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的蝴蝶

振翅的蝴蝶

家里没有神龛一类的东西,夏明修就把那些平安符用一块上好的丝巾包了,收在柜子里。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此刻,我才不能再昧着良心说他是虚情假意。我才第一次真正认识了夏明修。

他明明是偷偷哭了,但是还是笑着对着没心没肺的洛予辰,像一个好朋友一样帮他,没有为自己说一句话。

突然好像倒过来了,我成了十年前的他,他成了十年前的我。

十年前的我陪着洛予辰为了他的担忧,现在他陪着洛予辰为我担忧。

不管那担忧到底是有几分认真,是看着洛予辰的面子还是发自内心洛予辰私底下都苦到心里,都不能有一句怨言。

又不禁想到我在洛予辰身边的时候,他眼里只有夏明修;而现在夏明修在他身边,他却想着我。

我和夏明修算什么?他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吗?

现在是墙上的蚊子血变成了心口的朱砂痣,床前明月光变成了衣服上的饭粘子?

简直是没事找抽。

洛予辰这样做,身边的人都只能被他伤害。

我已经不在了,夏明修这么好,他应该珍惜才对。

为了身边的人从来都能做一个称职的演员,夏明修一直表现出来的本性是善良,他不会像洛予辰一样自己心情不好就真的能一整天也不让别人拍出一张有他笑脸的照片。夏明修从来都替人着想,不管是在萤幕前还是在病床上,想哭时必须要笑得话,他还是能笑得很灿烂。

虽然他终于还是走上了和我一样错误的道路。在洛予辰面前装坚强,然后受伤。但是我还是觉得因为他确确实实比我坚强,所以他应该能够最终获得他想要的一切。

希望这个比我完美比我坚强的人能够取代我,给洛予辰幸福。

(这个……中间还有剧情的,但是为了硬着头皮对付我一天一更的诺言,中间的剧情只能以后再补了,这段暂时我有点想不出来具体,大家见谅……)

过年放假,对明星们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从初一到初五洛予辰和夏明修就忙于参加各种娱乐节目,在大家面前玩游戏,娱乐自己也娱乐观众。

转眼就是二月十三日,明天就是情人节了。

我期待已久的洛予辰新专辑发售日。

虽然不能亲自拿在手里,有点可惜。

音像店都已经提前贴满了洛予辰的大幅海报,就等着明天的新专辑CD上架。

这次的海报好美,一改洛予辰一贯的暗色系冷艳风,一身金色的西装,抱着大大的绒毛狗狗,笑得可爱至极。

我的洛予辰什么时候这么可爱过,我没骨气地看得几乎流口水。

要是我在世,这种海报一定要做成等身大小的贴墙上天天看。

然而现实中仍然是暗色系万年冰山的洛予辰此刻却没有很兴奋,还是联系不到我,在夏明修无情的的嘲讽中更加委顿。

“我说,今年连情人节都不理你了,肖恒不是这次来真的吧?是不是突然发现其实身边都是比你优质的帅哥,所以最终打算抛弃你了啊?”

洛予辰闻言,郁闷地瞪了夏明修一眼。

“喂,我说的都是事实啊,往年年内飞瑞士到那边的工房亲手给你做黑巧克力,今年连个电话都没有了。”夏明修“善意”地提醒:“想想他身边有个英俊多金的方写忆还有个完美无暇的小路,怎么还能看得到你的我现在都纳闷呢。”

夏明修平时是天使,然而恶毒的时候通常是一针见血,洛予辰明显受到了打击。

对,白白吃了我十年的巧克力还把我甩了,还指望我再跑那么远傻傻地做?

我活着的时候够傻的事情干得真多,夏明修这一次又提醒了我。

情人节自然是我和洛予辰每年众多纪念日中一个大项目,但是其实我们并没有一起过过情人节。

为什么?因为我情人节白天都在从瑞士回来的飞机上,担心暖气温度过高,我的巧克力会化了。

他则总是会混到第二天凌晨才回来,多半是和夏明修一起,我连问都不想问。

问了也只能是自己找虐。

幸好瑞士原产的黑巧克力是他的喜好,所以就算是我做的也是来者不拒。

况且给他做的东西我怎么能不精心,那种巧克力的口味绝对可以做到世界顶级水准。

我总是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哪天没天赋地把老爸的公司做倒了,还可以去当个巧克力师傅。

十三号下午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明天应该是个美丽的白□□人节。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却觉得那么悲伤。

