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拙先生瞄了一眼那些落在地上的考卷，微笑着问道：“穷尽兄，怎么样？你这边评定的结果如何呢？”
“藏拙兄，你教的这些学生不行啊！能够入我眼的，也只有一人而已。”穷尽大师大大咧咧地说道。
他说的话，让学堂中的那些学子们，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么说，当着先生的面，批评他们的水平差，都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
要不是藏拙先生管束得严，怕是有不少学子要跳出来反驳了。
藏拙先生微微一笑。
他沦落到此地，本也是出于无奈，要不然也不会给这间学堂，起了一个“且寄堂”的名字。
这批学子虽然好学，资质水平却只能说一般。他这个老友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会突然语出惊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他们的脸呢？
藏拙先生一转念，便想起了书院学子们刚刚在底下的窃窃私语。他的心中一动，目光停在了李厉擎的身上。
难道是因为这个穷困学子吗？
穷尽大师双手插在兜中，坦然面对着所有学子质疑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张卷子我就不给你们看了，反正以你们的水平，看了也看不懂。我直接说结果吧，能够完成第三道题的，只有李厉擎一人而已。”
“什么？”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一直都被他们嘲笑的废物，居然连第三道符也完成了吗？
还是所有人当中，唯一能完成的那个。
他们刚刚还在嘲笑李厉擎的资质不行，说他虽然绘制了前两道符，第三道符肯定是没办法完成的。
如果李厉擎是废物的话，那么他们又算是什么呢？
穷尽大师的话语，就像一道重重的耳光，打在了他们的脸上。
让那些刚刚说了闲话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看起来那个废物是真的开窍了！老天如此不公，为什么开窍的那个人，偏偏不是我呢？”
张龙仰头闭上了眼睛，心中满是不甘。
赵虎望向李厉擎的眼神，却隐隐有些钦佩。
如果说前两道符，他还觉得自己的水平跟李厉擎在伯仲之间。
这第三道符让他彻底地认输了。
这张形意符，赵虎也研究了半天，没找到任何的头绪，李厉擎却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了。
这个结果也让赵虎明白，对方的水平，确实在自己之上的。
他轻轻捏紧了拳头，自言自语道：“没关系的，差距不大，下次我一定要胜过他！”
白晓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这张形意符的难度，他最是清楚不过了的。本以为凭他的资质，这张连他都没办法破解的牌符，在这个学堂中也不会有人能够得窥门径。
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少年居然做到了。
这岂不是说，少年的资质还远在自己之上。
一种挫败的感觉，浮现在白晓的心间，也让他更加地好奇：那张形意符，少年到底是如何破解的呢？
“穷尽大师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道形意符更是少有人能得见，错过了这一次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同样的机缘。不行，我一定要找他问清楚，哪怕用洞烛符交换也在所不惜。”白晓暗自下了决心。
凡品三大神符，分别是形意符、洞烛符和复刻符。
这三大神符，哪怕是不入品的凡人也都能制作，却有着不逊于高品级牌符的特殊效果。
形意符已在今天的学堂中展示。
而白晓的手中，居然会有洞烛符，这倒是有些出乎常人的意料，也让人不得不好奇，这位白少主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位师兄，我是杨莱啊！今日用恒温符救你一命，然后做好事不留名的杨莱啊……你可一定要记得我哦！”杨莱喃喃自语着。
“呸，学渣！”
那个小姑娘嫌他聒噪，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小姑娘的脸上却多少有些疑惑，轻声地喃喃着：“奇怪啊，明明他画的符纹跟绢册上的符案不太一样，为什么穷尽大师却说他完成了呢？”
小姑娘的话语虽轻，听入有心人的耳里，却在他们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就像一道涟漪扫过学堂，让整个学堂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股突如其来的寂静，也让前排那些刚刚没有听到话语的学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扭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有人说，她看到了那个废物的卷子，卷子上的符纹跟上面的符案根本不一样……”
