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反叛

比周秉想象中来的晚,直至第二日午后,肖乃台的旗帜才出现在旷野中。

“三千,敌军三千!”尽管有滚滚尘烟的掩盖,但周秉依旧轻易得估算出敌军的人数。

“五千对三千,有得打。”一个备将边上请战。

“肖乃台麾下可不是探马赤军,是真正的蒙鞑。”周秉的嘴角露出一丝寒意,“统制交待过,肖乃台的骑兵是精锐中的精锐,不可轻敌,等右军过来再出战。”

右军的先头部队有步卒四千,在四个正将的带领之下已经过了东水沟,在踏白军阵后开始列阵,步骑混合之后人马近九千,三倍于肖乃台的骑兵。可肖乃台进入战场之后没有做任何的侍查,直接冲着九千忠义军便杀了过来。

遭遇战展开,杀声震天,两军混战。一方人数众多,占了地利;一方人数虽少,但战力顽强,一时间未分胜负,双方都急切地盼望援军的到来。

照理说,应该是以骑兵为主的蒙古援军先到,但蒙军各军只是受孛里海节制,是未能完全统一的号令,

各部行军的拖延,

以及相互信息同步的延迟,使蒙军失去了宝贵的战机。相比之下,

忠义军的反应就迅速得多。

周秉没有料到首先到达的是彭义斌的中军二万一千人,其中包括彭义斌直属的一万五千步骑混合、严实部五千兵马和一个将的踏白军,紧接着右军统制赵邦永的旗号出现在东侧,缓缓向战场压去。

彭义斌在马上稳如泰山,

远远看着战阵上的形势:“都说肖乃台的精骑乃是孛鲁帐下强军,

其疾如风、动若雷霆,今日一见,倒也名副其实!”

严实就在边上,知道彭义斌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忙应道:“可今日肖乃台兵力不足,

咱们可正好围而歼之。”

他话音刚落,彭义斌已经发出号令,只见中军中四千弓弩手已经整队前行,

雕翎箭白色的箭羽密密插满将士们的背后的箭壶,仿佛一片片涌动地浮云。此战彭义斌调集军中控弦之士四千,来随时用来压制快速机动的蒙军骑兵。

乘着双方骑兵聚了又分,统领四千弓弩手的将领一声令下,千弓齐震,白色的浮云飘起,齐齐向肖乃台的骑兵阵中飘去,在空中遮天蔽日,

又密集地落入敌军阵中。

连续的箭雨使肖乃台凶猛的进攻为之一滞,

旗帜一扬,骑兵迅速脱离战场。

“肖乃台退了!”王思退在身后高呼,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可彭义斌却皱起眉头,忠义军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依然没能合围住这支骑军,

这支骑兵所体现出来的战力仍然让彭义斌感到棘手。

“肖乃台不是废物,

他自恃马快,

本想先去击溃踏白军,

将踏白军与右军分割,使其首尾不得相顾!”彭义斌眯了眯眼睛,

轻笑了一声,“此刻看出我军弓弩手上前围合,

自然知道仅仅三千人是抵挡不住,审时度势,把握战机,用尽骑兵之所长而又知进退,果然将才!”

“要不要追击?”王思退抬眼看看天色,“离天黑还早,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不必!”彭义斌看着从视线中逐渐消失的蒙军,淡然道:“待营盘扎好,等全军聚集,

且听我军令,我军兵力占优,

不必冒险,让各军按之前的部署分派,以堂堂之阵压过去。”

彭义斌的将令一条条下达,

一个个传令兵快马加鞭,将军令传递到各处。忠义军各部就地左右展开,列出大阵,

开始扎营。一个个斥候从各处返回,又将敌军的情报一个个传递到马前。

“西侧发现敌将史天泽的旗号!”

“何实的兵马与肖乃台汇集一处,往东侧聚集!”

“耶律忒末、耶律天佑的步骑混合约八千上下,在北面二十里外!”

彭义斌翘起了下巴,又冲一旁随行的严实一努嘴,“武叔兄认为,孛里海现在何处?”

严实略微思索,应道:“即然各部已经汇集此处,孛里海身为主帅,必然不会离得太远。”

“走,跟着我前去看看!”彭义斌催动坐骑向前。

“副总管,刀剑无眼,为万全之计,请就在此观阵吧!”亲兵副将何千重拦住彭义斌的马头。

彭义斌笑道:“也罢!看这架势,

决战便是这一两日!”说罢一抖马缰,“回营!”

