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两位大牛

钱渊表演结束,场面一时寂静下来,只有伙计小二的吆喝声不时传来。

好一会儿之后,蓝袍书生才放下茶杯,神情诡异的看着钱渊,“知道吗?刚才我一度猜测你是杭州织造府的……”

国字脸忍不住大笑着连连点头,“如果重设市舶司,杭州织造府的镇守太监是最高兴的。”

蓝袍书生伸手点点钱渊,“知道为什么吗?”

钱渊茫然起身摇头。

国字脸详加解释道:“市舶司被废之前一直为内宦把持,当初宁波市舶司太监赖恩收取贿赂处事不公才导致争贡之役,后来夏贵溪趁机弹劾裁撤市舶司。”

蓝袍书生笑着接口说:“所以市舶税入内库,和户部并不相干。”

钱渊扯扯嘴角,特么谁想得到这么复杂啊,这样看来,当初朱纨自杀还不仅仅是闽人所为,估计太监也插了一脚,对了,夏言的死估计也和这事有关联,世上就没有不记仇的太监。

朝中有人提议重设市舶司,于是就有了后来惨烈的东南倭乱?

有可能,因为市舶税和文官集团是不相干的,而且在他们看来,是那些太监从自家口袋里抢钱!

真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

不要市舶司,只要别做的太过分,那些倭寇就算劫掠也很少抢到富商世家头上,禁海也无所谓,反正走私利润高,他们无非是打这些算盘罢了。

但这些人的如意算盘很快就破碎了。

谁都没有想到,在朝廷再次禁海之后,走私贸易虽然没有停止,但倭寇侵袭内陆越来越疯狂,到最后酿成那场东南倭乱。

钱渊脑子有点乱,事实和史书上差的也太多了点,他依稀记得《万历十五年》中描述这是一场资产主义萌芽和保守势力之间演化的战争,但没想到和朝中党争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还不仅仅是文官集团的内斗。

国字脸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钱渊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良久才轻声说:“还没请教?”

“在下松江华亭生员钱渊。”

“这位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王凤州。”国字脸指着蓝袍书生介绍道。

“啊,原来是凤州公!”钱渊大惊失色起身行礼,如今王世贞已经名扬天下,和李攀龙等人因推崇效法盛唐而合称七子。

王世贞微笑点头,从去年末离京之后,类似的场景见得多了,如果这小家伙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反而奇怪了。

一阵和风细雨却节节攀高的彩虹屁之后,钱渊看向那位国字脸,能和王世贞为友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吧?

王世贞笑着伸手道:“这位是我的同年,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张居正。”

钱渊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嗝,嘴角抽搐不已,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见到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政治家,这让他心脏有停止跳动的迹象。

不过钱渊很快反应过来,拱手称了一句张前辈后将注意力集中到王世贞身上。

张居正很牛,非常牛,但对于目前的钱渊来说,王世贞才是他需要重点攻克的目标人物。

在仔细介绍了一遍家里情况,而且并不讳言父兄也曾参与海上贸易之后,王世贞开始仔细向钱渊打听内情。

对于一个文坛上有偌大名声的士子来说,这些算是俗务,但对于一个兼提督军务的浙江巡抚的儿子来说,这是理所应当的。

在这个时代,儿子入父亲幕府参赞机务是常事,如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徐阶的儿子徐璠都是典型。

王世贞的父亲王忬,嘉靖二十年进士,去年初出抚山东,后因为倭寇频频上岸劫掠,朝廷令王忬提督军务巡抚浙江。

这是首任巡抚朱纨自杀三年后,朝廷任命的第二任浙江巡抚,这也显示了朝廷对如今倭寇劫掠、海上贸易所持有的态度,不过这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反应过来的。

比如,那位还在舟山试图再上一层楼的五峰船主,他就没反应过来,史书上记载,如果不是一阵大风,很可能就没了所谓的徽王。

当然,这也和王忬到任后大半年只顾着剿灭上岸倭寇,对海商贸易置之不理有关。

一番长谈之后,钱渊才施施然离开,走出酒楼的那一刻,他心里有着不为人知的雀跃,制定的计划虽然有变动,但总的来说问题不大。

早在一个多月前刚到杭州的时候,钱渊就让人盯着巡抚衙门了,原因很简单,他记得很清楚,大名鼎鼎汪直就是被王忬打得逃窜日本。

不过还想到如何和王忬搭上,反而等来了他的儿子,大名鼎鼎的王世贞。

王世贞是去年以刑部员外郎出使案决庐州、扬州、凤阳、淮安四地,在回京途中自扬州南下希望能会一面父亲。

王世贞的名气太大,一到杭州就引得文人墨客议论纷纷,这才引起了钱渊的注意。

钱渊并不奢望能攀上王忬,只希望找到门路在关键时刻递上那两份名帖,钱渊也不奢望能与王世贞相交,但希望能有所交集,说的明白一点,他希望将这种交集显露给某些人看看。

还在酒楼二层盘桓的张居正笑着低声说:“倒是看不出来有攀附的心思。”

王世贞点头赞同,“松江钱氏也算名门望族,这等事是做不出来的。”

原本两人都猜测钱渊是寄希望攀上浙江巡抚王忬这座靠山,但最后三人说的口干舌燥钱渊也没有透漏出这方面的心思。

呃,钱渊就算有这个心思也不会这么急着表现出来,什么时候开口说什么样的话,前世饱经商海锤炼的钱渊经验丰富,他目前只是想借助王世贞这个巡抚公子的身份摆脱可能的危险,比如那位张四维。

“也是,松江府的府试案首,考个进士难度应该不算太大。”王世贞笑了笑说:“你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张居正犹豫片刻后说:“我想再等等,再看看……杭州、宁波一带海上贸易如此旺盛,如果能将市舶司收归户部,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张居正辞官归乡后,今年初自荆州南下,所见所闻触目惊心,土地兼并之风大盛,如钱渊所说,农税越来越少,朝廷财赋余地也越来越小,据说翰林院已经几个月发的都是宝钞了。”

如今的张居正已经初步展现出他的政治眼光了,三年前他写下《论时政疏》,明确指出朝廷目前最大的五个问题,其中一个就是财用大匮。

明朝可能是中国封建历史中财政最糟糕的一个朝代,从开国之初到最终亡国,财政问题一直非常严重而且基本没有什么好的变化。

但张居正也很清楚,土地兼并是个大锅,一旦捅破身败名裂都是轻的,是不是能通过其他方式来解决财赋问题……

王世贞皱眉叹道:“那就分开走吧,我五日后启程,希望尽早入京,据说椒山在狱中重病。”

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意的神色,在他看来,如杨继盛、沈炼上书弹劾严嵩并没有实际意义,保留有用之身以图后计才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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