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三十七真假难辨

第55章 (三十七)真假难辨

也许是他编故事的能力有限,找不到更多的素材,或者是他觉得覃操没有什么反应,所以他的故事夭折了。覃操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有过于投入的嫌疑。虽然没有老泪纵横,但眼里隐隐约约有湿润的痕迹。

“我说你这是何必呢?为了你的儿子,你还真能瞎掰。”覃操在心里说。

“我还是晚了一步,若是我早去一步,她也许就不会跳到江里面去了。”

露馅了吧,既然你知道她要跳江自杀,为什么当时不阻拦呢?他想,于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跳江自杀的?”

他半晌不语,像是被他问住了。

“因为在包孩子的白色毛毯里我看到了她写给我的信。”

他将信读了出来:

景明: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资格给你写信,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久没给你写信的原因。我好怀念过去你一边挖着鼻孔一边看我的信,躲在被窝里默念我写给你的诗的日子。我好想陪你去看一场电影,为你吹一首曲子,再看一次樱花,再登一次珞珈,再看一眼你呆呆的样子。

原谅我不能为你写那些优美动人的句子,其实我好想认真仔细给你写这最后一封信,可惜这儿灯光太暗,隔壁的病友又一个劲地咳嗽,所以请原谅我第一次给你写这么粗陋的信,可不要笑话我这歪歪斜斜的字啊!

也许你一点都不会在乎这些了,因为我已不再是你眼中那纯洁无暇的女孩,我是一个掐破了皮的青柿子,永远都不会再有成熟的机会了。

你知道吗?我终于做母亲了,曾经幻想无数次的事,就这么轻易地做了。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做母亲的幸福呢?我不知道我将那本不该来到世上的生命抱在怀里是不是对自己的惩罚,但是我听到了......”

信读到这里戛然而止,他像是在背诵一般,连抑扬顿挫都免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连最后一封信都没有写完,也许是她知道我来了,所以太匆忙了,她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我,她真狠心。”

“她是觉得太对不起你,也只能怪她太不爱惜自己了,把自己的贞洁不当回事。既然爱你,为何还去乱搞。”覃操有些讨厌这些老套的爱情故事,但他还是替她惋惜,可惜她早出生了十几二十年,若是再晚点她就没那个必要了。

如今谁在乎呢?

“你弄错了,你根本就不懂,她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她是被人——”他像是不忍说出口,但他已经猜出七八分,内心突然莫名其妙地一阵颤抖。

“看来苏红真不知道我不是你儿子,那次她那么说是因为......我明白了。”他这么想,更加为自己感到担忧,最后一点希望好像被他这该死的悲剧故事扼杀了。他现在只有坚信他的故事是假的。

“晨星从来就不知道这些,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些。没了母亲的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不想他再没了我这个父亲。”

他终于哭了出来。

一个老男人弄得老泪纵横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覃操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毕竟都是男人。

“现在你该明白我的苦衷了吧?留下来吧?就当是替我给晨星母亲的一点点补偿。当然也是对你的补偿。”

“我还没有那么伟大,我也不稀罕你的补偿。我可没必要为了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牺牲掉自我。”他想。

“能容我想想吗?”

“好,我有这个耐心,不过有一点你可不要忘了,你知道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说是吧?”

覃操心里更加紧张,心想:我算是玩完了。

“这儿空气不好,我给你换个地方。”说完他拿出手机,叽叽咕咕一阵,不一会儿就进来了三个西服笔挺、身形似虎的大汉。覃操就像方便袋被他们拎上了面包车。

仓库里极其闷热,从通风口的蛛网可以断定仓库已经废弃一段时间了。周围堆着已经滞留很久的货物,从包装箱的颜色可以断定。仓库内外死寂一片,偶尔会从两扇合拢的铁门缝里传来一阵皮鞋的橐橐声。

覃操看着那个透着亮光的通风口,挣扎着,可惜手被反剪捆着。脚也被麻绳死死捆住。地上有无数只蟑螂在游行示威,他觉得又要彻底转运了。

铁门外又是一阵橐橐声。他无可奈何地把头枕在包装箱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通风口,那微弱的亮光。

他闭上眼,头脑里幻想着自己正在逃离这个地方,他设想着自己是如何用嘴咬掉绳子,如何从通风口爬出去,想着想着,就感觉自己正在通风口里扭动笨拙的身躯,快成功了,他甚至从那儿看到外面那充满绿意的世界。

“嘿!帮我一把。”一个声音像是从他分裂的身影中聚合而来。

“我是来救你的,你没事吧。”声音更加清晰。他睁开眼,看见通风口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挣扎。

“你是谁?”