如果是飘雪的情人节,浪漫的人享受了浪漫,而孤单一个的人,只会觉得更冷吧……

两个人一起说说笑笑,看起来就好得多。我看着夏明修围着一条看起来非常温暖的蓝色的围巾,而洛予辰穿着的衣服依旧怎么看怎么单薄,他每年冬天都是这样,我每次穿得像个包子还不停哆嗦,就不明白他那样在寒风刺骨中怎么撑过来的。

我只能说,可能上天在设定他天生丽质的时候,连“美丽冻人”这点也考虑到了。

他们一起向地下停车场走去,在楼梯转角处碰巧迎面撞上了LU DE VICI先生。

小路也穿得很少,V字领的薄毛衣和衬衣,他明明设计东西的时候引领潮流,自己却一向喜欢最复古的英伦学院风。

我这样一想有很久没看到小路了,好像从和米兰之后,他就全球范围到处跑,忙得不可开交。我私底下替他可惜,没能逮到夏明修和洛予辰关系淡化的时候乘虚而入。

他们打了招呼,就一起往下走。其实原先他们被我硬拉着,也经常一起出去玩。但是洛予辰的态度冷淡,再加上小路总觉得我在吃亏,所以两人见面大眼瞪小眼的状况较多,后来就算小路来公司当总经理,也没有什么来往。倒是夏明修虽然当时并不经常在被邀请的行列,却因为容易相处和小路有些交往。而且自从成了小路手下新锐品牌的代言人,关系就比较密切。

“听说这次‘盛夏之风’在巴黎的走秀很成功,恭喜你啊。”

夏明修的夸奖让小路很开心地笑了一下,但是夏明修应该还不明白那其中的深层涵义。

洛予辰看了一眼他们,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是在想大冬天的搞什么“盛夏之风”之类的东西。

反正他和小路之间总有一种天然的敌意。

一路我一直很提心吊胆,生怕夏明修向小路问起我的事情。小路一向直率,不知道应不应付得来。

终于看到他们在停车场分开自己去开自己的车,我松了口气。

然而突然,夏明修一把拉过洛予辰,拉着他走到小路这边,自作聪明地想着要帮助洛予辰。

他敲开小路已经摇上的车窗,问:“路,你知道……肖恒他怎么样了?”

我多希望小路此时能有方写忆一样的冷淡,不管他们自己开车走掉。

现实是小路显然一愣,我立刻感觉不妙,我的事他应该都听方写忆说了,他在外国呆久了完全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被夏明修这么一问说不定要说些不该说的东西。

然而事实证明我这样都高估了小路。

“……你们说肖恒……?”他干涩地,有些艰难地反问。

“嗯,他做手术了没有?康复得怎么样?你肯定知道,能不能带我们去看他?”

洛予辰从后面有些恼怒地拉了拉夏明修,脸色有点潮红,而夏明修笑着把他的手拨开,一副和乐融融。

于此相对,小路则完全觉得这件事不值得这么乐,他看着洛予辰和夏明修的轻松,很疑惑。

“你们……都不知道?”小路此刻的表情已经暗,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和谴责。

我知道,这次终于一切都完了。

小路不会去想他们为什么会不知道,不会去想他将说出来的东西会给对方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不会去想我想不想我生前最爱的洛予辰知道我死亡的消息。

小路只会一根筋地判断对与错,反驳了别人的谬误,然后把他知道的正确的事情说出来。

所以当洛予辰和夏明修还在对“你们都不知道”的意思进行消化的时候,小路就不假思索地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把他们彻底打懵,毫无自觉。

他很疑惑,很无辜,很沉痛,还有些埋怨他们身为我的爱人或朋友却不知道一般认认真真地说:

“肖恒已经死了。”

第一次听着自己的死被别人证实,我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脑子还是空白了一下。

那感觉就好像是又被杀死了一次。

我垂下头,心里一阵剧痛,不敢看洛予辰这一刻的表情。

只听得耳边死一般的寂静,格外空洞。

我开始陷入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事情能像我死前想象中一般。即使洛予辰几年之后知道了真相,他可能会唏嘘一番,就也不会再介意,或许我的死讯还能让他愧疚那么一下下,不过事后也就像是死了养了多年的小猫小狗一样,难过是肯定的,但起码不会要死要活。

但是现在我害怕,我不知道他毫无预警地听到了这个消息会是怎样。

我把手放在他垂着微微发抖的手掌里,希望能哪怕一点点温暖到他。

我很想能够伸手偷偷握一下洛予辰的手,在他的手心捏一下。以前我总是这样用这种只属于我们的秘密方法不着痕迹地安慰他。

我还是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还是夏明修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咬着嘴唇,声音微微颤抖不能相信地问:“可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适配的骨髓?”

