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二十三承认理解

第35章 (二十三)承认理解

她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一口,寂寥的夜色在为之颤抖。

她吐着烟圈。

她把燃烧着的香烟放在电影场冰冷的台阶上。烟雾袅袅升起,经风没头没脑地一吹,消散在空气中。

“我通常只吸一口。”她说。

“你抽的是一种感觉吧?”我说。

“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只希望自己就像口里吐出的烟,随空气消失,可惜还是留了一堆灰,像人腐烂的尸体一般。若是在公共场所,化成烟还会遭人唾骂。对于男人,我就像烟盒里的烟,外面大大地写着‘吸烟有害健康’,但还是有那么多男人要抽。”她说。

“当初我识破翠姐的把戏后,我死活要离开,她若逼迫我就死给她看。”

“‘姑娘,人活着都不容易,你又何必呢?你看看那几个姑娘,她们当初还不是和你一样,天真幼稚,人都这样,总是抱有幻想,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不瞒你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翠姐这样对我说。我已厌烦了她的说辞,她好像圣母一般,什么都为了我好。现在我很好,的确,我还活着,真的该感谢她,是她想让我成为有生命的工具,可惜她终究不是自己的母亲,母亲所做的一切是不求回报的。”

“最后我还是妥协了,不是因为她的逼迫,而是一种绝望后的再社会化,我已经和以前的生活格格不入,一个有着惨痛过去的人,最好还是把自己遗忘为好。”

一个人所经历的越多,他就会惊奇地发现原来那么多人和自己有过相同的遭遇,在困难和挫折中苦苦挣扎那么多年,所幸有几个成功了,于是他就有理由相信:只要坚持,总有一天上天会眷顾我的。

“翠姐把我推荐到‘夜来香’酒吧,我打算挣到钱后就离开,离开这个城市,给父母打个电话说我过得很好,我知道母亲很担心我,还有父亲,虽然我把他们的心伤透了,但我知道他们内心里还是想着我爱着我的。”

生活的废墟上,总会有亲情的花在绽放。

踏入那样的地方,踏入沼泽地一般,最终陷进了泥潭,越陷越深,再也别想出来。

天空飞舞的萤火虫。

她望着它们笑着说:“萤火虫用屁股证明自己的存在,我用的什么,我都不大清楚。”

“你看过很多书吧?”

她说的话让我感到惊讶。

“书没看多少,倒是上过很多大学教授的课。”

她这么一说,我更感到惊讶。

“你经常来学校旁听吧?”

“对呀,我喜欢上文学和社会学的课,一个朋友要我跟她一起学英语,我没敢去。她就给我弄了文学院和社会学院的课表。”

她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你太不一般了!”我由衷地赞美道。

“别夸我,其实很多课都听得糊里糊涂的,有的根本听不懂。”

“你可以先看一些书,譬如小说散文类的。”

“我从不看小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觉得不真实,是作家胡编乱造?”

“以前我遇到一个男人,她自称是个作家,她给我钱,要我陪她一晚,不干别的,就和他聊天。我对他说我干不了这个。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当然回答是卖身的,他说你还可以卖其他的,譬如经历。”

一个自称作家的人在那夜用钱买走了她的经历,当然很多都是假的。

“那我算不算在变相窃取你的经历呢?”我说。

“当然不算,因为你是覃操的朋友,也是我的。”

“他还跟我大谈女性主义,标榜自己是女性主义作家。当时我很纳闷,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想着去写女人的事,他越说我越觉得离谱。他还问我对女性主义的看法,我就说一些女人或者趋向于女人的男人,对周围的女人普遍对男人表现得顺从依赖看不下去了,觉得自身的安全受到了威胁,于是就出来大呼小叫,”她说,“刚好前几天我上过一堂文学课,那个老师就是这样讲的。”

她说完扑哧一笑,我只能表示沉默。

“我还接过一个看上去更离谱的男人,那一晚他递给我一张纸,说搞什么调查。要我对上面的问题如实回答,想来觉得可笑。”

“是啊!没有什么比搞问卷调查更离谱的事了。”我说。

“我没想过要把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当回事,就胡乱打勾,你猜他最后怎么说?”

“难不成真相信你?”

“他说他从我的态度看出我是不会认真对待那些客人的,不过他说他是搞心理学的,他能通过我对待此问卷的态度进行分析研究。他想知道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在‘工作’时的所思所想。他说这和演员在演戏时所分裂出来的几个角色同属同一研究课题。现实的我、表演时的我、戏中的我的心理活动进行比较分析,结果会令人吃惊。当然他把我这种职业也当成的演戏,我知道他是在抬高自己,但我也没必要去反驳,因为他付了钱,爱怎么说随他。”

“你去上课是为了覃操吗?”

