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十章 海瑞

,脸谱下的大明

两年多后,钱渊再一次出现在镇海县城外的码头上。

举目四望,处处凋零,原本应该人流不息的大路空无一人,两旁专供交易的市场凌乱不堪,甚至几栋屋子被烧的只剩残砖断瓦,有恸哭声顺风隐隐传来。

钱渊握着苗刀的手青筋毕露,“京中均赞胡克柔有理政之能,真是做的好大事!”

胡应嘉面无表情的在心里骂娘,第一反应是,镇海乱成这样怪得到我头上?

第二反应是,这厮还要我沉在水底……也是,元辅还没滚蛋呢!

倒是一旁的郑若曾劝道:“也不能怪胡知府,搜捕靖海伯,镇海大乱,海商人人自危,更多有无赖趁火打劫……”

话未说完,城门处有两人大步走来,为首人须发尽张,怒目而视,“董一奎!”

这一喊响如霹雳,震得董一奎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来人是宁波推官海瑞。

海瑞这半年来在东南名声大震,一方面是得唐顺之举荐出任宁波推官,另一方面是因为年初纵火一案。

边军冲进钱塘县衙抢夺人犯,海瑞站在大牢门口,手持利剑,不对来人,而是稳稳放在脖颈处……啧啧,能不名声大振吗?

而今日是展现海瑞性情火爆的时刻,只见他大步而来,走到近处突然猛地加速,挥着拳头冲向了董一奎……

不能怪海瑞太冲动,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而来的宁波同知宋继祖阴着脸解释了几句,今日上午张三攻破府衙抢走了钱锐后立即出城,侯汝谅、胡应嘉、王本固、董一奎一干人也都随即出城。

当时满城大乱,人心惶惶,而董一奎几十个亲兵趁乱放火打劫,沿街砍杀数名县人,抢劫财物,张三将钱家护卫都一并带走了,海瑞带着府衙、县衙的捕快、衙役无法阻拦。

“梁生带着护卫队已经进去了。”一旁的彭峰小声说。

钱渊点点头,抬手指了指码头左侧的空地,扬声道:“一律枭首。”

其他人听不懂,但跟着钱渊很长时间的戚继美、杨文、卢斌都心里有数,这将是第五座京观,规模大小就要看钱渊接下来下手轻重了。

那边海瑞被孙铤、张三拦下来,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转头来找钱渊的麻烦,“钱展才,若不是你贸然招抚倭寇……”

“住嘴!”

“海刚峰!”

几声厉喝打断了海瑞的话,不禁孙铤、郑若曾,即使是侯汝谅、胡应嘉也纷纷皱眉。

钱渊当年设市通商,于国有功,其中最为人诟病的一点就在于招抚汪直,而且以和汪直紧密联系的方式开展海贸。

这一点不仅科道言官曾经弹劾,而且朝中重臣中,如李默、吴山、杨博、冯天驭都很有意见。

在东南,因为利益关系,倒是少有人当面指出,但海瑞可不管这些,在浙江来来回回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他承认海贸对国家、民众的好处,但也警惕于海商和倭寇的统一性。

这是很多文人对海商的认知,即使一时俯首,但时日一长,必露狼子野心,这也是汪直逃窜出海,消息传开后,两浙大乱的一大原因。

钱渊不在意的挥挥手,先让杨文接手防务,再令周泽、张三接手府衙、钱家老宅各处,最后才转头道:“本官错了。”

几年前就有过恩怨的海瑞还等着钱渊的刻薄反驳,没想到听到了这句话。

“通商,寇转为商,此语实在大谬。”

“如此,当开战,斩汪直首级!”

海瑞茫然的盯着钱渊,又微微转头,看着周围的侯汝谅、胡应嘉、宋继祖、孙铤、郑若曾。

几人都在心里吐槽,后面还有一大堆事呢,你还有心情调侃海瑞?!

钱渊还真没这闲工夫,主要是想留出时间,先让张三带着父亲钱锐回老宅……今日父亲在众人面前现身实在是迫不得已,而护卫队里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松江人。

比如周泽,他和张三一样都是钱家佃户子弟,而钱家早年和族人不合,钱锐凡事亲力亲为,周泽未必不认识。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钱渊这才启步,随口说:“汪直此僚,盘踞倭国多年,麾下势众更甚徐海,必不能速胜,两年平息已是幸事。”

“这两年内,蓟辽宣大的粮饷,山东先大旱后大涝的赈灾,治理黄泛、开凿河道的银钱……”

“商路断绝,税银全无,两京户部枯竭无力……”

“推官的意思是,任由俺答南侵,黄河泛滥,漕运艰难,至于山东灾民,死就死呗,反正不管你海刚峰的事。”

听到这刻薄的反讽,海瑞反而松了口气,对,就是这个味儿。

一路走到县衙门口,钱渊驻足皱眉,几十个大户家主、商行掌柜正在等候,人人脸上都有着焦急,但看向钱渊的眼神中都带着希翼。

身后的胡应嘉暗叹一声,钱渊在东南的地位绝不仅仅局限在官场和军中,这位青年巧妙的让自己在通商事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地位,用利益织出了一张大网,一柄利剑能将这张大网戳出几个大洞,但只要网中心的那只蜘蛛还在,这张网就有恢复的可能,甚至能将利剑包裹在其中。

钱渊略微拱手见礼,“诸事均已知晓,钱某南下巡视海疆,恢复通商事,自然责无旁贷。”

对面人群中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喘息声,人人脸上都带上喜色,最前方的中年人是前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的次子,拱手笑道:“龙泉南下,难可立解,东南诸君翘首以盼。”

“直友兄客气了,过些日子再登门造访,这几日尚需理顺诸事。”钱渊的视线落在了走出县衙大门的周泽身上。

看周泽略微点头,钱渊回头招手叫来孙铤,指着彭峰低声说:“彭峰做事精细,他留在县衙,盯住王本固那厮,一张纸一句话都不能漏出去,实在不行打晕了丢在屋子里。”

“知道。”孙铤低低应了声,他心里清楚,关键在于盯住王本固,不在于不能泄露信息,而是不能让信息传给王本固。

从外游山到镇海一路上,孙铤已经全盘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钱渊是得陛下许可秘密出京,所以徐阶来不及通知王本固。

浙江沿海这么多官员中,只有王本固和董一奎是钱渊的铁杆,而侯汝谅不是徐阶的心腹,入浙两年碌碌无为,不得徐阶重视,胡应嘉就更不用说了,二五仔啊。

一旦徐阶传信,只可能是给王本固,接下来钱渊要做的事,决不允许王本固通过董一奎再掀起任何风浪。

转头看了眼侯汝谅、董一奎,钱渊思索片刻才说:“中丞、董总兵暂且在府衙歇息,明日群议正事。”

也不理睬这两人的神情,钱渊看向海瑞,“梁生,调三十护卫,再从杨文军中选武卒百人,均交于海推官。”

“许你决断之权,三日之内,镇海再有乱事,本官唯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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