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舍子花

我在公墓看大门

我只觉得头皮发炸,胃里一阵翻腾,身体不由自主的就退了一步,差点儿撞倒了后面的画架。只见那些手脚横七竖八,杂乱无章的堆在长桌上,其中甚至还有婴儿的!

王诗雯猛得转过头来,惊道,你怎么了?

到了这种时候,我哪还有心思去答理她,刚想撒腿逃跑,却突然发现桌上的那些手脚有点儿奇怪。再仔细看,只见它们的断口处异常平滑,颜色也和其他部分完全一样,看不到血淋淋的肌肉和断骨,似乎竟是假的,立时便呆住了。

王诗雯也发现我在看桌上的那些手脚,于是斜了我一眼说,不就是些石膏模型吗?大惊小怪的,一个大男人吓成这个样子,你不会以为是真的吧?。她说着走到我旁边,扶好画架,皱眉说,你小心点儿,别碰坏了东西,这屋里可都是宝贝。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那些东西的确都是石膏模型,虽然连皮肤的纹理,突出的血管以及骨节筋络都做的栩栩如生,但仔细看看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只是由于我满脑子都被断手断脚的画面塞满了,心情又有些紧张,所以才会先入为主的看错。当下自我解嘲的说这些模型做得太逼真了,自己一不留神没看清楚就闹了笑话。

王诗雯笑了笑,揶揄道,我们学生做的也叫逼真啊?眼力也太差了吧,要是看到李教授的作品,才真吓你一跳呢!

她说完便指着旁边的椅子让我先坐下,接着又反身继续找东西。我虽然很想知道她在找什么,但也不好开口问,只好坐在旁边看。

过了片刻,只见王诗雯找出一个小桶和几大只装满粉末状东西的包装袋,还有胶皮手套和量杯什么的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下,接着便小心翼翼的将门反锁,又对我招招手说,小声一点,过来帮我。

我走上前去,按照她的要求撕开一袋写着什么塑粉的包装袋,将里面的灰色粉末倒在小桶里,而她则戴上手套用量杯不停地接水,然后把固定分量的水混入桶内的粉末中,同时用小木棍不停地搅拌,直到把整只桶都装满粉浆。

到了这时候我也看出这大概是要用翻模的方法制作什么东西,只是不明白他干嘛非要拉着我一起。

王诗雯放下东西,就让我把五指张开,然后插进桶内的粉浆里。

我楞了一下,忍不住问,你不会是想做我的手模吧?

她赶紧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小声点,实话告诉你吧,上次那个题目我交上去的画板得了高分,手模却只是刚刚及格,我可是学雕塑的,多丢人啊!李教授说我的东西空洞无神,没有抓住关键点。所以想来想去,就只有拿你的手克隆一个出来,和我做的对比一下,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怎么?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啊?

我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好推辞了,于是就按照她说的,把右手插进桶里,然后静置在里面一动不动。

桶里的粉浆慢慢凝结,大约十分钟之后,我感觉手已经快要僵住了。王诗雯小心翼翼的先将我右手边的凝固的粉浆剥开,放进空气,然后才让我慢慢将手抽出来。

这时,粉浆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完整的手型坯子。

她又拿了只小盆,让我帮忙把另一种乳白色的模型粉倒进里面,接着又加水搅拌,很快又做成了一盆粉浆。然后自己双手抱着先前的小桶,让我把新调的粉浆缓缓倒入,自己还时不时的晃动两下,直到把空的模坯完全充满。

王诗雯端着小桶又仔细看了看,这才满意的将它放到角落里,然后招呼我赶紧把其他东西藏起来。

谁知刚刚收拾好,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只听李教授的声音问道,谁在里面啊,怎么还锁着门?

王诗雯冲我吐了吐舌头,似乎在说好险,差一点儿就被发现了,接着便起身去开门。

来人果然是李教授,他进来之后发现我也在屋里,倒有些意外。王诗雯赶紧解释说,上次的雕塑没做好,这次就把我直接找来当模特,想仔细参详一下,语气中竟有些发嗲。

李教授呵呵一笑说,很会找捷径嘛,我就知道没打高分你肯定会耿耿于怀,这股劲头挺好,但是也要注意方法,多用用脑思考,不能蛮干。既然小伊也在,那正好,你们都过来,咱们三个讨论一下。

王诗雯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急忙拽上我陪着李教授来到长桌前。

李教授坐下后,看着我问,小伊,不介意让我看看你的右手吧?

