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三十二忍辱负重2

第49章 (三十二)忍辱负重(2)

是“碎花”,那体型、那毛色、那声音......这世上没有比他更了解它的了。

它使劲向他摇尾巴,干瘪的腹部像鱼尾一样摆动。

“这是哪来的杂种狗啊!冲谁都摇尾巴,真不是好狗。”“三不管”脚下的滑板吱吱作响,覃操心里也在吱吱作响。

“碎花”歪着头,一对湿润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它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拐着右前腿机械地蹦来蹦去。

“他妈的癞皮狗,看我怎么教训这杂碎。”“三不管”身子一倾,脚使劲蹬一下地面,瞬间滑板翻腾着从它头上越过。

“碎花”依然摇着尾巴,仰着头惊恐地望着覃操。覃操知道只要一招手,它就会他向扑来,双腿搭在他的腿上,像以前一样。它会在他干净的牛仔裤上留下在下水道和阴沟里才有的爪印,它会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从别人唾液里带来的细菌,它会使他带着一身跳蚤和鸡皮疙瘩回到干净整洁的学校公寓。

“不!该死的流浪狗,卑贱的流浪狗,有眼无珠的杂碎,肮脏的下流坯子,我厌恶你。”他诅咒它。他尽量在头脑里搜寻讨厌它的理由,他知道其实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老三,难怪你会行狗屎运,连流浪狗都对你一见钟情。”“三不管”阴阳怪气地说。覃操知道他是无心的,但心里还是像被狠狠地戳了一刀,血流不止。“恶贯满盈”的酒气直往上冒,他只好不习惯地学着老师与学生谈话时所做的动作——将手狠狠地挡在鼻前。

“别整它,把它吓跑吧!”覃操说。

看着它卷起前腿,悬在空中,像是在对覃操诉说,覃操假装不懂,甚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啊哈——我操——”

一只狗在前面一瘸一拐地蹦跳着,后面的人如脱弦的箭向它射去。而后一跃,它急忙转身。他包绕一圈,拦住它。也许是被捉弄惯了,它未曾发出一声吠叫,也许它早已忘记该如何亮出尖利的犬牙,如何报复人类对它的不尊重。它一如既往地信任覃操,相信若是主人发出喊声,它就会前脚高高跃起,猛扑过去,对那些戏弄它的人狠狠地赏上几口。也许他的设想有偏差,它早已忘记了自己是狗,是吗?它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忍耐!逃避!是它得以存在的前提。

覃操不忍心再看,他不知道它会不会明白,它终究还是被抛弃了,但愿它什么都不懂,若是它还算明智,它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悲。所幸它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不懂得人的复杂,也许他是低估它了吧!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像年迈的母亲含辛茹苦将自己的儿子哺育成才,儿子却因为在大城市拥有了娇气的妻子而将她遗弃在乡下。传奇一点就是一个落魄之人一手捏着半块发霉的面包一手递钱买一张彩票,第二天全世界都知道福布斯上突然有了他的名儿,于是他抛弃远在他乡守候的糟糠之妻,怀里搂着一个被狗仔队穷追猛赶的女孩以此证明自己已经成了大富翁。然后某一天,母亲,妻子来了......故事就这样继续着,这样的素材在文学中悲剧总是不忘在结尾邀上喜剧捧场。可惜现实往往只是悲剧的独角戏,喜剧往往冷场。看透了!什么都看透了!还有什么好演的呢?也许比喻不够恰当,或许说成一些正在上演的,今后还会重复的相逢却不愿抑或不敢相认的悲剧更为妥帖。

一声惨叫,“碎花”的腿又瘸了一条。

“得了!得了!”覃操喊道,“你他妈的省点力气吧,明天还要考试呢!”