“对，就是打翻墨水那个小丫头说的。她就坐在那个废物的后面，刚好能够看清楚废物画的是什么。”
“啊，符纹不一样？符纹不一样为什么能通过考试？那个穷尽大师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他肯定是在包庇那个废物。还大师呢，大师就能够胡说八道吗？什么穷尽大师，我根本听都没听过，搞不好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呢。”
“这场考试有黑幕，结果一点都不公平，必须给我们一个公道……”
前排的学子们群情汹涌。
刚刚穷尽大师鄙夷的态度，让这些学子们的心中都窝了一肚子的火。
而李厉擎这个排名一直垫底的废物，此刻却脱颖而出，拿到了这一次的魁首，也让很多人的心中都很不服气。
那个小姑娘的话语，就像一根火柴落在了滚烫的油锅当中，瞬间让整个学堂都燃烧了起来。
贾天霸也站了起来，抿着嘴唇问道：“这位先生，学生有一事不明，能否向你请教一下？”
小考落败的结果，就像一根棍子敲在贾天霸的脑门上，也让他呆滞了好一会。
直到听到周围学子们的质疑声，了解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贾天霸这才醒觉了过来。
他坐在前排居中的位置，穷尽大师扫落的那些卷子，就在他的眼前，最上面那张便是他辛苦描画好、自觉得很完美的图符。
他真的很不甘心。
特别是知道李厉擎画的符纹，跟讲台上的绢册符案不太一样，贾天霸更是觉得自己被人玩弄了。
这种受害者心态，也让贾天霸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声地向穷尽大师发出了质问。
对于众人的质疑，穷尽大师却没有任何的紧张，悠然回答道：“你不明白，就自己先想清楚好了。先生也不是万能的，没办法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呃……”穷尽大师的话语，一下子将贾天霸滞住了。
“穷尽兄！”藏拙先生却不能像他这样不管不顾，不得不插嘴说了一句：“天霸，有什么疑问你就尽管提好了。”
不得不承认，成绩好的学生在老师面前总是比较受宠的。
贾天霸连续多次排名榜首，也给藏拙先生留下了相当不错的印象，因此他也不想让这名学生太过难堪。
贾天霸上前一步，从穷尽大师的脚下，捡起了自己那张卷子，转身将它高高地举起，咬着牙问道：“学生不解自己为什么输，所以想向先生问个明白，我的符到底差在了哪里？”
贾天霸绘制好的那张图符，就举在第三张绢册符案的旁边，所有人都能够看到。它分明跟那张符案基本上一模一样，就像是复刻出来的一般。
看到这张图符，学子们更是哗然。
“这么好的卷子，居然都没有通过，这明明不讲道理嘛，难怪贾天霸会跳出来，就算是我也不能忍啊！”
“黑幕，大大的黑幕。那个穷尽大师有私心，他居然打压贾天霸……不，他打压的其实是我们，你想想他的态度，有一句话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是我能够感觉得出来。他分明是想跟我们说：‘垃圾，在座的各位统统都是垃圾！’”
“对啊，完美完成的卷子得了零分，胡画一通的卷子却能够通过，这样的先生根本没有师德，这样的学堂我们不上也罢！”
前排的十几个学子都跳了起来，站到了贾天霸的身旁。
跳得最厉害的，就是明知道自己已经与优等无缘的张龙。
张龙大声地嚷嚷道：“我们要公平，我们要正义，必须将那个废物……李厉擎的卷子公布出来，让所有的人都投票评判，谁才是真正的魁首！”
与前排那些上蹿下跳的学子们不同，后排那几个今天才出现在学堂中的旁听生，此刻却都安静地坐在了原地。
“连穷尽大师都敢质疑，那些家伙都疯了吧？”杨莱喃喃评价道：“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唷。”
“不过，他们的提议倒真的很有意思，我也想看看那个家伙到底画的是什么啊！”
白晓的眼神中闪着异光：“墨家的小丫头说，他画的符纹跟绢册上的符案不太一样，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呢？如果能够看到那张卷子，也许我就有机会破解形意符了。”
作为风波的始作俑者，墨家的小姑娘却显然被眼前的场面给吓到了。
她紧张地扒在了桌面上，喃喃自语道：“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穷尽大师双手抱胸，懒洋洋地站在原地似笑非笑。
藏拙先生叹息一声。
他的这个老友不屑解释，他却不能坐视不理。
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才能镇得住眼前这群躁动的学子了。