翌日午时,

无数的蒙卒身披甲,

背弯弓挎箭囊,或持刀持枪,或扛棍拎斧,步履整齐,缓缓前行,在数里外排出大阵,孛里海的旗帜居中。忠义军大营得到消息,全线震动。

“依次披甲,准备作战。”

六万五千忠义军将士出营迎战,绵延好几里,军令迅速从中军向两侧传达过去,数刻钟之后全军列队完毕,弓箭手压住阵脚。

先是千弓齐振,万箭同发,接着是王义深的前军突进,与蒙军先锋步卒战在了一起。出战的蒙军旗帜混杂,大部分是耶律忒末父子的步骑混合,其中夹杂着张柔部派来的保州兵马,还有藁城的董俊的援兵。

“压住阵脚!准备弓箭!”耶律天佑高呼,他的步卒大阵正在变得散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步军就要和耶律忒末的马军脱节了。

“后退者斩!”耶律天佑高举战刀,大声呼喝。“不要让那些宋人冲击过你们的阵线!”

何实的数千步骑也动了,从蒙军东侧的阵中凸出,并迅速向前。忠义军中早已经待命的一万右军也向前移动接下了这支势均力敌的敌军。

战场西侧,齐常松的左军也与史天泽的数千兵马对上厮杀。

除了右侧赵邦永与何实的兵马势均力敌之外,中路的王义深与左路的齐常松都以优势兵力占了上风。蒙军兵力只有四万余,而忠义军大军六万余,彭义斌今日取胜之匙便是要把兵力上的优势转化为胜势。

一支骑兵从蒙军阵中如疾风般掠出,掀起一阵阵尘烟,进入战场。…

“肖乃台动了!”彭义斌眯着眼睛,抬手吩咐:“弓弩手上前,齐射后,让踏白军入阵!从前军与左军之间的空隙杀入,别让肖乃台得逞。”

“踏白军!”周秉手中长枪高举,长缨猎猎,“弟兄们,随我应战!”

“呵!”五千骑兵一起暴喝应命,各自拈弓搭箭,抖起了枪矛。

强劲的马蹄声和咆哮声随疾风而至,五千踏白军在弓弩手的掩护下奔入战场,只是几个呼吸间,肖乃台部的敌骑已经是近在咫尺了,昨日的交战踏白军有右军步卒的掩护与之交战尚未分出胜负,今日再战踏白军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对着直指滚滚而来的蒙古骑兵冲了上去。

“杀蒙鞑,杀蒙鞑!”踏白军的呐喊从胸腔爆发而出。

“砰!”两支骑兵撞在了一起!

孛里海见肖乃台的突袭并没有起到作用,立刻亲自带着中军向前移动,数千兵马随着孛里海的旗帜向前。

彭义斌下巴扬起,喝道:“擂鼓三通!拔旗前行!”

三十面牛皮大鼓一起轰响,急促的鼓点震撼着将士的耳膜。旌旗之下彭义斌白马黑甲,带着一万多中军也压了上去,严实部五千兵马与一千踏白军居左侧包抄孛里海。

中军对决,三倍的人数优势,这仗不出意外,忠义军肯定便可拿下。漫山遍野的旌旗。成片闪耀的衣甲,遮天蔽日的烟尘。人喊马嘶间,双方军阵越来越近,填满整个战场。

最前排的忠义军弓步驻足,大盾插于地,长矛挺起,做好了迎击的准备。矛盾兵后排,四千弓弩手拉弓上弦。鸣镝声音尖锐刺耳,但它很快就被一片可怕的弦声掩盖。

成千上万枝箭矢从弓弩的推射下一同振动起羽毛,用锋利的箭镞划破空气,飞上了天空,如乌云一般遮住了阳光,在地上投下一片飞速移动的阴影,这片阴影迅速响前,落入敌军阵中。

眨眼间,两股兵甲洪流正面撞在一起!

