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云皓天的车飙了好半天,飙得乔小北的心一直提在嗓门眼。但她不发一言,神情清冷,连抗议的心情都没有。当然,她觉得这种肆意奔弛对她而言也是一种释放。

只要交警不追上来就好。

车最后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口,下车,替乔小北拉开车门。乔小北平静地凝着他,不下车。

“小北?”云皓天不明白。

“我没力气,想吃点东西。”她说。她记得他来晚了,什么也没吃,不该空腹饮酒——这种情况想必他会喝个不醉无归,可她没有力气扛他回去。

“嗯。”没问什么,云皓天听话地上车,转身开出一段路程,停好车,进了酒楼。

已经过了午餐时间,酒楼人很少。云皓天订了包房,

没有客气,乔小北跟他进去,主动点了好几样吃的,静静等菜上桌。

云皓天呆呆地看着乔小北镇静地拆开碗碟的包装纸,她素雅的容颜间有着淡淡的哀愁,这种从心底发出的哀愁让她用笑容也无法遮掩。他眼睛有些湿润,轻轻地:“对不起。”

用开水洗漱着碗碟,乔小北看着开水细细地烫过每根筷子,才扬眉浅笑,轻声地:“皓天,有什么事等吃完了再说。”

想必,等下说完了也没心情吃了。还是先吃了。吃饭比皇帝大。

“好。我听小北的。”云皓天从善如流。漆黑的瞳一直凝着她的手,看她受此重创依然力持镇定,即使脸色苍白,即使手有些打战,依然认真地烫好每一要筷子,每一个调羹,每一只碗。

她一直就是个认真的人,认真地对待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就是她的认真让人觉得,她是世上最美丽亲善的女人。他永远记得第一次去子杰家里时,洗衣做饭都是她动手,累得半死坐在桌上时却笑:“子杰的同学啊,真不好意思,没有什么好菜,也做不出来好味道。”说着说着她脸红了。

当然,这话她绝对没有过谦,因为她下厨还真有点勉强。例如这一次,她就放多了盐。云皓天多尊贵的人,一吃,菜还没进胃就先吐了出来。

“天啦,我做的好事。”乔小北觉得没脸见人了。弟弟第一次带回来同学,她却让人家呕吐……

乔小北的脸红得像只煮熟了的虾咪儿。

云皓天先是愕然,然后大笑,实在没见过这么大的姑娘会这么害羞,而且这么脸红,他这富贵大少爷觉得特别稀奇。从那以后总找借口留下吃她做的饭,有时还故意找碴,一道汤会让她回锅两三次。她总是那么耐心,一次回锅,不是加水就是加盐,有时候还加味精,加葱花,加酱油……凡是能想象得到的,他都会想法儿让她重做。

花季少年迷上了折磨二十岁的姑娘。直到有一次她一碗汤送到桌上后,竟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他这个纨绔少年才知道他折磨的姑娘除了照顾家里,还要把一切空闲时间抓紧,去挣她的生活费。

她就是生活里的一只转动的陀螺,永不停歇。

十六岁的少年怦然心动,知道了真善美的存在,知道了美源于心灵,不由自主开始暗暗资助她,留钱留礼物,可都原封不动被推回来。于是,以物质生活为人生第一要素的他的观念被颠覆,也开始追求精神生活。

如果说他没有走上寻常富二代的糜烂之路,也许就是在关键的时刻遇上了这个有着天使一般心肠的好姑娘。

“皓天!皓天!”乔小北在喊他。

“哦?”这才回神,知道自己又看着她出神了。云皓天顺着乔小北的眼光,才发现叫的几样菜都上了桌:小炒肉,清蒸鲩鱼,红烧茄子,麻婆豆腐,紫菜蛋花汤,上海青……都是普通的菜,实惠的菜。果然是乔小北的风格。

“吃吧!”乔小北瞄着他笑笑,自己先动了筷子。

实话说,她刚刚也一直没有吃,反而空腹喝了一大杯酒,灌得现在胃里还不舒服,感觉就像一个大杯子装了半杯水,一直在里面空空的荡悠荡悠……

云皓天叫了酒,自己一个喝。却乔小北叫了瓶饮料。

乔小北瞄着那酒瓶子微微蹙眉,那名字不知道用的是哪国语言,她完全不熟悉,不知道酒精浓度高不高……

不由得想,难道他还真想借酒壮胆?

