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十一因为冲动

第32章 (二十一)因为冲动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他的心脏在跳动。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在黑魆魆的甬道上,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走廊,窗子的风钩哧哧地作响。他有气无力地攀着楼梯扶手离开,在转角处,声控灯亮了,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消防栓箱的玻璃,玻璃映着的那个人突然咧着嘴朝他诡秘一笑,牙齿像墓碑一般参差排列在血色的洼地里。他忙下楼,明明是下楼,他却发现自己迈得那么吃力,一步一步,倏忽间又回到了楼梯转角处。灯突然灭了,接着响起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他感觉里面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他,手湿漉漉的,他想多半是血。他挣扎着想要摆脱,极力用另一只手去扑打,手肘却很麻木,伸不开。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他,他的手感觉到残留在箱子上的锋利的玻璃片尖刀一般划过,直戳骨头,然后在手骨上像木匠用锋利的刨子推起一层木屑。

他渐渐失去了知觉,像失重的石头,沉甸甸的,又虚飘飘的。灯终于亮了,他无力地翻动眼皮,透过一道缝隙,他感觉到了阳光,耳畔响起了蜜蜂嗡嗡的叫声,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却使不上劲。恍惚中,他看到她,站在油菜花丛里,朝他挥手微笑,就在眼前。他伸手去触摸,她却随着花海的延伸,越来越远,在晓梦星沉间化作渺渺微光灿如花瓣上的露珠一点。

天又渐渐地暗了下来,他失望地闭上眼,没有了蜜蜂的嗡嗡声。

风亡命天涯一般吹着。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呼喊,顺着风,越来越清晰。他睁开眼,看见她**裸的身躯仰躺着插在一排铁栅栏的锋利的矛头上,矛头上挂着她那血淋淋的内脏。腿和手向两边卷曲下垂,像四瓣即将凋零的油菜花瓣在对花枝做最后的道别。铁条上的血已经凝固,铁条原有的颜色被血掩盖了。她的头扭在铁栅栏一侧,面对着他,嘴角还滴着血,已经起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一头乌黑的头发如篦子齿一般垂下,头上是广袤无际的天空,此时正翻卷着乌云,眼睛无法透过,就像无法透过那密实的黑发一般。

看着。

天空显得更加暗淡了。

他闭上眼不忍再看,他嘴里喊着她的名字,挣扎着,捶打着自己的身躯,突然手腕处一阵剧痛。他想哭,但又哭不出声来。他想喊,周围的一切仿佛处于真空。他终于无法忍受,歇斯底里的挣扎,头一阵眩晕,他终于从浑浑噩噩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发现天空带着幽灵般的灰白色,天是那么低,仿佛触手可及,又如千斤重担向他压来。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床单。他动一动右手,一阵疼痛,上面扎着针,透明的**正一滴滴地流进他的血管里。猛然一动,殷红的血就如潮水一般涌入输液小管内。就在这时他发现她正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左手,脸朝下枕在手上,乌黑的秀发覆盖了他和她的手掌。他感觉到手上一阵冰凉,弄不清是她的唾液还是眼泪。

瞬间死生契阔,难辨真假,战战兢兢,只有在梦醒时才获得解脱。

活着像一座废墟,既有沉甸甸的梦,也有暗沉沉的失落。

“你终于醒了!”她望着他,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打量着她,一张未经雕饰的脸如油菜花般朴素,眼角残留的泪痕依然清晰。

“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醒来。”他想翻过身,背对着她。身子一动,脑袋一阵剧痛,仿佛随时都会开裂。

“别乱动,想喝水是吗?我去给你倒。”

她起身去倒水。

“我不渴,”他说,“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不是在这儿吗?”

“不!是永远不离开。”

她沉默。头扭在一边。

一棵青绿的女贞点缀着冬窗。

“答应我好吗?”

他极力哀求。

“永远是多久?”她说,“这些不能随便说的,终有一天你会觉得自己说的话做的事是那么不靠谱。”

“不,不会的。只要你跟我离开这个城市,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太天真了。”她说。

又是一阵沉默,病房里的空气顿时冷冰冰的,仿佛即将凝固一般。

冬窗废色,所幸还有一棵女贞在随风摇摆。

“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了,对于你我都不好。你也不必心急,你今后会遇上你喜欢的女孩,她会对你很好的。你们还会结婚,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到那时,家里的墙上会挂上你俩的结婚照,她穿着婚纱,你穿着西服,是那么美满,过不了多久有了孩子,一起去公园散散步,到湖边遛遛狗——当然偶尔还会吵吵嘴,性格上互相补充,事业上互相支持,过年过节一家人快快乐乐地走亲访友,你们......那会是多么幸福啊!”她有些哽咽地说着。

“那你呢?难道你就不该拥有这样的幸福吗?难道你为了钱就可以放弃这一切吗?”他有些激动了。

“这是我的选择,怪不得别人,你不必替我惋惜,那样不值得。我现在过得很好,难道你没看出来吗?”她扭过头望着他,眼泪在白皙的脸上蜿蜒成河。眼睛像暗夜下的都市,空有一座城。

“你这是报复,你知道我还在乎你,所以——”

“有这个必要吗?过去的事我早忘了。”

“你说谎!”他吼道。

头又是一阵剧痛。

“我——我还有事,得走了。你安心休养,医药费我已经付了!”

