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蛾眉月

众人听说,转过头来。梁薇大感尴尬,心想这画人家画了却压着,应该是不想让人看的,自己实在太冒失些。

郭岸行听到说话走了过来,一看画上的背影便眉头紧皱,脸色沉沉,像是生气又像是无奈、心疼。梁薇更是不安,暗道“完了、完了”这是碰触到什么底线了,低声求饶亦求救:“我是不是闯祸了?我晓得不应该乱看的,但我这人一看到笔墨纸砚就控制不住自己,非要走近看一看才罢……你叔公要是生气了,你可要……”

郭岸行叹了一声道:“没事的……”

梁薇道:“太为难你了?你脸色挺不好看的……”

郭岸行听说,连忙一笑道:“没事的,我这个样子与你无关,是这画……哎,罢了……”他说着将纸仍然好好地铺着,示意梁薇等人离开,像是没有看到。而郭承文正与郭湘婷在屏风之后的观景台上说话,并不知道。

一会儿,郭湘婷从观景台与郭承文一起回来,就急急地叫人把挡着视线的屏风搬走。正门开着,这屏风再挪走,就形成了“穿堂风”。如此深秋暗夜,凉风阵阵,自然令众人觉得寒气难挡。如此,连郭川泽也忍不住说郭湘婷,皱眉道:“你这又是想干什么?”语气很是严厉。

郭湘婷也不敢吱气,只是低头盯着自己脚,咬一咬牙。郭承文知道她怕她大哥,连忙道:“放下帘子也一样的。”说着,吩咐男仆一声。

男仆便放下两个门上的白纱帘。说来也怪,那白纱看起来轻软透明,一放下来居然纹丝不动,竟把秋风阻于门外了。郭承文见如此,也就不言语了,饭菜已摆了一桌子,于是招呼众人吃饭。

众人落座,郭湘婷非要正对着观景台的方向坐,硬生生挤到桑彪与子靖中间。对于她种种古怪举动,子靖与桑彪早已见怪不怪,就在她左右而坐。说话时隔着她,时而道:“彪哥,这个菜果然跟桑伯炒得一样好!”时而又小声道:“子靖啊,这是什么菜啊,从来没有吃过……好古怪的……”

郭湘婷总要插话——“是吗,我尝一尝……呸呸,看来胖子爹爹做菜也难吃!”“这是莼菜,你都不认识?你就知道馒头和大饼,回少林寺吃萝卜青菜才不觉得古怪……”

梁薇在一旁听着差点没笑死,但还想在郭承文面前表现出“食不语”的闺秀风范,便一直忍着不语。又见郭湘婷无论说话还是吃饭,双眼总是盯着外面看,而她透着白纱帘向外望去,只见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处有些亮光,应该是渔船上的,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因为要食不语,她也不便问。不过,没过多久,郭湘婷自己就忍不住了,悄悄对桑彪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盯着外面看么?”

桑彪于是问:“为什么?”

梁薇连忙支着耳朵听答案,郭湘婷却“哼”了一声道:“我不告诉你!”

梁薇气得想拿筷子敲她的小脑袋,而桑彪只是“哦”了一声,仍然吃自己的饭,也不追问。

郭湘婷又不甘心了,反问:“你不想知道啊?”

“想啊……”

“那你为什么不追问?”她的嘴唇因为吃了辣椒,格外红润,双眼映着烛火的光,更是粲然夺目。那样子虽然刁蛮,却又实在秀丽可爱。

桑彪便停下筷子,慢慢地道:“你不

愿告诉我,我却追问了,不是会让你为难吗?你要是不觉得为难,那就告诉我吧!”

郭湘婷嘟着嘴将头一转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以后你问我什么,我要是不回答,你一定要追问……要是追问了,我还不回答,你要再追问,求着我告诉你。知道了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我就是要这样!”

“嗯,好!”

如此这般,梁薇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一直盯着外面看,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矫情!”

子靖正听得好笑,听到梁薇这话,便笑向她道:“你也是这样的啊!”

梁薇压低了声音道:“像郭湘婷那样?从来没有!”

子靖一副“你休要抵赖的样子”的神气,道:“那个时候你老是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们问你,你不回答;追着问,你还不回答;求着你告诉我们,你也还是不回答……”

梁薇又笑又气,再也不顾不得什么“食不语”了,拿自己的碗往子靖碗上一碰,又伸手往他手臂上一掐道:“不许老拿我还傻着的时候说事,要不然我就说你小时候的事!记不记那一回……你捉了两只蟋蟀放在盒子里,要看它们打架。又带到了教室里,结果老师正讲课时,蟋蟀叫起来了。老师气得问是什么声音,你就把盒子打开给老师看,结果一开盒子,蟋蟀就跳到了老师的眼镜上。这下可好,把老师吓坏了,你的罪名也就从‘带蟋蟀到教室’,升级为‘用蟋蟀吓唬老师’!哈哈……还有,那一次,老师要我们回去把‘眼、耳、嘴、鼻’这四个字各写一张纸。你写到‘鼻’字时,突然掉起眼泪来了……”

“为什么?”一旁的端绮忽然笑问。

梁薇一抬眸,发现所有人都望着自己,原来她讲蟋蟀的故事时,把大家都吸引来了。她便笑向众人道:“因为‘鼻’这个字太难写,就把他为难得哭了啊!”