“黄晨星。”

“你来干吗?是你父亲要你来的吧?”

“废话,快帮个忙,太高了我下不来。”

“喏,我也无能为力。”覃操扭动身躯,将反剪的双手露了出来。

“把你背后的那堆包装箱推倒,我就可以下来了。”

“等等,我怎么相信你是来救我的。”他头皮一紧,心想:这样的孩子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操!你以为世界上就你是人,想真正做自己啊!我他妈的就不是人!快点,别啰嗦了,我快憋死了。”

覃操被他的话镇住了,随后很艰难地在地上拖动着,后背顶着略有些潮湿的包装箱使劲往后推,重复了不下三次,最后终于推到了一片。所幸里面的东西不重,加上带有湿气的包装纸已显得柔软,倒下的瞬间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咚”地一下掉到包装箱上,随即一声“哎哟”声,像是摔得很疼。

他拐着腿走到覃操身边,俯身解开了他手脚上的绳子。借着微弱的光线,覃操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孩,那一刻又让他感觉自己在看以黑夜为底的玻璃窗了。他虽然不能完整地勾勒自己的容貌,但他还是能感受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影子。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我可不是因为你帮我参加了高考才来救你的,你别想歪了。”

覃操甩着已无知觉的手,扭动麻木的脚踝,听着他的话,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一股怒气直往上窜。心想:你们父子没一个好东西,利用我,恐吓我,折磨我,现在又假惺惺地来充好人,你们的鬼伎俩我早看透了。

“你走吧,越远越好。”他说。

“我为什么要走,难道是你们害怕了?”

覃操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黄景明也会使这招。他想。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但是我想说的是我没必要为了那些从来就不感兴趣的大学而搭上别人的一条命。再说,我不想离开我爸。我也不想用自己厌恶的东西去欺骗我喜欢的人。理由就这么多,信不信由你!”

“你真这么想?”覃操有些惊讶,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本来在高考那天我就想告诉你这些的,但是我怕因为我的出现影响苏茜,所以我就一错再错,导致今天这种情况。”

“你是说高考那天你去过学校,你......‘碎花’,是你害死我的......”我心里突然难受之极,‘碎花’,这能怪谁呢?

“你不是好好的吗?不过我爸为了让我死心踏地去上大学,肯定不会放过你,人都是自私的,很多时候会因为自己所爱的东西失去理智的。”

“我懂了,可是你又怎么救我呢?”

“衣服裤子,还有——绳子。”他给覃操示意,又把自己的头发一阵**。他的头发比覃操长,不过没他的乱。

“如果他们真把你当成了我怎么办?”覃操拿起绳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把这个手机拿去,等你跑得够远了就给我爸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切,到时他就彻底死心了。”

“这能行吗?”他还是有些怀疑。

“我爸在这件事上虽然有些自私,我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你就放心吧!”

“我是担心你!”

“你就放心吧!怎么说我也是他儿子,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他想起黄景明对他说的有关黄晨星母亲的事情,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不是和自己一样可怜吗?

我终究不是黄景明的儿子,他何尝又是呢?

他想。

覃操换了他的衣服裤子,揣着他给的手机,踮着脚尖踩在足够使我摸到通风口边沿的包装箱上。

“等等。”他喊道。

覃操脚一软,心想他不会反悔吧!

“谢谢你让我爸高兴了一阵子。”

他望着他,像是还有很多话要说。

什么都不说了,在我认为无愧于心之前。他想。

他好不容易爬到了通风口,看见外面靠墙的是一条臭水沟,好在不宽,黄晨星已经在那里铺了稻草,他不用担心会摔疼。

“咚——咚——”两声,一声是他的,另一声是掉进臭水沟里的手机的。

他从沟中的污水里捞起手机,彻底死机。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想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他思量着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把自己养大的地方还能容纳自己。

到了车站,本以为会很快离开这个令他害怕的城市,很不幸他赶上了暑运的高峰期。他掏出兜里仅剩的一点钱,看着买票队伍里的人不是铺着厚厚的报纸就是枕着黑魆魆的棉被,全都席地而坐,大有打持久战的架势,他在心里暗暗叫苦。

一天过去了,他望着毫无动静的队伍,摇着晕乎乎的头骂道:要是他妈的人的命也有这么长该有多辛苦啊!

