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一章:你的心是干净的

“你可知上神,是怎么来的?”

常羲的笑声如清风拂耳,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一则生而为神,父神亲封,二则功高德厚,恩泽后世,封神之日,重塑骨血,当年罪业你早已赎清,心有天下与心有一人,从来不是一件非要争执的事,苍梧渊之上,你的功绩,足以流芳千古,你可以更骄傲些。”

“这回报,你受得起。”

金莲散华,化作点点流光,在他眼前铺成一条漫漫长路,路的尽头,是如雪的天光。

她说,“重黎,你低头看看,你的心是干净的。”

这个名字,于混沌中替他拉开了蒙昧的厚纱,仿佛透过暖帘,点起一盏温热的灯火。

他低下头,空荡荡的胸腔中,正流光溢彩,无数星火交汇于一点,滚烫的,坚定的,似烟火盛大,在那处空缺迷惘的多年的地方,凝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怦然而动。

炽烈的光如火焰般耀耀夺目,他从来不敢相信,自己的心是如此澄明高洁的模样。

从那颗心伊始,莹莹光泽徐徐淌过四肢百骸,被碾碎的血肉迅速地苏生愈合,他越是靠近那束光,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

蜿蜒曲折的长路,不像梦魇中走不到尽头,两侧流淌而过的,是无数的前世今生,零星碎忆,在他脑海中交错,从凌乱到清晰,最后定格在一道荼白的身影上。

满树挽香玲珑,随风而动,树下的人似乎已经在那站了很久,等了很久。

明明是一道很淡很淡,仿佛水中墨一般的平静背影,却让他心头酸疼,泪湿眼眶。

于是他加快脚步,那道白光似乎在拉扯着他,他合上眼,从永夜中踏出,身后长路消散,常羲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眼前光影消散,仿佛自浮生一梦中醒转,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山河清朗,夜尽天明,他掌中捧着的,已不是妙音,而是一枚浑圆的白珠。

清风柔和,水声喧闹,无数金光于泼天星海下拔地而起,晦暗长夜,刹那如昼。

……

半炷香工夫前,晨光一缕照在潮汐殿的金顶上,似有薄纱散去,门前石阶也跟着亮堂起来。

东华走出殿门,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望着满山葳蕤草木,舒了口气。

近来酆都那边出了点岔子,似妖族作祟,执明和镜鸾前去协助主君查探,这昆仑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儿,也就落在了他头上。

至于庚辛……她不添乱其实就挺好了。

今日的玲珑花开得极好,从山头望下去,半边云霞般的雪青色,碧空朗朗,云海卷涌,浑身泛着暖意。

真是少有如此舒坦的日子。

日月同天,霞光千里,算是难得的吉兆了。

“东华上神!——”老远传来一声嘹亮的高呼。

他一愣,就见山道上有道天青的身影阔步而来,手里提着俩酒坛,衣摆飞舞,活像只招摇的孔雀。

东华给他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走到跟前。

“……颍川山主,你怎么来了?”

颍川大步一跨,手里的坛子险些怼到他脸上去。

“找你喝酒啊!”

“……”他这一时半会儿拐不过弯儿来,毕竟他同这位性情乖张的蠪蛭王,也是近些年才有的交集,他从前来昆仑,都是找陵光拼酒,谁成想陵光走后,竟轮到他头上。

他的酒量,算是被硬灌出来的。

颍川放下酒坛,直接坐在了门口,东华也不好就这么晾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坐了下来。

“你如今就日日在潮汐殿忙活?”颍川丢了一坛子给他。

东华揭开盖儿,闻了闻,确然是难得的好酒。

“如今昆仑能主事的只我一人,总是要忙些的。”

颍川笑了声:“陵光这一走,你倒是忙得焦头烂额。”

提及陵光,东华有些恍惚:“神族寿数极长,日子过得也糊涂,她……离开多久了?”

“三千年了吧……”颍川叹了口气。

“这么久了吗?”东华不敢置信,但静下心仔细算算,好像是过去了许多年。

说来前些日子经过云渺宫,瞧见长潋在树下练剑,曾抱在怀里都嫌小的宝华仙灵,恍然一眨眼,就成了英挺坚毅的青年。

时光荏苒,岁月湍急,他竟也有一种往事匆匆,故人难留的感慨了。

他话少,但颍川半点不觉尴尬,同他喝着酒,聊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但这般百无聊赖,也不至于无趣。

半坛子酒下毒,身子也暖起来,本是寻常,可说着说着,竟都出了汗。

颍川捻着袖子扇风,满脸狐疑:“东华,你觉不觉得,这儿越来越热了……?”

东华灵根属水,倒没他这么怕热,却也被燥得心慌气短。

金光耀目,照得石阶发烫,他一直以为是潮汐殿顶的舍利金珠,可晨间的日头怎么可能如此炽烈?

二人觉出不对,起身朝天上望去,只见原本遮住问天台的层云逐渐散开,万华浮山显露全貌,云霞逼天。

数不清的金光如利刃直抵参商,竟将祭坛之上的无边星海照得一片刺亮。

二人眯着眼,都看不清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灵鸟从四面八方涌入昆仑,山中仙灵纷至沓来,停在问天台下,仰望着苍穹。

东华怕是出了什么意外,立即与颍川登问天台一探究竟。

金光灵泽逼人,只能沿着台阶脚踏实地地上去,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一束烈光突然从九重天直落而下,刹那间走失飞沙,整座问天台的草木被罡风摧折。

泰逢出鞘来挡,仍被压得连退三步,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

金光太盛,看去近乎一片雪白,借着泰逢的剑气,辟开炽风猎猎,有道人影立于光辉之中。

“谁?——”东华厉声喝。

那人影似是僵了僵,踟蹰片刻,从金光中冉冉步出。

荼白的长袍,领口与衣摆处,绣的是流光溢彩的金色祥瑞,素雪薄纱,如轻云蔽月,双肩悬轻甲,垂乌发,褪去戾气的五官,似乎也随之柔和不少,青松翠柏,秉节持重。

若不是那双漆夜般的眼,与三千年别无二致,东华和颍川险些以为认错了人。

而他似也有些茫然地望着二人,缓缓地眨了下眼,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启,反复地斟酌,然终究只说出一句。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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