也未必有多好笑,但就是造成了哄堂大笑的效果,连郭湘婷都“格格”地笑个不停。虽然如此,她仍不忘盯着外面,忽然指着站了起来道:“来了!好像是来了!”

哄堂大笑之后,气氛更和睦活泼起来,众人纷纷问:“什么来了?外面有什么?”

郭湘婷跑到观景台上,众女子除端绮之外,皆跟了过去。郭湘婷便指着湖面上的一片亮光道:“说是从杭州来的一个花魁,今天夜里要把往那棵枇杷树上挂香囊祈福。”

从亮处乍然走至光线昏暗的观景台,初看湖面只觉漆黑一片。听郭湘婷兴奋地解说,薇、童、莹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眯着眼睛,细细地看着。待适应了光线,只见晴朗的夜空中眉月一弯,星空万里,照着太湖水,湖面也好似一匹泛着幽幽蓝光的黑缎子,缀满了钻石。展目遥望,天水混为一体,让不不禁疑心自己是漂浮在无边的仙境……

只见湖水星光漂浮之处,确实生着一株孤零零的树木。它孤立水中,周遭烟波浩淼,更有星光万里,大有佳人依依独立的绝世之姿。

郭湘婷解释道:“那里有一个好小的孤岛,岛上的地方也就够生一棵枇杷树,树下总泊着一只船,住了一个老人家。”

梁薇问:“那花魁为什么要在今天夜里挂香囊祈福呢?”

郭湘婷听她向自己问话,

大为高兴,便解释道:“她刚从杭州来苏州嘛!碰上今夜天气最好,又正好是蛾眉月,那树又是枇杷树,与‘琵琶’一个音,所以就来了。”还做出一个怀抱琵琶慢慢弹的样子。

童千姿却更是糊涂了,问:“这又与什么月亮,什么树有什么关系?”

梁薇已是明了,便向她解释道:“不是都称美人的眉毛为‘蛾眉’么,也就代指美好容貌,琵琶又可指女子才艺。美貌与才艺对于一个名妓来说,最为重要。那花魁从杭州而来,自然想在苏州也艳压群芳,那株枇杷树又生于一个孤岛之上,且是独独一棵,正是这个意头啊!”

郭湘婷喜得拍手道:“就是这么说的呢!小呆子,你还真有几分聪明!”

梁薇笑得道:“被你夸奖,还真是我莫大的荣幸呢!”

童千姿也道:“原来如此!”

而程安莹听到“名妓”一词,知道那艘缓缓而来的船上并非良家子,脸上一红,连忙退回到室内。众人已吃罢饭,正在用茶水。

梁薇、郭湘婷还有童千姿三人都在观景台上认真地盯着看。只见那艘船行到生了枇杷树的小岛旁果然停住了,然而半晌也不见有人下来。过了半晌,又见一艘船行在水面上,也在小岛旁停住,却仍是不见有人下来。如此,小岛周围停了有七八艘大大小小的船了,也不见有人登岛挂香囊。

郭湘婷不禁道:“这位花魁名妓好大的排场,这么多船都是她的依仗,她到底几时才来?”

郭承文在内笑道:“那些船都是为看她而来的,并不是她的依仗。”又向众人道:“此人来到苏州,说是颇有才气,多少风流子弟、文人雅士想见上一见,她却一个不见。”

梁薇隔着帘子向他道:“她来到此地,当然要故弄些玄虚。千呼万唤始出来,才让人觉得尤为难得嘛!”

端绮在内嗔责道:“你又懂什么,不要乱说话,回来这里吧。”

梁薇这才想到如今是在古代,她不应该对名妓吸引客人的手段高谈阔论,但又回想起郭承文也是想一观这花魁风姿才在这里,若是连忙回去,显示对此毫不感兴趣,又置他老人家于何地?于是回头笑道:“我就是想看一看这位花魁是否真的才气逼人,称不称得上是一个绝代佳人?”

郭承文笑呵呵地道:“若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却不是一个绝代佳人,这么多人等得辛苦,大失所望,那可玩了!”他的话说得率真,巴不得看众人失望的样子又顽皮可爱,令众人忍不住笑,也都想要看一看那花魁到底如何。

过了一阵子,只见不断有船来,却都不是花魁,皆是为一睹其风采来的。这些人中大半是这苏州的风流子弟,认识或不认识,也常在某些风流场上见面,有几分熟悉。如此一碰面,大家彼此调笑,湖面上就渐渐热闹起来。当然,更有不少人或是好奇,或是为凑热闹而来。

有的人一来,只见的这里已是人船无数,正叹“不好,怕是来晚了”,又有人告诉他,“是来得太早了”。这人放心地停住船,又有后船来到,也叹“不好,怕是来晚了”,他便又告诉这人,“是来得太早了”!

如此单调的对话,梁薇等旁观之人,听了足有十几遍,从“来得太早”,变为“还早”,再到“还不来?”最后是疑惑得“不来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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