在火车站的第三天,周围多了一群卖黑票的,他们像牛虻一般嗡嗡乱撞乱叫。

在嗡嗡声中,他掏出那个污迹斑斑的手机,可惜开不了机,它彻底死了。他又摸了摸外套内口袋里那张狗皮,眼泪禁不住噗噜噜掉了下来。

车站大厅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有关高考的专栏节目。这段时间是高考关注期,谁都为此悬着心,为朋友,为亲戚,为一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被采访的是一位高考状元,覃操看着那个男孩稚嫩的五官勾勒出一副老气横秋的面容,他突然想说:“恭喜你!我是作为你曾经的竞争对手才这么说的。”

接着又播放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的学校,被采访的不仅有校长,还有老师,也有为学校做出突出贡献的学生。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虽然这么想,但是心里还是有莫名的失落感。

“下面我们要为你介绍的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高中,但就是这样一所高中,却创造了今年高考的奇迹,该校考生黄晨星同学在今年高考中拿下了语文和数学两科的全省最高分......下面就请随我们的记者走进这所神秘的高中。”

接着是他只在动员大会上见过一面的校长大谈近几年来如何狠抓学生思想教育,如何不断开拓创新,锐意进取,如何让学生拥有自由发展,最大限度发掘自身潜力的机会。最后补充说:“我校的黄晨星同学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完全是在意料之中,这也是我们坚持贯彻以学生为主体,办人民满意学校的宗旨所取得的硕果,我们今后还将再接再励,争取在明年的高考中再创新的辉煌。”

接着被采访的是语文老师。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也许是第一次处在聚光灯下的缘故。

“曾老师您好,据我们了解到,你所带的班级的语文成绩的平均分是整个区最高的,而且还教出了一个全省最高分。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真的不容易,大家对您的语文教学的方法特别感兴趣,您能否向大家分享一点呢?”

他乌紫的嘴皮动了动,却没有蹦出一个字。眼里的泪水不断在打转,看来他还是那么矫情。

“其实我也没其他本事,就是喜欢在学生面前哭。”他抹了一把眼泪,有些失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摄像头最终转向了记者,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粗大的话筒上面,一张娇小可爱的嘴做最后的总结:“我们从曾老师身上看到了语文情感教学的魅力,这是以学生为主体教育思想的升华......”

黄晨星并没如他预想中那样风度翩翩出现在大众面前,这倒是让他感到吃惊。

“想不到他真的没骗我。”

队伍终于开始挪动了,前面一位大叔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地上留了一地被压得皱巴巴的报纸。他俯身拿起几张,好消磨消磨时间。在整版的广告中,他看到一条寻人启事:

黄晨星,男,24岁,身高1米75,上身穿黄色短袖衬衣,下身穿蓝色牛仔裤,脚穿白色运动鞋。家人盼你速归。望知其下落者积极提供线索,定当重谢!

他看了看上面的照片,又看了看自己的装束。

“说的不就是我吗?”再一想,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拿着报纸又看了几遍,心想:这下坏了,他会不会......

他来不及多想,没命地从挤得像面团的队伍里挣扎出来,在一阵像是取得胜利的笑声中他终于被甩了出来。

在公话超市,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我黄晨星。”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呢?你快点回来,家里还有记者等着你采访呢!”

“你把他怎样了?”

“谁?”

“你说还能有谁?”

“你等等,对不起啊!我出去接一下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哗啦声,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不要去乱说。”

“他怎么了?”

“没怎么,反正你放心,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那个人了,现在你该放心了吧!爸这也是为你好,本来我还想给他一条路走,可谁知他太不识趣了,再说了,他也考得太好了,留着对你的前途有威胁,你明白爸爸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可惜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你也不要怪爸爸心毒,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对不起,黄先生,我是覃操,你的儿子还在仓库,你快去看看吧!”

“喂——”

覃操急忙放下电话,全身像筛糠一般走出公话超市,慢慢地融进了漆黑的夜里,向仓库方向走去。更新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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