幽幽叹息,却非常用心地吃饭。偶尔一瞄云皓天,还好,虽然在喝酒,但还记得吃饭,应该没那么轻易醉倒。

但服务员一直在旁边候着,云皓天恼了,想要把人撵走,抬头看了看乔小北。却笑了:“小北,这地方吃饭没气氛,我们回家吃。”

“啊?”乔小北不明白,菜都点好了,饭也没吃几口,他就嫌这里不少。就说他是大少爷。

知道她惜食,他笑:“不会浪费,我们打包。放心,不回我爸妈那儿,我还不想看到我妈呢!”

哪有不想看到做妈妈的呢,他就是这么率性,让人放不下心,也没法让人把他当成长大的男人。

他爱怎样就怎样吧,这些事都是小事,大事上才坚持原则。乔小北依言,果然让服务小姐打包,连青菜都打了包,只是汤碗端不动才舍弃。

果然提着饭菜上车,狂飙,这次专往热闹地方钻,还真被交警逮住了。可是是在避人耳目处,云皓天居然说:“乔首长因案情需要,急需我上门服务。”那交警可能向来胆小,也听说过乔首长这号人物,当时一懵,云皓天就冲过去了。

“皓天!”乔小北自然有些不乐意。原则还是要坚持的,别把她老爸拉下水。

“没事。”云皓天还笑,“大不了真查上门来,到时我出面全认了。”

“皓天……”本来郁闷,这会儿又哭笑不得。这个孩子呀!

到了一处小区。一进去乔小北就知道,这是云皓天的独有的住处——因为里面乱七八糟。倒不是摆得乱七八糟,而是东西多,好象开了杂货铺。玩的唱的学的都有。光杂志就有几十种,都不知道他说为了公司瘦了十几斤是真的还是假的?

也看到了其中有弟弟的东西,想必弟弟不见的这些天两人都窝在这儿。

“吃饭。”云皓天把椅子搬开,手脚飞快地摆好桌椅,摊开饭菜,这才长吁一口气,“小北,这才像一家人吃饭。”

一家人吃饭?乔小北一愣,摇头,却无语,埋头吃饭。等下才有麻烦事,他到底还想说什么?这些年断断续续地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可恨弟弟居然支持他。

“小北,对不起。”只吃了一点儿,云皓天就忍不住了。

“吃完再说吧!”乔小北坚持,有些事情要用力气才能办好。她的运气一直不行,只能靠好身体支撑着自己。

果然接着吃,至少乔小北吃得很用心,惜粮的女人把自己的份儿吃得饱饱的。等她停下的时候,才发现云皓天只吃了小碗饭,但面前一瓶酒已经见底了。

好在,他面前的一盘小炒肉也见底了。不会醉吧?

不过同在就算醉了也不要紧,在家里,他想醉死没关系,横着躺竖着躺她都不用着急。

说实话两人这一顿吃得够久,但终于还是吃完了。乔小北不得不承认,吃了几十年的饭,这餐饭吃得最辛苦。未知让人煎熬啊!

云皓天的脸越来越严肃,这让人心惊,她还是习惯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他开玩笑,她便不用当真。

可是如今好像什么都变了。

只是,表面仍然淡淡的,好象没什么的样子。结果云皓天还没说,乔小北先说了,清清冷冷,没什么温度,却无比的真挚:“皓天,你妈妈很关心你。”

没必要把何香琴的卑鄙说给云皓天听,那样改变不了任何现状。而且不管怎么说,何香琴的出发点确实是站在为儿子着想的份上。这时换任何人在何香琴的位置,想必也会想办法让自己的儿子远离她这个带了个孩子的二婚女人——更何况云家本属名门世家。

何香琴何错之有!

越门庭显赫,越不能接受辱没门庭的事儿。云皓天恋上她乔小北,本来在世上眼中就已经丢人现眼。

云皓天摇头:“小北,她没有在关心我。她就是想让我远离小北。”

浅浅笑了,乔小北不由有了泪意:“远离我,是她做妈妈的职责所在,就是她关心你的表现。她再做过分点都不为过。皓天,你本来就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没有小北,我云皓天谈何生活。”云皓天言辞激烈起来,“她就是不懂我的幸福。她永远只知道打麻将,只知道在一堆贵妇人里面摆阔,只知道刷金卡,根本就不知道她儿子心里要什么。”