小路现在大概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但是显然已经迟了,在洛予辰和夏明修血色尽失的沉重之中他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和得病没有关系……肖恒是自杀的。”

话音未落车门就被砰地拉开,他被洛予辰从车子里一把拉出来,狠狠压在了车门上。

洛予辰的样子,扭曲地恐怖,白皙修长的手上几道青筋凸显。他抓着小路,仿佛马上就准备把他大卸八块一样。

“你胡说!肖恒怎么可能自杀?”他抵住小路的脖子,声音低哑,却是在吼:“你敢咒肖恒,你竟然敢咒肖恒!!”

夏明修看傻了,都没有上去拉开他。

洛予辰的愤怒我不是没有见过,但是都和这次不一样。

他以前冲我发怒的时候,我不敢惹他,只能低着头。

而现在,我只想抱住他。

我觉得只要我能抱住他他就能安静下来,他就能不再那么愤怒,不再那么疼痛。

他现在只是一头受伤的野兽,藏着伤口,还在疯狂地逞强。

然而拿着刀枪的猎人却没有心情可怜他的负隅顽抗。

小路挣扎了几下,却完全没能逃脱洛予辰的钳制,不禁起火,再加上他虽然嘴巴坏经常讽刺我的痴情,但是在立场上从来一直都是分外护短地站在我这一边,看洛予辰也像方写忆看他一般就是个十足的绝情负心汉,一时间被洛予辰的这种反咬一口冲昏了头脑,竟然冲他吼:“肖恒自杀,还不都是你害的!”

路蔚希,你不能这样说……

第一次,我觉得平常那个其实很温柔的小路好残忍。

洛予辰一怔,表情更加凶恶但眼泪却刷的就流下来,他松了手,茫然地摇了摇头,接着好像很痛苦地压住了胸口,却还是努力地摇头,摇头。

我看到这一幕几乎要疯了。

洛予辰闭上了眼睛,定了定,接着抬起头来,没有擦眼泪,他好像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他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红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路说:“你说谎。”

是太傻了还是太痛了,他竟然宁愿选择不信。

夏明修从后面担心地想要扶一下洛予辰的手臂,却被他狠狠甩开。

他不能接受任何抚慰,他不能接受任何同情,因为那样就代表他妥协了,承认了我永远离开他的事实。

他只能坚持自己骗自己,一身戾气。他没有继续攻击,却是恶狠狠地瞪着小路,咬牙切齿地坚持:“我不相信。”

他已经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小路一时间被他这副凶神恶煞又悲痛欲绝的样子镇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而在洛予辰身后,夏明修拼命地对他使眼色,让他快点离开。

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了,小路只好找着夏明修的意思,转身拉开车门准备离开。

洛予辰哪能让他走,他不顾夏明修还拉着他,冲上去从后面狠狠拽住小路。小路刚刚能甩开他,又被他拽住,最后被他拉拉扯扯烦了,回身恨恨一推把洛予辰推到地上。

其实小路也没有错,他只是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洛予辰而已,然而他也是无心。

但是洛予辰明显地迁怒,仿佛是小路害死我的一般,几乎是立刻跳起来,追上夏明修,一拳把他打倒在一边的墙上。

小路擦了一把嘴角,也不甘示弱地反扑回来,把洛予辰扑倒在地上。

“洛予辰,路蔚夕,你们住手。”夏明修从后面追上来,却完全无法阻止。地上两个人就像两只凶恶的野兽在缠斗,互相疯狂地向对方扑去。

“你说!你说他没事!你说你说谎,你说啊!”洛予辰压在小路身上,狠狠地把他的头往身后的水泥地上猛撞。

“你这个……混账……”小路被磕了几下,但是气焰不消反涨。他猛地抓住洛予辰,一个翻身跃起,又把洛予辰压在下面,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冲他嘶声大吼:“洛予辰,你混账,我不饶你!”