我忙转移话题。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

“不是,那会儿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这个学校,完全是命运暗中撮合的,让我在这里遇上他。其实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当我发现他依然爱着我的时候,我崩溃了。当初我是那么恨他,那种不需报复的恨,伤痛永远是属于我自己。即使报复,也只是自罚。而今虽然有了些许安慰,痛却更深了。”

“我能理解。”

“以前发生过一件事让我后怕。与我交好的一个女孩,算来她还是我的半个老乡。她是那种有身材没脸蛋的女孩,酒吧里讲究物尽其材,让她跳脱衣舞。闲暇的时候在一起聊天,她说她有个男朋友,正在附近的大学念书,快毕业了,我当她是在吹嘘,没当回事。干这行的女孩喜欢憧憬自己的爱情,当然只是幻想。有一次,她正在地下室里跳脱衣舞,鬼使神差的她所说的男朋友不知道怎么摸了进来。估计他还蒙在鼓里,以为她只是跳跳探戈、劲舞什么的。她没有看到他,站在台上,身上就剩下乳罩和刚好遮羞的****,她一手按在乳罩的带子上,做出挑逗的动作,欲脱不脱的,下面的人说着污浊不堪的脏话,有的喊,‘我出五十,脱!’‘我出一百,脱!脱!’下面的人往她扔钱。他男朋友看不下去了,蹦到台下,‘我出一千,把衣服穿上。’说着将一把钱扔了上去。台下的人一阵**,大骂,以为他是来捣乱的。她愣在那里,很快反应过来,鞋没穿,拾起地上的衣服跑下台。”

“后来怎么样?”我急切地问。

“女孩死在浴室里,是割腕,准确说血管不是用刀割的,是用化妆用的剪刀扎的。发现她时,**裸地躺在浴缸里,浴缸里全是血,浓浓的,浴室里笼罩着血腥味。我有几天吃不下饭,看到汤就反胃,闻什么都像有血腥味。”沉默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听人说,那个男孩的确是个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的,那晚他本想请她去吃饭,因为他刚得了奖学金,还是国家级的。谁想......命运就是这样,若是他没发现该多好,她只是想多挣点钱,以后能帮衬他一些,买房子、车子、生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想到她,还有他,我就隐隐为自己担心,真害怕自己也有那么一天,虽然那时我恨他,但是也不愿这么作贱自己来报复他。谁知道真的还是被他发现了......我不害怕死,其实......”

“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害怕。”

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是《那一夜》。她掏出手机直接按了拒绝。

“我很讨厌这个铃声,但他喜欢。他要我专门为他设这个铃声。”她说。

“他是谁?”

“刘刀疤,”她说,“说来残酷,****这行的喜欢鄙视那些给我们钱的人。”

“他对你还好吧?”

我本不应该这么问,但忍不住好奇。

“无所谓好坏,就像翠姐以前对我说的那样,女人身上有的我一样不缺,男人不就想得到这个吗?有时候强忍欢笑,在外人面前给他装潢门面,给他挣面子,他也觉得满意,我算不上他的什么****,只是一个娱乐工具,不过像老虎机一样,需要不停地投钱。”

“他有老婆孩子吗?”

“我从来不问他的私事,他也不愿给我讲。我只知道他的势力很大,有很多钱。我能自立门户也全靠他。”

“那辆红色宝马车是他的吗?”

“他送给我的,驾照也是他给我买的。我学了两个月,驾驶方面没多大问题,就是不知道怎么用导航仪,所以很少开车去兜风。”

“以前有人说我们学校有人开宝马车来上课,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嗯,是我。我开车来上课,没人觉得我与学生有什么不同,倒是同一教室的哪些学生的穿着跟我的那些同行差不多。”

“人不可貌相,光看衣着说明不了问题。”我说。

“说到衣着,我想到了一个教授说的那个于连,较之贫贱的真实,宁愿选择华丽的虚伪。而我们,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在单车后面笑。想来觉得可悲。”

“时代使然,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什么是真正的幸福需要每个人自己去定义,不能一概而论。”我说。

“或许是吧!”

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无奈,像是沉重的叹息。

即使是她的笑容也恰似枯萎的月季,给人一种凄凉。看上去,她是那么深邃,那么深沉,就像镜子——只有表面,没有底。她又是那么透明,她的爱情就像倒影在水中的彩虹,短暂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死死地保留着水中的倒影,那么美,那么平静。她幻想着去拥有回忆,却要忍受着现实的凌迟。她想哭,没人看见她的眼泪,因为她已被别人的唾液淹没——她只是****。

她看到我这么写,她可能会发笑。

“我哪是你想的那样啊!我很快乐,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或许她会这么说。

我宁愿这样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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