这样要怎么谈下去呢?乔小北咬唇,双手紧紧抓着玻璃大杯,实在无法可想,最后忍不住喝下一大杯饮料。

好象这场景,这四年来一直就有,总是不了了之。要谈什么呢?谈不出结局来……

“小北,只要你肯,我去求我妈,好不好?”云皓天软了语气,低低哀求。

心惊,表面从容,乔小北摇头:“皓天,你都说你不是孩子了,所以别说孩子气的话。皓天,你如果想让我成为你们云家的罪人,想成为你们兄弟之间的不齿女人,你就去和你们云家的长辈去说。”

“小北——”云皓天几乎怒吼,“那我就永远只能在背后看着你……看着你受苦,看着你一人拉扯着乔浪,看着你和别的男人走进结婚礼堂……”

“皓天!”乔小北严厉起来,“姐最希望的是能开开心心地看到你带着适龄的姑娘走进结婚礼堂。”

“姐?”云皓天低吼,“你不是我姐,那个和苏庭双宿双憩的才是我姐。小北,从见到你第一天开始,我就没当你是姐。小北,我云皓天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就说没法谈下去。沉默,乔小北双手又抓紧了杯沿,紧咬红唇,一生最大的错误,是让云皓天走进她的生命……

“皓天,你需要冷静。”她已经劝得有些乏力了。

云皓天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慢慢平心静气,默默地牵起她的手:“小北,是我急了。没有考虑到你的立场,我知道,我妈那种人如果知道你的存在,一定会和我姐一样给你难堪。小北,是不是我妈和我姐给你难堪了?”

这还用问么?乔小北浅笑,却有着浅浅的泪意。她也是今天才知道,云皓天的父母竟对她的存在如此反感,反感到动用另外的男人夺她的心,要她的身。如果她不是回到父亲身边,如果这一堆人不是忌惮乔天洪的身份,都不知道她乔小北现在还能不能有命坐在这儿和云皓天说话。

这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她差点就真的失身给云弈了。谢谢那碗水,老天父当时一定可怜她,才有一杯水摆在床头柜。

一片静默,乔小北已经喝了三大杯饮料。和云皓天说声,进了洗手间。完了却在里面不愿意出来,只瞪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发愣。

她是怎么活的呀,把自己活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想来为了大家好,结果怎么做都让大家过得更加不好。父母因为她与云渐鹏夫妇几十年的情分就此搁浅,乔浪依然没有爸爸,还让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妈妈被别的老人指着鼻子骂,让孩子想起了白雪公主里的老巫婆……

也让云皓天堕入愧疚的深渊。

云弈……唉,云弈!

他是第二个把她打趴下的男人。是她第二个不会忘记的男人。这无声的一耳光让她梦醒,也让她绝望。也许,好长一段时间她不会再有心思替乔浪找爸爸。

可怜的宝贝!你妈妈真无能。

云弈……心中默念,只觉得心里空空的,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再相信谁。她是好不容易才下空决心跟着他的啊,为了这个决定她失眠了多少个夜晚,抛了多少次硬币,默默给自己祈祷了多少次。结果仍是一场空!

正出神,手机铃响。她打开,看着那个号码,无声地笑笑,挂掉,却多了颗晶莹的眼泪。可是对方却一个劲的拨打过来,她接了,轻轻地,淡淡地:“云总,北京才女如云,美女如云,请云总另觅良缘,我爸妈会不胜感激。”

云弈的声音第一次失了温和镇定,而是多了急躁,声音高扬起来:“小北,我知道我今天表现不好,我知道叶青云的事我没处理好……”

“我知道云总的好心,从第一天开始我就觉得云总是个好人,从来没有怀疑过云总对我的好。但是云弈,这都过去了。有些事,其实根本就没必要开始。”打断他的话,乔小北无力地靠着门,合眼,深呼吸,才淡淡地,“云总别辜负了云奶奶的好心!”

说得诚心诚意。不等对方回话,她挂掉电话,关机。仔细地替自己的脸进行了清洁,让它看不到一点儿泪痕。抽身往外走时却愣住了。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就在原点。想当年在东方集团员工大会时,她也是躲在洗手间。没打算哭,只是自然会掉眼泪,这么多年她就没长进。真可恨,怎么她乔小北就这么倒霉呢!

“小北……”云皓天在外面喊了。

镇定地走出去,浅笑:“你要不要上洗手间?”