我很想说老子太尼玛介意了,但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李教授托着我的手,眼睛不自觉地就亮了起来,呆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王诗雯说,你看,他的手纤长,又有骨感,给人一种柔美又不失力量的感觉,这个特质其实你抓得还不错,但真正的问题出在哪儿你知道吗?

王诗雯摇了摇头,一脸期待的撒娇道,李教授,您就快点说吧,不然今晚我又要失眠了。

李教授笑了笑,让她先不要激动,忽然转头问我,小伊,你手心这个刺青是什么人纹上去的?

我哪想到他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楞了一下才装作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说,是和朋友闹着玩时弄的,让您见笑了。

他继续问道,那这个图案是他选的,还是你自己选的?

我不明白他这问话的意思,于是就说是那个朋友帮我选的。

李教授“哦”了一声,现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接着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意思?

我心想难不成你知道?当下摇了摇头说,我问好几次,他都不肯说,李教授您要是能告诉我,那就太好了。

王诗雯也跟着说,是啊,您快说吧,我也想知道这朵“花”为什么那么吸引人,就像活得一样。

李教授也不再卖关子,手指点着我掌心那块红斑解释说,小王,你猜得不错,这的确是一朵花的图案,名字叫舍子花。但它并不是开在人间的,只有阴间才有!按照传说,这种花是漫漫黄泉路上唯一有色彩的东西,没错,就是鲜血一样的红色!所有的灵魂都会踏着它们的指引,走向幽冥地狱。

我只听得目瞪口呆,黄泉路上的花?天呐!老o在我手心搞出这么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用意?

李教授继续道,据说这种花十分奇怪,花开时无叶,叶生时无花,寓意生生世世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所以又叫彼岸花。只不过你手上这个图案是一个尚未开放的花苞,至于为什么纹成这个形态,恐怕就只有你的朋友知道了,可是我倒觉得这样反而增加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生命感。

王诗雯恍然大悟的插口说,李教授,我明白了!上次我的作品缺少的恰恰就是“生命”这两个字,只给人那种僵硬的死亡感,我真是太笨了!

李教授嘉许的对她笑了笑说,你能领悟到这一点就很难得了,怎么会是笨呢?好好干,将来大有可为。

他接着又转过来问我,小伊,恕我直言,艺术就应该追求最大限度的完美,像这么好的图案应该纹在胸背处才好。你这位朋友既然手艺如此精湛,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或许他是想标新立异吧,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说罢,便连连摇头,但话匣子却就此打开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对美学的理解,进而又说到了他自己。

一说他的作品,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立刻手舞足蹈,兴奋的像个孩子似的,丝毫不顾及为人师表的样子。旁边的王诗雯则是一脸崇拜的望着他,就仿佛这家伙是米开朗基罗或者罗丹转世一样,时不时还插上两句,更增他的兴头,只有我既听不懂又不感兴趣,别提多难受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我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告辞。

没想到李教授马上拉住我说,别忙,别忙,小伊呀,我看你对雕塑艺术还挺有悟性的。这样吧,算上小王,咱们三个一块吃个饭,然后去我的工作室看看。

我还没说话,就听王诗雯笑着说,不打骚扰您了,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作品改好,不然真的睡不着觉了。

我一听正好借坡下驴,忙说自己也有事,下次再说吧。

李教授稍稍有些不悦的说,小伊,我可是不常请人吃饭的,何况咱们又这么投缘,捡日不如撞日,千万不要推辞哦。

王诗雯也在旁边帮腔,说他们这些学生有的跟着李教授几年都捞不到这种机会,而我一个外行人居然刚开始就被请去吃饭,还能到工作室参观,真是好大面子,还不赶紧兜着。

我是打心眼儿里不想和这位大叔吃饭,可是想起老o的话,我又踌躇起来,心里真是恨透了“顺其自然”这四个字。老o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怎么到现在都不给我个明确的指示呢?

想来想去,最后我一咬牙,还是答应去跟李教授吃这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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