他几巴掌狠狠地扇过去,直把洛予辰打得一阵犯懵,然后接着狠狠掐他,活像要把他活活掐死。

“你……害死他……你……混账……”小路突然哭了,他以一副就要杀死洛予辰的强者的身份压着他,却突然没了气势,嘶声大哭。

他哭得太凄惨,哭得在他身下的洛予辰忘了挣扎,满眼黑暗绝望的惊恐。

夏明修在一边默默地掉泪。

一只手伸过来,温柔却强硬地把小路拉起来。

方写忆。

大家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停车场里多了一个他。

他还是一样优雅、一样冷漠,面无表情地把小路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揽进怀里,温柔地拍拍。

小路在他怀里呜呜地又哭了。

然后方写忆冷冷地横扫一眼地上的洛予辰和一旁的夏明修,搂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路上车走了。

他上车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洛予辰,眼神好像在嘲笑一般,非常残忍。

洛予辰就那么死死地看着方写忆的银色奔驰绝尘而去,身体僵硬。

我不敢看他眼睛里空洞的绝望,只需一眼心就像被尖刀绞碎一样。

夏明修去扶他,他也失去了任何反抗,任由夏明修把他拉起来,塞进车里。

他好像累了,在车上沉沉地闭了眼睛。

夏明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沉默。

从那晚开始,洛予辰就变得很安静。

第二天是二月十四日,他的新专辑发售,从早上手机和电话就一个劲地响。洛予辰一个也不接,烦了,就把它们都关了。

我知道一定是又突破了几百万张,不停地有人来恭喜。

如果是正常,今晚他应该去开庆功宴吧……

而他动都不动。一整天一直躺在沙发上,不吃不喝。

夏明修去公司前做了很多东西放在冰箱,他都没有过问。

就这样虐待自己。

我知道他又开始胃疼,他蜷在沙发上,没有意识地按着肚子,脸色有点发白。

即使如此还是不肯吃点东西。

我看着他痛,却格外无力,我从他身后努力想抱住他,也只是徒劳。

我很想跟他说,我就在他身边,他不用那么痛,他所有的悲伤所有的懊悔,我都看得见,我都切身感受得到。

过去的事情,什么样的伤害,都无所谓,我都原谅了。

可悲的是,即使原谅,还是无法挽回。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

记得某个诗人很高调地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

完全是一派胡言。

写这句话的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

我也曾经以为生离死别远不过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但是现在发现我错得多离谱。

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没有关系,我随时可以让你知道。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即便存在再多的误会,再多的苦难,如果有心,一句道歉一个谅解,还是可能化解的。

只要有心,路再险阻再漫长,都还是可以携手走下去。

只要还活着,就还可能挽回,就一定还有机会。

而我愚蠢鲁莽不负责任的行为,代价太大太惨重。

我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一生不曾决绝的我,只有这一次,这么离谱地错误地决绝。

其实洛予辰一直没错,我多么自私,觉得反正幸福太渺茫,不如抛下一切从头开始或者就此结束算了。

我不能怪他让我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可能是希望的光芒。

因为最终是我自己亲手葬送了幸福的可能,还可能毁掉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人。

我真的罪不可赦。

夏明修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洛予辰不舒服,不顾他执意抵抗硬是把他送到医院。

本来以为没有什么事,结果竟然是胃穿孔,又在医院大大折腾了一番。

夏明修照顾好了他,还要去工作,已经相当疲惫,但还是很温柔地微笑,一句抱怨没有。

我觉得这样不好,他和以前的我越来越像,这样强颜欢笑的硬撑,说不定哪一天像我一样突然土崩瓦解,完完全全失去了所有斗志和勇气。

但是夏明修应该是比我坚强的。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洛予辰一个人的时候,洛予辰是醒着的,他看着天花板,恍恍惚惚地问着空气:“我要是疼死,你是不是还是会来看我?”

即使是激烈地反抗过,没有别人的时候,他心里还是会承认我死了。

难以相信我现在竟然还能有一种仿佛被背叛了的心情,好像洛予辰应该相信我还活着,应该到处去找我才对。

有这个想法的自己太可耻,我没有办法接受。

我发现我真的太贪心太矛盾太卑劣,事实是我虽然心疼洛予辰,潜意识里却还是希望他不要轻易忘了我。

还贪求他的懊悔、悲哀和痛苦吗?我怎么可以这样。那他怎么办?夏明修怎么办?我之前关于希望夏明修能够和他好好在一起给他幸福的无私祝愿又算什么?

我真的好卑鄙,他痛着,我在一旁看风凉。

他仍旧盯着空气,空气没有办法回答他,即使我就在他旁边,却也没有办法回答他。

他哀怨他悲愤他恼怒他满腹委屈,他轻轻质问:“肖恒,你真不要我了么?”

他的声音太凄凉,我的脊背一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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