他快步走到门前。

“你还要跟着他吗?”

“也许吧!这是我的命。”

门开了,她回头望了他一眼说:“我会给护士钱,她们会照顾你的,还有他不会找你麻烦的,我已经解释过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你好自为之。”

“钱,又是钱,钱对你有那么重要吗?”他望着她的背影,痛苦地喊道。

“我有时真的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些什么?深夜里,我会听着他们的鼾声问自己,我这样做值得吗?我已经无法猜透她,她时而流泪哭泣、时而冷酷无情,她已经不再单纯,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仇视的眼神,到底是对这生活还是对我,我无法摸清,但我确信,她要报复我。”覃操对我说。

学校对覃操的处分下来的时候,他正和衣躺在床上,头发凌乱不堪,苍白的脸遗忘了表情,眼睛如鱼眼般瞪着天花板。寝室的同学都不敢告诉他这个——宿娼,记大过,取消学位。

我不敢将学校的处分告诉他,虽然我不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但事发有因,绝不会无中生有。我劝说他去向辅导员说情,或者找院里领导,他说没用。

“欠别人的终究还是要还的,逃也逃不掉。”他说。

一步踏空,万劫不复。

一个星期前的黄昏,覃操又去了那个发廊。事先喝了几杯,有些醉意,胆子大了,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那一瞬间,一个竹篙般的男人和他撞个满怀,覃操乜斜了他一眼,好像认识,可能在哪里见过,但又记不大清楚了,酒精起了很大的作用,对于遗忘。他勒了覃操一眼,像一把匕首从他身上划过。然后一步一回头,像挨打的混混要去搬救兵似的匆忙离开了。

在这儿几年,遇到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也没怎么在意。走进去后,他看见里面沙发上坐着两个妖艳的女孩,一个是小燕,正翘着腿修指甲。另一个是陌生面孔,正叼着烟,吞云吐雾。看上去年龄已经不小了,起码也有三十,那张脸最会说话,掩盖不了。

“怎么又是你!”小燕说。

“我是来消费的。”覃操说。

“你多大了?有身份证吗?”另一个女人吃惊地望着覃操问道。

“你管得着吗?又不找你!”他拉开外套的拉链,歪到小燕的旁边坐下。

“屁腩子,冇得素质。”另一个女人在一旁嘀咕道,覃操没听懂她说什么,也没去理会。

小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萍姐在楼上,要找她直接去啊!”

“我就找你,今晚我——嘿嘿——”他醉眼朦胧地望着她。

“就不跟你玩!”

“不就是只鸡吗?跟我玩清纯?”他说。

“你.....你太过分了,信不信我揍你。”小燕发飙了。

“你打呀!我喜欢!怎么?你怕我付不起钱啊!不就是钱吗?”他大声说,从衣袋里掏出几张,全是红的。

“够吗?”他说,“一晚最多一百,你以为我苕啊!这些够玩几晚了。”

“你怎么又来了?”李露突然出现站在楼梯上,非常生气地问道。

“怎么?不欢迎顾客啊!”他像不认识她一样,冷冰冰地说道。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你是不是苦头还没吃够啊?”李露没好气地说道。

“是!我就是贱,得了吧!你管得着吗?”他说。

“你到底想干吗呀?”听那声音感觉她快崩溃了。

“住一晚,就这么简单,当然啰!得要人解解闷。”说着朝小燕一笑。小燕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随你便!”她吼道,咚咚地走上楼去了。一会儿楼上传来“砰”的一声。

“萍姐——我——”小燕追了上去。覃操一把拉住她,“她说了随便,你听不懂吗?”他胆子越来越大了。小燕看了看手里的钱,最后妥协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屋外的灯光透过淡红的窗帘,使得室内有了一种撩拨人****的氛围。

她脱光了站在床前,他坐在床沿上瞄了她一眼,说:“挺好的,睡吧!”说着鞋也不脱就像具木乃伊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她估计是认为他对自己不满意,生气地躺在他的旁边说:“这算什么?”

“不算什么。这不是睡觉吗?你还想干吗?”

她懵了。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并没在意,倒是她吓得脸都绿了,估计是突击检查什么的,不敢去开门。敲门声更急,门外吵吵嚷嚷的,仿佛有很多人,此时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对,醉意顿消,头上像浇了一瓢凉水一般清醒过来。

门开了,他看见李露正同另两个男人解释着什么,一个还穿着警察制服。当她看见他开门出来时,脸阴沉一片,突然缄默不语。

敲门的是辅导员,他冷冷地打量着他最后叹了一口气说:“这儿睡不安全,还是回学校睡吧!”

他望了李露一眼,绝望地答道:“好吧!”

下楼时,他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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