踩着镶嵌在围墙上的玻璃瓶碎渣上,覃操心里冒着冷气,即使脚下磨得圆滑的玻璃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看到“碎花”正绕着围墙一蹦一跳地来回嗅着气味。

“快下来,保安来了。”

电筒光柱在肆虐屠杀,将黑暗拦腰截断。围墙将他和“碎花”的联系割断。“碎花”仰头看着他,“嗯呜嗯呜”地叫了起来,徒劳地用前脚的爪子划着围墙。最后竟汪汪地大叫起来。

“我操!你发什么癫,保安来了。”

他十分厌恶地“嗯”了一声,身子一晃,跳了下去。围墙边的白杨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墙外的狗叫声依然清晰。“呜——汪——”,他心里不由得滑过一阵冰凉。

“感谢有您!曾陪我一起走过。”他在心里默念。

一夜无眠,第二天覃操和“恶贯满盈”错过了早自习,他俩睡得心安理得,这天恰好是“三不管”“值勤”。值日老师是不会来寝室,而“三高”也没那些闲工夫处理有关脑袋和大肠里的毛病。其实“三高”知道他们在骗他,出于潜规则,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三高”忠于的职业规则——老师只救人思想,而且只救那些有自救能力的人。

“恶贯满盈”还在呼呼大睡,寝室里弥漫着酒第二次发酵的味道。覃操翻身下床,摇摇晃晃到食堂买了一袋包子,拿起一个猛咬一口,在嘴里搅动,如同嚼碎木屑。他看着手里拿起的小块,上面缀以乌黑的咸菜,实在难以下口。就在他想扔掉的瞬间,联想产生了作用。

狗!那只狗!

他跑到校门口,校门依旧如同监狱的铁门冷冰冰地板着面孔,曾被雨水淋湿的永久牌大锁锈迹斑斑,好像几个世纪未曾开启过。“碎花”匍匐躺在校门外面,双眼微闭,鼻子呼出的热气将水泥地面沾湿了大片。守门的老头本来趴在桌子上打着盹,他向门靠拢时不小心打断了他的美梦,他的头被用了五百牛顿的力的钢钎猛然撬起,两眼十分警惕地望着他。

“请假条,班主任签的,别糊弄我,全校老师谁写的错别字最多我都一清二楚,所以学生代签的免谈......”

覃操没有搭理他,“碎花”站了起来,两耳直立,两腿搭在铁门上,使劲摇着尾巴,呜呜的声音略有些嘶哑。

“嘿!你干吗呢?课不去上,到这儿来消遣。我说你这些孩子啊!真是不知道父母的苦衷啊!他们辛辛苦苦......”

他在他旁边叽叽咕咕唠叨不休,他只当耳旁风。他拿起热腾腾的包子朝校门外扔去,“碎花”一瘸一拐地扑去。他尽量把包子扔得越远越好,不仅仅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目的,更主要是他知道世上的校门哪有狗守的道理。它躺在这儿,难免会遭人攻击,最终落个磨砺人大牙的下场。

或许它会因为找草丛或阴沟里的包子把他忘了,但愿如此。

他暗暗祈祷。

一个,两个,三个......他若有所思,一个包子未能顺利通过偌大的空隙弹了回来。他俯身去捡,门卫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你知道门外有多少打工仔就为了一个包子工作一天,你知道......啊!你这样做是为了显示你有钱吗?我告诉你,有钱的我见多了,还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浪费的。有钱就了不起啊!告诉你,‘富不过二代’,这话不假,不信你看......”

覃操夺过他手里的包子,狠狠地扔了出去。

“你朝我扔试试。”

门卫有些不依不饶了。

他拿起袋子里的最后一个包子,朝他望了一眼,见他两眼喷火,那样子一看就是六零后,不仅仅是从外表上推断,更主要是在他的举手投足间带有那个时代的印记。

“你有本事朝我扔。”语气更显沉重。

“我怕包子有去无回!”他顺口说出,突然有些懊悔。

恶毒的话就如泼出的洗脚水,难免会脏到谁。

“你——”他摇摇头,无奈地回到了门卫室。

每个人在其他人生命中的出现或多或少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带有不可预知的目的,但正因为有了这些自我无从把握的东西,生活才有了意义。如此一说,对于他即将面对的那些人和事,他就不觉得有什么突然了。他相信命运,还是有那么多偶然的经过和结果。当然,在他生命之中,某些事就已经在冥冥之中是注定了的,谈不上是悲剧,也不算是喜剧,终究只是一场空。

