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回忆篇

【回忆篇】

转变在那年除夕夜,因着过年,李特助难得放假在家陪老婆孩子跨年,却没想到半夜被二爷一个电话叫到医院。

深冬的夜晚尤其寒冷,北方的风很大,等他赶到医院时二爷正沉默地靠在墙上抽烟,身后手术室的灯还亮着,走廊里寂静无声。

那一刻,二爷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人,一个游走在街边没有归途的浪子,在短短的停留后即将开启下一段旅途。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也许精神上仍是空虚的,但他在那个名叫张棉的男孩身上得到过短暂的满足。

李特助回想起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始终觉得二爷动了真感情,虽然二爷明面上什么也没有说,但李特助仍然这样认为。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二爷素来高傲,旁的闲杂人压根不能让他多看上一眼,处事也随性得很,前半生的日子太顺畅,无论想要什么都有人讨好地捧到他面前,独独在男孩那里摔了跟头。

李特助知道男孩不待见二爷,二爷自个心底敞亮,也明白,于是凡事不动声色地讨好,带男孩去法国庄园时会给他喝自己亲手酿的酒,偶尔得了什么有趣玩意儿,也会第一时间让人送过去。

然而,这些却统统被男孩拒之门外。

李特助头一次明白,有时候单方面的感情付出约等于零。

说起来,二爷最开始只是对男孩存着逗弄心思,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感情慢慢变了味儿,他愈发痴迷男孩身上的全部,从里到外,从头到脚。

每当看见二爷投注在男孩身上的目光,李特助的脑海中就会莫名浮现出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他没什么文化修养,兴许这句话的原意用在这不太恰当。

李特助破罐子破摔似的想到:就这样吧,只要二爷喜欢就好——反正男孩也只能受着。

不得不说,男孩的温顺和顺从使得李特助产生错觉,他原以为男孩会一直乖乖地呆在金笼子里接受驯服和喂养,却没想到关在金笼子里的鸟儿一心渴望挣脱束缚飞向广阔的天际,为此不惜折断翅膀。

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很重,二爷瞧见他,露出一个极轻的笑,那笑是有些疲惫的,他笑完后便朝李特助招了招手。

李特助走过去,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烟并没有点燃,只是叼在嘴里解乏而已。

“你在这等着,等人醒过来后悄悄通知我。”二爷说。

悄悄?李特助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点了点头,虽然他连手术室里是谁都不知道。

二爷在门口站了会儿,最后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李特助本来想说些什么,然而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得将所有安慰的话都咽回去。

他在外面等了很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医生走出来解下口罩,告诉他患者需要静养。

很快,李特助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男孩,干净秀气的眉眼紧闭着,手腕上缠着绷带,有淡淡的血迹从里面渗出来。

医生告诉他是割腕。

那一刻,李特助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心底涌现出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冲破理智。然而他只是一时自责而已,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也许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助纣为虐。

这件事在李特助的职业生涯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多年后回想起来,李特助仍然记忆犹新,那天下午的画面也一直镌刻在他的脑海中,清晰的,深深的刻着。

男孩醒过来后静静地坐在那里,夕阳撒在他身上,单薄的身体裹在蓝白条纹的病服里,有种异于常人的消瘦,神情很平和也很安然,整个人干净得没有丝毫污垢,即使他在深夜里会雌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

李特助只记得他们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对话,对话内容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以下是他记得的部分谈话内容,偏向模糊和笼统,不具备现实参照意义:

“李先生,我之前泄露了公司的商业机密,江总说如果我陪他睡一晚就可以不追究责任,我答应了,因为我觉得在贵公司工作很有前途……”

“但我没想到会纠缠不休,江总违背承诺,迄今为止,我已经陪他睡了半年。”

“我不想忍受了,我想结束这一切。”

“哦?您是觉得我不应该采用这种偏激的方式吗,我也不想的,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我知道和他正常说话没用,你看,这样他不就听进去了吗?”

男孩说着,抬了抬自己受伤的手腕,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与往日判若两人。

李特助忽略掉心底的古怪感,其实他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告诉男孩:你没有泄露什么机密,你只是中了圈套而已。然而到最后,李特助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觉得自己无脸说这些,在那个设下的圈套里面,他甚至是“帮凶”。

一点点看着男孩掉进去,然后被蓄势已久的野兽叼走。

男孩问他:“李先生,您知道吗?每次在床上,江总都会问我一个问题。”

李特助磕绊开口:“什、什么?”

“他问我:你爱不爱我?”

那一瞬,李特助有片刻的窒息。

以至于他从医院回去后见到二爷,这种窒息感也依旧深深地缠绕在心中。

二爷知道男孩不想看见自己,所以不曾去过医院,只能从李特助口中得知男孩的日常。他问了许多有关男孩的事情,包括男孩在医院做些什么、胃口怎么样、晚上什么时候睡觉……

李特助一一回答,有些心不在焉,他没有将自己和男孩的谈话告诉二爷。

从那以后,李特助便经常在公司看见二爷望着窗外出神,咖啡代替浓茶,手里捏着串珠,目光寂寥又平和。

李特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自从男孩进了医院之后,他一直都是这副模样,落寞的、孤独的……

平静水面被打破时往往会掀出惊涛骇浪,将人砸的晕头转向。

沈梦就是那颗打破平静的石头,他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势闯进二爷的视线,像一团火,灼烧着二爷宛如一滩死水般的生活。

那时候,男孩还在医院,和二爷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

李特助总觉得二爷很想念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知道男孩的伤势已经痊愈,二爷却还是放任男孩继续留在医院里。

