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无我

郭笑雨盘膝而坐,身边的火焰被一阵风卷得无影无踪。他看不到,却能感觉得到。因为他已进入“无念不动”这一至高至静的境界。五感封闭,却能用心探查一切。他无念,却已然洞悉阎罗的念在何处,他寻到了那念的源头。在他将那念毁灭之前,阎罗不得不解开幻术。

一阵漩涡似的风将周围的黑暗卷到一处,竟幻化成了阎罗的模样。

“不必惊讶,”看着站起身来的郭笑雨,阎罗微笑着说道:“我与地狱本是一体,你所见是我之本相,但我却能一化万象。”

郭笑雨无心理会他的炫耀,而是向他身后看去。

阎罗又道:“你不必找了,在你冲破第一关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我送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在你最后一关的尽头。如果……”

“最后一关?”郭笑雨打断他的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阎罗道:“你难道没有看到那门上的一吗?那就是第一关的意思,为了你这次重返归来,我一共为你设计了八关。名曰:八大地狱。他们就在地狱的尽头,如果你能在三天之内闯过八关,我会将他们两个的魂魄还给你,再帮你解开你师妹身上的封印。当然,如果三天之内你做不到,没关系。时间延长至七天,七天之后你冲破这八关。我也会将他们的魂魄还给你,不过令师妹,在下爱莫能助了。因为那时候,”

把手放在嘴前吹了口风,“她已经魂飞魄散了。”

郭笑雨真的很想骂他一句卑鄙,但他没有,而是选择一拳轰碎了他的脑袋。反正会长出来的。而这时候他已经寻到了第二关:弱水。

弱水乃为天地间最虚弱之水,传说其源头乃为天河。弱水之弱,便是一根鹅毛都无法在水面上漂浮,其上空亦是连鸟都无法飞过。除非有一座桥,否则神仙都渡不过这弱水。而弱水本身亦有剧毒,沾之则销魂噬魄。是阎罗专门用来囚禁亡魂之用。

郭笑雨曾听三师父谈及天下水脉,其中最为阴毒的便是这弱水。他捡起一块石头朝弱水掷去,又以土相之力操纵石块。原本这石块可以飞到郭笑雨意识的尽头。可石头刚飞过岸边达到弱水上方,便直线追了下去,入水则连一滴水花都没见溅起。郭笑雨不禁感叹:“三师父的话果然是对的。”

可若是连这弱水都过不去,则更遑论后面的几关,也更别想要救出莫笑痴和子月非。尽管阎罗的话未必可信,但就如莫笑痴所言,赌了或许还有一丝胜的希望。

郭笑雨运转法诀,欲操纵弱水将其分开两边,可他明明已感知到弱水的存在却根本无法驱动弱水。

他这才终于明白,弱水之弱便是于力,弱水周围根本不允许有力的存在。任何东西遇到弱水都会下沉,而弱水自身亦不受任何力的支撑,永远都在下沉。只是沉到不可沉之处,方才停下罢了。

郭笑雨忽然觉得自己与漂泊在海中的遇难者特别像,在那些人的周围全都是水却只有眼睁睁的被渴死。而在他面前,明明有一条河,却无法渡过去。这岂非一样的可笑。

郭笑雨忽然想到了无颜,她总是能在绝望的时候替他想到办法。如果这个时候无颜在该多好。如果这个时候无颜在,她会怎么做?

看着眼前几乎没有任何流动的弱水,郭笑雨颓然坐在地上,却奋力朝地上锤了一拳。地面随即出现一个一寸来深的坑。凝视那个坑,郭笑雨脑中一线灵光闪过。

他站起身,来到弱水之前,双掌合十,驱动法诀。

但这一次他并非是想要分开若是,只见他双掌缓缓分离,脚下的大地竟分开两半!

弱水自地面那缝隙之中倾斜而入,眼看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两边的弱水则越来越少,。等到那裂缝足有一丈来宽的时候,上游的弱水已经见了底,下游的弱水则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原来这河并不深,不过刚刚没过人头而已。郭笑雨微笑着飘到对岸。

“漂亮。”阎罗又出现在郭笑雨身边,没想到他的头可以长得这么快。“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渡过弱水,你是第一人。不过我想看看,接下来的第三关,你怎么破。”

第三关,火海。

火并非阳间之火,而为阴火,火苗为黑色。

此火不毁草木,不融金石,却唯独能烧魂魄。而这种火,却是水灭不了的。

面对一片汪洋火海,郭笑雨居然笑了出来。对身后的阎罗说道:“真难为你可以想出这一招来。但或许你不知道,早在我祖师的《火腾咒》中对于这种火便有记载。此火不能以水克之,却能以火容之。只要阴阳相济,则此火无害。”法诀运转,在其周围便燃起一团三色火焰。此火正是天地间至阳至纯之三昧真火。郭笑雨移动,这火圈便也跟着移动,便在这三昧真火之中,郭笑雨安然渡过第三关。

接下来第四关:疾苦。

此关亦是由阎罗以念力构成,但此关并非幻术,而是亦真亦幻。郭

笑雨竟从中看到了十八层地狱,十八层地狱便是十八种永无止境的酷刑!