藏拙先生走上前，接过贾天霸的卷子，认真地与绢册上的符案对比着。
他的目光如炬，贾天霸的虽然有些心虚，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也不可能退缩了，咬着牙说道：“这张符，学生已经尽力去完成了，只是想求一个答案而已。”
藏拙先生看了好一会，眼神隐隐有些失望，叹息着说道：“你确实尽力了，可惜……走了一条歪路啊！”
“哼，没用的图符，哪怕画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穷尽大师冷冷地评价道。
贾天霸身体一僵，知道自己描符的事情已然被两位先生识穿，乖乖地低下了头说道：“学生只是想尽力完成这张符而已，学生错了！”
他虽然骄傲，却也识时务，明知道藏拙先生即将到岳陆书院任教，自然也不想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贾天霸轻而易举地服软，倒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也让张龙很不甘心。
他指着李厉擎问道：“那个小子呢？他的符又是怎么回事，明明符纹不一致，为什么先生却给他通过了呢？请先生将那张符拿出来，让我们大家看个究竟，也给我们大家评判一下吧！”
“你在教我做事吗？”
穷尽大师冷冷地哼了一句，毫不客气地上前，将讲台上的第三张绢册取了下来，收入了自己的怀中。
藏拙先生望着张龙，黑着脸说道：“没有必要！穷尽大师一人评判即可，他说的话，就是最权威的意见了。”
“啊？为什么啊！”张龙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因为这张形意符，就是穷尽大师创造出来的。”
藏拙先生昂着头，板着脸，冷冷地喝道：“课堂请保持肃静，大家回原位坐好，刚刚有不少人违反了规矩，所以今天课后留堂，每人抄写学诫五遍。”
刚刚还在反抗的学子们悚然，重新想起了被藏拙先生黑脸支配的恐惧。
他们都迅速跑回了自己的位子坐好。
就连张龙，虽然也还是鼓着脸，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却也乖乖地坐回了原位，小声嘀咕着：“形意符？什么玩意？就算是他创造出来的又怎么样……不就是一团涂鸦么，还没有增力符好用呢。”
而知晓内情的白晓，却是一脸地震惊。
形意符是穷尽大师创造出来的？他早就知道“凡品三大神符”的特别，也早就听说过穷尽大师的威名，却一直没有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按他原来的想法，“凡品三大神符”……肯定是远古流传下来的，毕竟年代越久远的东西越珍贵，如果是今人的作品，又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名声呢？
“这么说来，刚刚那张形意符……居然还是原版的！”
白晓的心中越发地懊恼，后悔没办法将刚刚那张符案给复刻下来。
牌符是手绘作品，每个人的制作水平不同，也会呈现不同程度的偏差，从而影响牌符的使用效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原版的牌符，特别是名家名作，肯定要好于其他人模仿、复刻的作品的。
资质够高的人，还可以从原版作品入手，参悟出大师原本的制作思路。
可惜，穷尽大师已将那张绢册收入怀中，也没有再将它拿出来的打算。
白晓的眼神扫过贾天霸描画的那张图符，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贾天霸的图符，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差别。
但形意符本就是一团乱麻，哪怕贾天霸认真描绘，很难说当中会有多少错误和纰漏，而制符之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要掌握那张形意符，看来还是得从李厉擎的身上入手才行。
李厉擎却也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发呆。
刚刚的群情汹涌，看在他的眼中，却只觉得可笑。学术之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道理也不会因为别人闹得欢而转移。
虽说那第三张符，他根本还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不过穷尽大师的肯定，至少说明他之前的思路是对的。那张符就是由十张小网组成的一张大网，只有将那十张小网都熟练掌握，大网才能成形。
趁着脑海中的记忆还未模糊，李厉擎重新观想了一遍形意符的每一个细节，并将它牢牢地记在了自己的心中。
这个东西，总觉得自己的今后应该能用得上。
而在藏拙先生说出那第三道符的名称以后，李厉擎也似有所悟。
