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_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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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从神父、典狱长到玛丝洛娃,谁也没有去想过,由神父如此声嘶力竭地一再呼唤,用种种怪异之词一再赞美的耶稣,恰恰禁止这样的做法。他不但禁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连篇废话和好为人师的神父用面包与酒渎神的法术,且曾明确表示他反对把一些人称之为师表。他禁止在殿堂里做祷告,且指示过每个人祈祷时要独自祈祷。他禁止建造殿堂并说过要来摧毁那些殿堂;祈祷,不应在殿堂,而应在心中,在真诚的心中。而最主要的是,他不仅禁止人们像在这儿所做的那样进行审判、监禁、折磨、侮辱、处决人犯,而且禁止对人使用任何暴力。他曾说他来人间是为了释放囚徒使他们获得自由。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过,这里所做的一切名义上是为了基督,实际上是对基督最大的侮辱和嘲弄。谁也没去想过,神父手里举的给人们亲吻的十字架,那个每端镶有珐琅瓷的十字架,正是基督上绞刑架的形象,而基督之所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恰恰是因为他反对现时以他的名义所做的一切。谁也没想过,那个吃了面包和酒便假想是吃了基督的肉和血的神父,实际上他倒是真的吃了基督的肉,喝了基督的血,不过不是因为吃了一小块面包和呷了几口葡萄酒,却是因为他不但蛊惑那些被基督认作同自己一样的“弱小者”,而且剥夺了他们最大的欢乐,使他们遭受最残酷的折磨,不让人们知道基督带来

的福音。

神父心安理得地做这一切,因为他从小就受到教育,说这是唯一值得奉行的信仰,以前活在世上的圣徒信奉过它,至今教会和世俗的官老爷也都信奉它。他相信的不是面包真能变成肉体,说那么多的废话真能有益于心灵,或者他真的吃下了耶稣身上的一小块肉——这类事是没法叫人相信的,不过他相信,人应相信这一信仰。使他对这信仰深信不疑的是,十八年来多亏奉行了这个信仰定下的种种规定,才得以有收入,用这笔收入赡养家中老小,送他的儿子读中学,送他女儿读神学校。执事也是这样相信的,而且比起神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根本就已忘记这个信仰的实质,忘记了教义,他只知圣餐酒、追荐亡魂、诵经、做普通的祈祷和带赞美诗的祈祷等等都有一定的价格,真正的教徒是乐于支付的,所以每逢他喊起“宽恕我,宽恕我”的时候,按规定既唱又诵的时候,心地泰然,深信非此不可,就同挑夫卖柴、贩子卖面粉卖土豆时想的一样。至于典狱长和看守,虽从不知道也从未深究他们所信的教义、教堂里做的这些仪式所具有的意义,但他们认为对此非信不可,因为上级长官乃至沙皇本人也都信它。再者,他们虽然隐约感到(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连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这种信仰不过是为他们干的残酷工作做辩护,但要不是有这种信仰支持,那么要他们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地折磨他人就不但困难

得多,而且,也许压根儿不可能。典狱长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若没有这种信仰的支持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所以他才一动不动地、笔直地站着,或者怀着虔诚之心跪拜、画十字,等唱到“那司智天使”的时候居然为之动情,而当孩子们上前领圣餐时他亲手举起他们。

犯人之中,只少数人看穿这不过是愚弄那些信奉者的骗局,在心中暗暗好笑。而大多数人都相信这贴金的圣像、蜡烛、圣杯、法衣、十字架和反复念叨的“最可亲的耶稣”“宽恕我吧”之类难懂的话藏有神秘的力量,凭借这种力量可以在今生或来世中得到莫大好处。虽然他们中的多数人都做过尝试,用祈求、祷告、香烛来求得今生的好处而未得到,但他们每个人都坚信这种失败只是出于偶然,这套章法既得到有学问的人和总主教的赞许,想必重要而又必要,纵然无助于今生,至少也能有益于来世。

玛丝洛娃也是这样想的,她像其他人那样,在仪式进行过程中一直怀着又虔诚又烦闷的心情。她先是挤在人群中,除了同一号子里的女犯她谁也看不着,后来领圣餐的人纷纷往前拥,她也和菲道霞跟着往前移动,这才看到了典狱长,看到典狱长身后、夹在看守之间站着一个淡黄胡子、栗色头发的庄稼汉,菲道霞的丈夫。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瞧他的妻子。玛丝洛娃唱赞美诗时一直打量着他,同时,一边画十字、下跪,一边跟菲道霞低声说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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