严实部的行军有些慢,到现在还未出现在应有的位置上,与快速前行的一千踏白军有些脱节。彭义斌以加强严实部实力为名义,将这一千踏白军让严实统帅,其实便是有监视严实之意,双方当然心照不宣。

率领这一千踏白军的是副统领崔原,他派了几个亲兵过去催促,严实部依旧行军缓慢。他不免有些着急,亲自带着两个亲兵到了严实的将旗之下,见严实依旧不慌不忙引兵缓缓向前,心中有些恼怒,但又不好发作,只是大声道:

“严将军,快些,副总管那边接战了!”

严实对着他张嘴说了几句,四处有些嘈杂,他没有听清,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不由催马又向前几步来到严实面前,可还没待张口出声,忽然觉得背后一股金刃劈风直袭而至。

一个严实的亲卫不知何时催马来到他身后,高举起一柄骑兵锤对着他的后背猛砸下来。崔原身为踏白军副统领,枪马娴熟,可这时他一是没有防备,二是他不久前的恩州之战中箭落马,伤势还未全愈。…

虽然他已经发现,但还是慢了那么一瞬,这一锤便砸在他背上,十几斤的铁锤抡起,带起极大的动能,隔着甲胄也将他的背脊给打断了。崔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摔下马去,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勉强向前匍匐几步,便再也动不了了。

崔原身边两个亲兵大惊,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周边的士兵拽下马来,接着又是“噗,噗”几声,也同样遭了毒手。

旌旗遮蔽之下,踏白军将士并没有看到本军的副统领被暗杀,只见严实那五千大军忽然原地向自己这边涌来,只道是崔原催促起了作用。可不到片刻,严实部忽然发起了冲锋。将官不在场,这些踏白军有些不知所措,立刻被冲来的兵马给打懵了。

严实部没有按既定的时机到位,彭义斌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转头掠过层层刀枪,丛丛旌旗,放眼看去,只见严实部的六千兵马忽然停了下来,阵型一阵骚乱。

“派人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几个亲卫闻言,打马脱离军阵,向左后方奔去。眼看离着严实部越来越近,忽然从阵中射出一蓬羽箭,几个亲卫躲闪不及顿时落马。

战场上形势突变,彭义斌麾下的将士显得有些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随着严实部立刻改变行军方向,朝彭义斌后队杀来。

“严实反叛!”彭义斌大喝,“截住他,别让他冲击本阵!”

可已经来不及了,严实部其实冲得并不快,但距离实在太近,而且彭义斌中军大阵靠近严实的一侧并没有太强的防护,匆忙间军阵中淅淅沥沥羽箭射得也毫无气势,后方的阵列顿时被严实的几千兵马冲开。

孛里海远远观战,见严实部已经反叛,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大声喝道:“严实已经反正,此刻正是胜机。”

他转头又吩咐:“铁骑军!出阵!”

随着他一声令下,蒙军中旌旗一展,一千铁骑从阵中杀出,迎着忠义军射出的箭雨不管不顾得冲了过来,骑兵阵中竖起史天泽的旗号。史天泽并没有待在自己的本部,只是将自己的部队交给二哥史天安带领,他自己则带着一千铁骑军躲在孛里海的军阵后面,等着给忠义军最后一击,这才是蒙军的撒手锏。

数千支羽箭从忠义军大阵飞出,雨点般落入这一千铁骑军阵中,没有预料中的人仰马翻,也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喷涌,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箭雨在铁骑军的盔甲上、面罩上留下几个白点,就被弹开。

而铁骑军一方,在全速奔驰的战马上投出了密集的标枪,人喊马嘶中,到处都是奔腾的血,忠义军的矛手连同掩护他们的盾牌手,稀里哗啦栽倒一大片,被打开一个缺口。

排成锥形阵势的铁骑挥舞着兵器,如一柄长枪狠狠地捅进忠义军阵。与此同时,铁骑两翼的孛里海轻骑也突然加大速度,以比铁骑更迅猛的速度掩杀上来。

忠义军士兵用长矛、盾牌拼命抵抗,不断有蒙军骑兵从马上栽落下来,横飞的血肉转眼便消失于枪林箭雨之间。尽管忠义军战士拼命抵抗,但于事无补,一千铁骑的凌厉冲锋,彻底撕开了忠义军的防线,呼啸的铁锤和长矛疯狂屠戮着乱成一团的弓箭手和盾牌兵。铁骑摆脱步兵的纠缠,不顾一切向纵深穿插,直捣其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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