言下之意却是云皓天喝得有点多了,应该去招点清水到脸上,让自己清醒下。

云皓天还真有点喝多了,果然踉踉跄跄地站起,进了洗手间。

微微叹息,乔小北走向包房的阳台,蹙眉。与云皓天的交谈,也许没必要谈下去,这是永远没有结论的谈论。刚刚就不该跟着他来。可是她刚刚心软了,不该的,太不该!

在云皓天面前,她应该一如既往地扮演无情无义的坏女人才对。她总是忘记在他面前做坏事。这可怎么办?

正出神,觉得头顶袭来微微的酒气,一愣。她微微偏过头去避开,可是一双手已经紧紧地搂住了腰。乔小北大惊,赶紧伸手,用力挣开那双手的禁锢。

这些男人,一个个就是不放开她的腰。她的腰惹他们什么了?她不就是心事多些,生活压力大些,就是吃不胖而已。等哪天过上好日子了,不用操心什么事,吃得肚大腰肥,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贪恋这柔弱的腰儿……

可是至今为止她没有挣开过任何一个男人。这会儿也是,她气恼,却不得不任它停留在那儿。

“小北,让我照顾。小北好不好?”声音低低的,多的是恳求。这种恳求这几年来一直就有。可是云皓天太年轻,他永远不会懂得乔小北的拒绝掺杂了人情世故,掺杂了无可奈何。

乔小北仰首,微微笑了,看似无害,看似云淡风清:“云皓天,你真想把我和乔浪逼离北京吗?”

“不。”云皓天立即松开了她的腰,却又伸手搂住她整个,“我不问了。小北你当我没说。别离开北京,我发誓以后不再问你。我们是朋友,就是朋友,永远的朋友。我云皓天是小北的弟弟。永远的弟弟,和子杰一样……”说到最后,年轻男人哽咽了。

无力地合上眼眸,当然是永远的弟弟了。只有云皓天才不明白这个事实九年前就存在,一直存在。

交谈似乎告一段落,因为云皓天又牵着她进去喝酒了。即使是炎夏,可在空调下菜也早已凉透,云皓天光喝酒。一手紧紧牵着她的手,一手拿酒杯灌自己。

“弟弟也需要照顾的。”云皓天说,居然又露出大大的男孩式的笑容给她瞧。

瞧得她心酸。明明她才是需要安慰的人,如今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照顾他的心情。爱的人永远没有错,可是永远都是受苦的那一个。

云皓天之苦,她懂,所以才这么有耐心地陪伴着他。

“还是喝酒好。”云皓天下结论,“酒才让人快乐。小北,云氏集团的银子买不到快乐。真的,我试过了。我想着远离小北,所以我坚持了十天去花天酒地,结果发现好痛苦……”

“皓天,你这样会喝醉。”叹息,乔小北只能如此说。连挣扎都不敢,不想在一个醉酒的人面前惹起他别样的情思。

“不会。”云皓天摇头,“弟弟也会保护姐姐。要保护小北,我云皓天可不敢喝醉。”拼命摇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是因为醉酒而这样,乔小北几乎会认为云皓天吃了摇头丸。

“皓天,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和子杰。”乔小北真心实意地说出心里话,“我们姐弟一直感谢你。”

“我不用感谢,只是小北也应该帮我对不对?”云皓天说,哭了,醉了,却站了起来,拉她起身,然后紧紧搂着,像怕她飞了似的,搂得紧紧的,“小北,别离开。留下来,等我长成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等那时你就知道我不是弟弟了。”

“我不会走。”乔小北应承,和一个醉鬼不能较真,只能哄着他。一边开机,得让子杰来陪他。这事情注定没法谈清。

如今醉了更是没法谈。

“小北真好。”醉鬼乐了,咧开嘴儿笑,拿着她的手儿摸他的脸儿,“小北,真的呢,人人都说我长得特别帅气阳光,是个男人了。如果小北喜欢我,说不定我都会是个合格的爸爸,会是标准男人……”

乔小北轻轻叹息,不得不替这个云家少年擦眼泪。

云家少年却附下身来,一手抓住她纤细的肩头,一手却在轻抚她的眼角,凝着她因掉过眼泪的璀璨明眸喃喃着:“小北,别回去。陪我……我的真心话还一句都没说呢……”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幸而,此时响起了急骤的门铃声。

她赶紧离开云皓天去开门,按了钮儿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来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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