只是偶尔,二爷会让李特助送些水果过去,自己却是从不去探望,始终保持着某种微妙的距离。

沈梦去医院见过张棉,但很显然,张棉对他没什么兴趣,于是沈梦兴致勃勃地回去,得出“这人不构成威胁”的结论。

接下来就极其顺理成章了,他开始对二爷展开热烈的追求,十分大胆,不仅打破了某种平静,还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不管沈梦再怎么热烈,都难以引起二爷的任何回应。

李特助替二爷冲咖啡时想:二爷应该会拒绝沈先生的追求吧。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二爷接受了。

当李特助将咖啡放在办公桌上的时候,二爷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李特助双手接过,余光瞥见文件里面夹着的黑卡。

二爷说把这些东西交给张棉,算是对他的补偿和歉意。

李特助诧异地看过去,只见二爷面色淡淡,再提起张棉时不复往日的柔和,更多的是平静和释然。

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竟然为男孩感到高兴。

他不知道二爷甘愿放手的原因是因为沈梦,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如果是前者,他会默默吐槽老板移情别恋的速度,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大概又不懂了。

好吧,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懂过二爷。

他将那份房产转移文件和黑卡带到医院时,男孩正在草地上散步,李特助注意到周围有护士在照看他,正准备走过去,却突然被医生叫住。

医生摸了摸自己的秃顶,走过来说:“患者疑似有人格分裂症状,我院建议立即接受治疗,本来想打电话通知你的,没想到你来了……”

李特助瞬间捏紧了手中的文件袋,整个大脑被空白填满,紧接着涌出千丝万缕的复杂情绪。

他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心底的负罪感再次压过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明明老板已经决定放手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彻底做错了。

后来,李特助将医生的话转述给二爷,二爷沉默了很久。

李特助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二爷背对着他,在长久的沉默后缓缓说:“给他最好的治疗。”

李特助照办,他将男孩送进全国最好的精神疗养院,那里有最好的治疗和最顶尖的精神病科专家,他希望男孩能在那里得到治愈。

从这以后,李特助就再也没听见二爷提起过他。

李特助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只不过这次二爷身边没有男孩,新来的沈先生会主动取悦二爷,犯不着他操任何心。

二爷的生活重新变成一滩死水,在男孩走后毫无波澜,尽管有热情的沈先生,李特助也难以在二爷的眼睛里找到多余的情绪。

那种温柔、专注的情绪。

在二爷年近四十的时候,李特助发现他会经常忘记某些东西,记忆力差得离谱,起初李特助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一次,二爷问他张棉是谁。

李特助没反应过来,只是诧异:“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二爷似乎也有些困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总觉得我和他认识。”

闻言,李特助沉默了几秒,想了想,回道:“他应该是你的爱人。”

二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而后,二爷被诊断出有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拿到诊断书的李特助有万分不可置信,毕竟二爷还那么年轻,连五十岁都不到。

然而不管怎么说,事实都摆在眼前了,李特助不信也得信。

知道自己患有老年痴呆症的二爷表示很平静,只有李特助像个老妈子似的在他身后操心个没完。

沈梦很识趣,从不在二爷面前提起张棉。

除了有一次,张棉去世那天,二爷接到主治医师打来的电话,他也许是真的记忆力衰退得厉害,竟然好一会儿才想起张棉的样子。

沈梦看到他失手打翻水杯,那双向来温和内敛的眼睛里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于是沈梦便猜想,是不是他收到了有关那人的消息,所以才会这样失态。

事实上证明沈梦猜得没有错,他张口说出张棉的名字,却被二爷四两拨千斤的糊弄过去,谎说是一位老同学的消息。

那天晚上,沈梦第一次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在二爷的攻势下精疲力尽,浑浑噩噩中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提起张棉。

他明白,那一夜是江文远对他的惩罚,完全没有丝毫怜惜,甚至于在他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他听见江文远在他耳边轻声叫了句“小兔崽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里面听到了克制的感情,慌张和混乱,于是,他又恍惚觉得江文远是在他身上对另一个人进行惩罚……

后来,老年痴呆愈发严重的二爷终于在浪荡了大半辈子后消停下来,他让沈梦离开,沈梦不肯,李特助念着沈梦尽心尽力伺候了二爷好几年,于是软硬兼施地将人给带走了。

二爷再次成为一个人。兴许是实在受不了老太爷的念叨,仍旧没结婚的他选择做试管婴儿,尽管如此,整个潭州的女人还是一茬接一茬地往他身上扑。

试管婴儿出生的第二年,年岁过百的老太爷憾然离世,二爷成了偌大江家的最高掌权人,说一不二。

岁月仿佛格外怜惜他,鲜少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尽管已经是年近四十的男人,看起来仍旧有股青年时期的苍翠感。

格外有魅力。

那双眼睛在时光的变迁里保留了最开始的一分纯粹,因此显得格外年轻,偶尔笑起来时会让人移不开眼睛。

就因为这样,李特助五十多岁了还要跟在他屁.股后面阻挡烂桃花。

只不过李特助的身体没有二爷硬朗,走在了二爷前面,所以他不知道二爷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回忆在这里也就结束了。

临死前,二爷来看望他,李特助很感动,他抓着二爷的手说:

“老板啊,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唯一觉得对不起的是张棉先生,现在我也快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每年替我给张棉先生多烧两叠纸钱……”

闻言,二爷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李特助苍老的手背。

“我会的。”我也对不起他。

了却完一桩心事,李特助闭眼走了。

二爷穿着正装参加了他的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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