“形意……牌符是由符形和符纹组成，这张符的名称，会不会跟符形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可是，形意符明明没有符形啊？
等一下……形意符是由十张小网组成的一张大网，网和符形？
不知道在制符的历史中，最初的符形是如何产生的呢？那张增力符的符形，是一只绵羊……绵羊周围的符纹将它套住，却是在它的身上借力……也就是说增力符的原理和机制，有可能是借用那只绵羊符形的力量，来增强凡人身上的力量。
那么，如果将绵羊替换成野牛、猛虎甚至传说中的神龙，所谓的增力符是不是就会变成牛力符、虎力符甚至龙力符？符形是凡人观想出来的，可是如果单单只是观想，那纸上的图画，又怎么可能真正发挥作用呢？
这就要说到形意符的‘意’字了，很显然，形是外在，意是关键。那些能够发挥作用的符形，其实是需要想办法将绵羊、野牛、猛虎的‘意’锁在纸上的。至于要如何锁在纸上……关键就是这张形意符……
哦，我懂了……形意符不是没有符形，它的符形其实还在别处。这是一张能够捕捉符形的特殊牌符，只有用那一张张网将符形网罗进来，形意符才能真正成形！”
李厉擎的心念飞速地闪动，一下子明白过来。
虽然不敢保证自己的猜测完全准确，但应该也八九不离十。
唯一疑惑的是，这张形意符居然是穷尽大师创造出来的。
那么，在形意符创造出来之前，那些符形又是如何产生的呢？又或者，穷尽大师其实是一个集大成者？在形意符产生之前，便已然有类似的牌符能够发挥作用。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文明的传承。
很多符形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其后的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觉得它们好用，便一直这么使用下来了。
在藏拙先生的黑脸震慑下，学堂里也安静了下来。
藏拙先生走到了讲台上，沉声宣布这一次月度小考的结果：“那么这一次的月考，获得魁首的人是厉擎。你可以向我讨取一份奖励，而穷尽大师也会有相应的奖品送上。”
在众人艳羡的眼神当中，李厉擎缓缓地站起，向着学堂的前方走去。
“也不知道……他打算讨取什么样的奖品呢？强射符？披甲符？还是其他什么呢？”
所有的学子都知道，李厉擎的家境贫寒。
在他们看来，一向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李厉擎，难得有这一次的机会，肯定会向藏拙先生求一件值钱的东西，拿出去换取财物。
反正他已经穷得连束脩都交不起了，明天都不一定会再在这里出现，自然是捞一笔算一笔。
“可惜了，要是我的话，厚着脸皮求藏拙先生收我为徒，今后到了岳陆书院可就方便了啊！”贾天霸恨恨地想道。
李厉擎的请求，却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他抱拳说道：“学生的身体有恙，却是穷得连看病的钱都没有了。如果藏拙先生方便的话，能不能赐我一张褪病符，让我能安然度过此劫呢？”
李厉擎说得很坦荡，表情也没有任何羞耻的意思。
作为一个见识广博的现代人，他也觉得确实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无论贫穷还是疾病，都不是自己想避就能够避开的。那既然如此，不如坦然面对，反正只要身体健全，又肯努力，一切总会改变的。
藏拙先生深深地看了李厉擎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果说在今日之前，他对于这个学生还根本没有什么印象的话，到了这个时候，李厉擎这个名字已然被他记在了心里。
资质上佳，品性也相当得不错，在这个年龄，能够面对着贫穷不卑不亢，确是非常地难得。
“抬手。”
李厉擎乖乖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藏拙先生伸手把脉，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白，轻声说道：“你的病不在身体，而在于你的精神不稳。褪病符无用，我还是给你一张安魂符吧，应该能够让你很快恢复过来。”
李厉擎的心中大喜。
他之前一直想着寻医问药，却不知道藏拙先生的医术居然也相当不错，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症结所在。
“还有，你下个月的束脩，应该还没有交吧？”藏拙先生又问道。
李厉擎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间且寄堂，我应该还会在这里停留七天左右，之后会有别的先生接替。在我离开之前，你就照常过来吧，束脩什么的就不用交了。”藏拙先生说道。
（贾天霸：褪病符？那个废物脑子瓦特了吧，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只要一张褪病符，我给你十张，你能不能从我眼前消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