一层泥犁;二层刀山;三层佛沙;四层佛屎;五层黑耳;六层火车;七层镬汤;八层铁床;九层磕山;十层寒冰;十一剥皮;十二畜生;十三刀兵;十四铁廓;十五典冰;十六典铁;十七蛆虫;十八烊铜!

郭笑雨自上而下一层层看了过来,每看一层便觉得身临其境。这短短的一瞬间,已仿佛万年之久。

而万年之中他无时无刻不在地狱之中受刑。此刻仿佛刑期已满,但他似乎已被吓破了胆,震碎了魂,即使被释放也不过剩下一副行尸走肉。

但,这也只是似乎。

“还有吗?”郭笑雨忽然问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无颜曾经说过,地狱虽可怕却仍不及人间。地狱酷刑虽苦,二三年后便能甘之如饴。如果没有其他的,我去下一关了。”郭笑雨冷笑了一声,便朝第五关走去。

此一关,名曰:断龙!

这是一间房,很大,门却很小。

当郭笑雨走进去的时候,他便惊呆了。屋子里有很多人,不多不少,两百个。

而两百个人却只有两张面孔:勾魂;索命。

谁能想到阎罗竟将这两员战将的灵魂分割成一百份,再以无伤水将其修复成一百个勾魂与一百个索命。或许这才是他要郭笑雨去取无伤水的真正用意,抑或这不过是他灵机一动,别出心裁的杰作。

“我们又见面了。”勾魂,一百个勾魂同时说道。

“不过很快,我们就要永别了。”一百个索命同时说道。

郭笑雨,只有一个郭笑雨问道:“能在永别之前,让我问一个问题吗?”

“问。”两百个人同时说话,声音再小都足以将人震聋。

“现在又一百个勾魂,一百个索命。”郭笑雨微笑着指着他们,“那你们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勾魂,真正的索命?”

“这的确是个聪明的问题,”阎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但是你这个问题我早已给过他们答案。当和你决斗之后,能从这里走出去的,就是真正的勾魂、索命。”

“本来还指望他们可以自相残杀,我坐收渔人之利。”郭笑雨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还得自己动手才行。”

房门关闭,屋内喊杀之声响彻幽冥境界。

很久,或许并不是很久。这房间亦不堪这屋中的巨力而坍塌成瓦砾。而在瓦砾堆中站着的只有一个人——郭笑雨。

阎罗显然低估了他的实力,或许如果是离开地府之前的郭笑雨面对如此阵仗,他可能真的无力应对。但此刻他却吸收了凡飞沧龙毕生修为。或许他还不能将这份力量完全化为己用,但却足以让他的实力上升到另一个崭新境界!

“真的想不到,”阎罗又出现在郭笑雨身旁,“你的实力怎会进步的如此之快。如果说现在的你要毁掉幽冥界,只怕不用一瞬间。”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笑得那样令人不舒服。所以,郭笑雨第二次红掉了他的脑袋。反正会再长出来的。

第六关,名曰:堕欲。

房间很小,门却很大。

当郭笑雨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很多人,但这些并不是那些凶神恶煞的鬼差,而全部都是郭笑雨想要见到的人。师妹,师父,子月非,无颜……很多很多。

“阎罗,”过下雨仰天问道:“此刻你还耍这些把戏有意思吗?你真的以为我还会中你的幻术不成?”

阎罗回道:“这并不完全是幻术。这是你所希望看到的一切。即是你所欲望的世界。而且只要你愿意,这世界会一直维持下去。等到有一天,你厌倦了这世界,厌倦了他们,你就可以走出来,去做你想做的一切。”

郭笑雨却微笑着说道:“依我看,这境界最多不过维持七天。七天之后,一切已成定局,这世界消失,我却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阎罗,收起你这低劣的骗术吧。”身躯一震,一道气浪荡出,这房屋瞬间坍塌,屋中的一切随之烟消云散。

“下一关呢?”郭笑雨看着那头又长出来的阎罗问道。

“在你身后。”阎罗这次避得很远,好像很怕再被打到头一样。

郭笑雨长拳轰出,气浪却又将阎罗的头轰下。虽然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他似乎很享受这一瞬间所带来的感觉。

郭笑雨转身,在他身后竟是一尊十丈高的大佛!

“只要你能越过这尊佛,你就可以达到最后一关。但相信我,你过去不这一关。”

“哦?”郭笑雨问道:“为什么?难道你认为我跳得不够高吗?”

