冀保一起整齐大声的说道:“见过,老将军!”

整座天下整个朝堂唯一能当得起他冀保、他秦破、他北方三道的士卒们一声老将军的唯有此人,李圣攻有无数个身份,一个在十三年开战之时便不顾一切反对极力主战,并且长子战死在凉州城墙之上的老人,一个在大厦之将倾之时,独自站出来护卫了一干老将的忠臣。一个在河西走廊之战发生之时,派遣了全部的护卫与门人赴死的武将,一个在休战的这十年里为北方三道不断争取粮草武器的,并私自将自己的军费节约出来送去北方的老人,一个利用权力为北方三道打开走私的通商路径的实权将军。

除此之外,老人还有很多很多辛密之事,只是都无从知晓罢了。

唯一有一件怪异事情在老人离世之后在大朔流传开来的,那还是他儿子意外发现的,老将军生性好酒,年轻时候号称早一壶,晚三斤,不早不晚饮九坛,更是早早的买下了一个院子,号称酒园,院子里每年埋下数十坛的好酒,口味不一,但都是人间极品,赛过皇家酒窖,每逢酒局便嬉笑说道:“要是战死疆场,就把我埋在这酒窖之下,就算是死了也要当个醉鬼啊!”

可等到他儿子按照老人的遗愿,去到了那座酒园,挖出来的一坛坛酒早已经空空如也,但是酒香之气依旧环绕在酒园上空,不绝数十年。

结合到酒庄老板无意之中闲谈说到老将军的管家贩卖美酒,粮店铁器铺之间流传的老将军管家买了许多粮食武器,仿佛是要叛乱一样。人们才知道当年那些美酒佳酿早已变成粮食与武器,在这十年里不断送到了北方三道,而且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老将军同他的家人曾解释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君奉城的天下。”

一声老将军之后,又是一声老将军,声声不息,响彻黄河两岸,老将军李圣功安静的躺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切,丝毫不顾身后的淮阳王赵忌是否会认为自己私通敌寇。

老将军睁开眼睛缓缓的站了起来,双目虽然浑浊但依旧如老鹰一般的锐利,气发丹田,沉声道:“冀保,老夫今天要路过大朔的河北道,前往关外道替天下人收一收昆夷蛮子的人头税,你可愿意随我一起?”

面对这位曾经北方三道主帅太子赵毅的老师,冀保毫不迟疑,大声回道:“吾愿随老将军!”

身后年轻的秦破插嘴道:“老将军!能不能带我一起啊!”

老将军哈哈一笑没有理睬他,而是给了赵忌一个手势,愣神片刻的赵忌突然回过神来,指挥说道:“全军!渡河!”

李圣功一人第一个走上了浮桥,长髯飘动,精神抖擞,大步渡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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