生活,到底只是一次梦遗。

当他失落地走到教室时,语文老师正在门口张望,他知道这也是他的习惯,在这儿不得不将他的那些习惯详细唠叨一番。

设若有人请假,他会将假条当着全班念一遍,首先纠正错别字,然后进行板书,纠正格式。即使他知道有人是故意犯错,他也照纠不误。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会双手捧着假条放在请假人的课桌上,仔细端详一番后转身登上讲台讲课,每次亦然。

大伙一致认为他做事很做作,延伸到课堂就是矫情卖弄。他们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在讲课的时候插上这样一个故事:一家人在年三十将一碗稀粥倒在桌上,然后无论老小伸着舌头在桌上舔。他们认为这已经很假了,他还要故弄玄虚地在故事开头加一个亲眼所见。他们更不喜欢他没来由突然泪流满面说起自己的已过世的母亲的芝麻小事,特别不习惯他那种善于从细节绘声绘色地谈起。这里缺乏讲这类故事的氛围,就像《二泉映月》在流着泔水的阴沟旁响起一般。

大家知道他和“三高”一样,顶着压力带着这个班一步步往前挪。当初和“三高”不一样的是,他是自愿来教这个班的。刚开始有种种猜测,譬如有人说他从不去教工厕所,而是喜欢和学生一起入厕,于是有人说他有某种窥视的癖好,按照那些受过心理学熏陶过的教育工作者的看法,纯属****行为,凡事讲究防范于未然,这样的老师不能留,可毕竟他没有落下什么猥亵幼童的把柄,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开除他,也只好留着。当然不能让他接近那些好学生,他们免疫力低下。而那些“头上长疮,脚下滴浓”的所谓坏学生,是百毒不侵的。这就是他被安排进这个班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据说还是因为他的老毛病——过于矫情做作,因此得罪了校长。一个例证就是他扔掉草坪旁那些“爱护花草”的牌子,将学生踩出来的对角线铺成了石子路。还有一个例证是他喜欢摇笔杆子,只要是他带过的班,没有哪一个学生没有成为他那似是而非的小说里的人物,上至纨绔公子哥儿,下至屠夫走贩坑蒙拐骗的那类人都能在班上找到性格原型,这还不算过分,关键是他还要当着大伙儿的面分析,美其名曰探讨写作技巧,可是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激起众怒,大有酿成文祸的态势,于是被赶到了这个班。当然也有人说他主动请缨来带这个班,那也是冲着班上那些财神爷来的。

反正他身上交织着是是非非。

覃操开始讨厌他的矫情做作。

“你终于醒悟了,全班就差你了,你来了就好,我就知道你会来,胜不骄,败不馁,这才是我的好学生,去吧,你来了我就上课。”上次覃操在厕所蹲大便,他在他旁边蹲着。覃操正拿着“老三”的**类小说消遣,突然无来由地响起他的声音:“胜不骄,败不馁”,覃操因此便秘了一个星期。

“什么就差我一个,班上哪天不是空上三五个位置,你的措辞啊!不就因为最近一次月考作文偏题吗?我就不喜欢给那些乏味的老套故事话题什么的安上一个新颖的意义。我知道你的话内涵丰富,来不及揣测了,不过有一点我算听明白了,我不来,这课是不会上的。真有你的范儿。”覃操暗自嘀咕。

走进教室,他的位置就像人的一排牙齿缺了一颗,扫视全班,果然只差他一个。就在他坐上位置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他脸上如北风刮过,一阵疼。

他被打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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