阎罗道:“并不是如此,只是你不可能从佛的头顶跳过。众生心中皆有佛,佛在众生心中皆无比高大,众生对佛又皆有畏惧之心。所以,你跳不过佛的头顶,是因为你跳不过自己的心,跳不过心中的恐惧。”

“你说的很对,”郭笑雨说道:“但你也知道,为了甜甜,为了他们两个,我一定能从这里跳过去。但是,你要的就是我从佛的头顶越过。虽然我不知道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一定是你想要看到的。”

然后,郭笑雨转身,朝着佛像诚心叩拜。叩首双手张开,手心朝天。起身时双手握拳,再合胸前。

当郭笑雨站起身来的时候,他竟发现那大佛居然打开了,而有一个人影正从里面缓缓走来。

阎罗又出现在郭笑雨身旁,指着那人影说道:“这就是你的第八关。如果刚才你从大佛的头顶越过,你将错过你的第八关,那样你将永远救不出你要救的人。这时候大佛分开两边,在其剖面上竟悬挂着两个人,一个是莫笑痴,另一个则是子月非。此刻这两本虽被铁链锁住,而且口鼻眼儿都被封住,但看上去却应该没有大碍。

而这时候郭笑雨已看清从大佛中走来的人,那人竟赫赫然与郭笑雨一模一样!

“这就是你的第八关,只有打败你自己。你才有可能救出那两个人,才有可能让我为你的师妹解开封印。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短短一天时间你便连破七关,真是佩服。但我很好奇,你要用多久才能冲破你自己呢?”阎罗指着另一个郭笑雨问道。

郭笑雨却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很无聊。你以为他像我,就是真的我吗?”

阎罗却道:“他就是你。如果真的只是找一个像你的人,我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的为你设下前七关呢?第一关的迷宫,我是想知道你的念力,第二关弱水是要知道你的心智,第三关火海是要知道你的变达。第四关疾苦,是要知道你的胆量,第五关断龙是要知道你的实力,第六关堕欲是想探知你的本心。第七关敬佛,则是要知道你的分辨。当我知道你这一切的时候,我就可以塑造出一个与你完全相同的灵魂。他有你的一切,你的思想,你的记忆,你的力量,和你的希望。”

阎罗退到一边,说道:“现在,想要看看你是如何越过你自己的。”

郭笑雨同郭笑雨对面而立,两人同样的表情,同样将手背在身后。

“你在想什么?”

“你又在想什么?”

“如果你是我,你应该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是你,所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此刻会想什么。”

“的确,但我很好奇,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想什么。”

“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哦?”

“你在想自己有什么弱点,然后从什么方位进攻,用哪一种属相的力量,或者是用逆五行中的哪一记杀招。”

“很对。那你觉得我想到了吗?”

“你想到了。你的弱点是近身战,你从来没有和几位师父学过拳脚,尽管你的杀招每一记都很强,但你不懂得灵活运用。这一切,你都知道。所以你以为我也会有这些弱点,你接下来会冲到我面前,先在我脸上来一拳。当然,你知道我也可以这么做。然后你会用另一只手在我胸口给予致命一击,或许你觉得我也能想到,但是你也会觉得你已经抢占了先机,对吗?”他问,问的同时竟豁然出手,直朝对面的自己冲过去,一拳轰在对方脸上!

对方反击一拳,双方的另一只手都想轰向对方的胸口,结果两只手在半空相碰,同样强大的反推力将两人震出了同样远的距离。两人又在同一时间站定身形。又同样喷出一口鲜血,仿佛连多少都一样。

“你果然是我。”

“我本就是你。”

“所以你了解我的一切。”

“所以你也了解我的一切。”

“但有一点,咱们两个是不同的。”

“哪一点?”

“我需要救人,你却不需要。我有一定要战胜你的理由,但你却没有要战胜我的理由。”

“我有。你就是我的理由。这世界不需要两个郭笑雨。所以我必须要打败你。而且你别忘了,咱们是相同的,我和你拥有同样的潜力。你能将自己爆发至什么地步,我同样都可以。所以,你无法战胜我。”

“呵呵……”这个郭笑雨苦笑了一声,说道:“的确,但就在刚才,在你说完这些话之后,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错的,你也是错的。我站在这里,面对那两个人,所以我想要拯救他们。

而你面对的是我,所以你要击败我。”

“所以呢?”

“所以,如果咱们两个的位置对换,或许咱们所想的也会兑换。我说了,咱们可能一开始就错了。

从佛中走出的不是你,而是我。或许我才是那个被制造出的灵魂,而你才是真正的我。阎罗让我来拯救,是因为这样可以是我迸发出一定可以战胜你的力量。他从一开始,就是要我来战胜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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