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不死者与城破

雅羽城很大,大到足以让上万人的军队在此处混战。

雅羽城有很小,小的连一具尸体都无法存放。

……

弗利茨王国。

各处城区的交界线。

弗利茨王率领着先锋队一路疾行,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赶到了这里,他们刚刚穿过第一处战场,再经过两个内部关隘,就可以抵达王室内城堡王室城堡。

弗利茨王在队伍的最前端。

他突然勒马,抬头看向北方。

北风呼啸在天地之间,那风冷得渗透进骨髓。弗利茨王死死地抓着缰绳,感觉到血液似乎在一寸一寸地变凉,又似乎在心脏里,有火焰在沸腾。

士兵们在弗利茨王身后停下,疑惑地看着弗利茨王,军队稍微有些嘈杂。

然而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离弗利茨王而去。

滴答。

仿佛是错觉,又仿佛那声音是被风带着,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滴答。

那是一滴血落下的声音。

那是谁的血?

“前进!”

弗利茨王突然怒吼。

他高高地扬起马鞭,用力挥下。战马长鸣,奔腾而出。冷风刮在弗利茨王的脸上,风势如刀。他死死地抓着缰绳,关节泛起骇人的苍白。

越过山岭,渡过冰河,穿过沼泽,弗利茨王疾行在冬末的酷寒里。

他只拥有多少东西?

他又有多少东西可以失去!

詹姆斯与几名骑兵在雪地里疾行。

他的怀里塞着写满数字的卷轴,他的呼吸粗重得就像打铁匠的风箱。他累得气喘吁吁,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对某个蠢货破口大骂。

让一个城堡设计师带着一队人从战场上逃走,那个蠢货是以为他也是什么会挥刀披甲的骑士吗?信不信随便敌人几匹战马追上来,他就直接跪地求饶?

詹姆斯带着王室城堡最后的一支骑兵,他们是从城堡南面的暗道走的。

詹姆斯不懂战场的那些事,只是个成天和木头和石头打交道的建筑设计师。

但即使是他,在昨天的清晨时,看到地平线上扬起的是杰斯克反叛军的白底蝾螈旗,而不是红底蔷薇旗,也明白了战局的变化。

以攻代守的王室卫队总队长兰斯曼没有回来,来的是潮水般的敌人。

这一次的攻城比先前的那一次更加猛烈。

距离上次攻城的时间太短,他们只来得及勉强修补了一下破裂的城墙,那些倒塌的塔楼根本来不及重新建起。敌人不急着将登城,而是将投石机推上了战场,专门朝着那些修补过的城墙轰击。

隆隆巨响里,王室军事内城堡摇摇欲毁。

指挥官从早晨起,一直到傍晚,都待在城墙之上,扯着嗓子指挥着。但谁都知道,王室军事内城堡守不住了。

敌人渐渐地开始登上城头。

指挥官在那个时候带着一队骑兵找到了詹姆斯。

他指着詹姆斯对那几名骑兵说:“他身上有机密的资料,你们就算是自己死了,也要好好地把他送到弗利茨王跟前。”

“我有个屁——”

詹姆斯的话一句没有说完,指挥官就大踏步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口。

“我不是要救你。”那个已经断了一只手臂的指挥官呼吸急促,他压低了声音,“我是求你救我的兄弟!我在这里,他们就绝对不会逃走!所以我求你带着他们逃!我求你救他们一命!”

指挥官说完,松开了他。

“带他走!”

指挥官一声令下,那些眼眶通红的骑士们上来抓着詹姆斯就向暗道的方向撤去。

“告诉陛下!古伦底重骑兵到了!”

指挥官最后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大踏步地重新冲上了墙头。他拔出剑,去砍那些从城墙破口爬上来的杰斯克反叛军。

詹姆斯看到他单手握剑,高高举起,奋力下劈,砍断了一名杰斯克反叛军的头颅。

鲜血从那人的脖颈中喷泉般地喷溅而起,浇了指挥官半身。他头发,脸上全是鲜血,一滴滴地往下落。詹姆斯不知道,若是指挥官自己被人斩断头颅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一样的鲜血喷溅而出。

骑士们护送着詹姆斯,从城堡的南边逃了出去。敌人的攻击重点在北面,南面的暗道外没有多少杰斯克反叛军。

离开城堡,奔入雪野之前,詹姆斯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自己亲自设计起来的城堡。

隐隐约约,黑色的烟笼罩在城堡的上空,那是战场上燃起的战火。

王室军事内城堡注定沦陷。

詹姆斯心中明白。

城堡被攻下之后,杰斯克反叛军也会想着将它重新修补起来,城中的那些木匠,那些工人会活下来。但是指挥官和守城的战士,他们必死无疑。

星夜急奔,一名建筑设计师,几名骑兵拼死赶路。

他们带着一位指挥官最后的命令:

——告诉弗利茨王,不死者之王达克奥瑞,即将复活!

他们已经赶了一夜的路,詹姆斯觉得这样下去自己的命也要扔在马鞍上了。

他来到弗利茨王国就是个错误,否则他现在还是好端端的自在修建教堂的人。詹姆斯这么想着,挥起马鞭,再一次催促身下的战马奋力前奔。

战马奔上一个小山前,忽然像受惊了一般,高高地人立而起。

詹姆斯大惊失色,他用力扯动缰绳,想要让战马平静下来。但是不仅没有成功,还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一头栽进了冰冷刺骨的雪地里。

一大口雪冷不丁的灌进喉咙里,詹姆斯翻滚着,挣扎地从雪地中爬起来。

刚刚爬起来,他就明白战马为什么受惊。

远远的地平线上,隐约卷起烟尘。在那烟尘里,有数百面血红的旗帜展开,连绵成为一片浪潮。

詹姆斯张了张嘴,灌尽嘴里的雪生生地冷着心肺。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仿佛要将肺也咳出来。

那血色的浪潮远远奔来,转瞬间涌到眼前。詹姆斯后面的骑兵们发出惊呼,眼看滚到雪坡上的詹姆斯就要被战马践踏成为肉泥,领先的那名骑士在千钧一发间勒住了战马,停在了距离詹姆斯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在那名骑士背后,所有战马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一瞬间从奔驰的洪流化为了一片静止的汪洋大海。旗帜卷得哗哗作响,但战马已经全部静立下来,此时正从鼻子中喷出了一道道白气。

詹姆斯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地从战马旁边站了起来。

他刚刚站了起来,背后的骑士们却翻身下马,在雪地里齐齐下跪。

“恭迎陛下!”

詹姆斯一惊,他抬头看那名领头的骑士。

骑士背着光,穿戴着铠甲,看不清面容。现在是天将明的时候,天地之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光,现在这幽冷的蓝光落在那名骑士身上,将他镀得像一块从烈火里捞出淬进冰了的铁。

詹姆斯忽然想起,几天前,王室卫队总队长兰斯曼率领骑兵出战的时候,也是在这样薄薄冷冷的晨光里。

“你们从王室军事内城堡出来?”

弗利茨王在马背上,背后的人离他太远,面前的人跪着,所有人只听到他的声音平静如常,没有人看到他握着缰绳和马鞭的手,微微颤抖。

“城……城破了。”

回答的骑兵声音微微颤抖,他是指挥官的扈从,也是指挥官的至交好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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