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等的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二十年前的回忆已经磨灭得差不多了，但那个最重要的片段，却好像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孩子，你听妈妈说，妈妈不是不要你了，你妹妹现在发高烧必须去医院，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好不好？
你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不叫季惟君，你的名字是禾等。除了妈妈来找你，不要跟任何人走，知道吗？”
“妈妈，妹妹没事儿吧？”
“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你乖乖呆在这，听任姨的话，我过几天就来接你，好不好？”
年仅五岁的禾等点点头，朝着那个抱着孩子急匆匆走远的背影，用力挥着手。
一晃眼，就过去了二十年。
直到现在，那个叫温斯斯的女子，也没有回来接他。
空旷的单身公寓里，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却没有一丝生活气息。能证明这里还有人居住的，只有床上躺着的活人。
一下班回来，他就睡下了，没有亲友的他向来习惯早睡。
数不清是第几十次翻身了，眼皮越来越涩，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在禾等与失眠做着殊死搏斗的时候，手机突兀地响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信号灯在黑夜里一闪一闪，让人更加焦躁不安。
“如果是垃圾广告，老子就把你泡水里！”
禾等低咒着，摸起了手机。
杜铭：状态不好就要适当休息，准你两天假，好好放松一下吧。
杜铭：如果有心事，可以跟我聊聊，或许我帮不上什么忙，但陪你喝点闷酒还是能做到的。
两条信息都很短，禾等却看了好几分钟，从傻呵呵地笑着，一直看到泪水模糊了双眼。
禾等：老大，假期一天就够了，不过我要求带薪且不扣奖金。
杜铭：得寸进尺！
禾等哧哧笑出声来，拭掉眼角的泪水，又躺了回去。
明天休息，去看一看任姨吧。
一夜安眠。
第二天，杜铭准时带着赵秘书，与温氏蒋总会面。
两人约在一间幽静的茶室，这里景致宜人，茶香悠悠，用来谈公务可真是破坏气氛。
温氏蒋总本名蒋云海，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富有成熟魅力的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淡笑，颀长的身形很是结实，也比杜铭要高出些许。
银色细框眼镜搭配一身素净唐装，整体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温和，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感觉很有亲和力。
必要的寒暄过后，两人就入了雅坐。
“早听说贵公司进驻了A市，因为事务繁忙，一直没能前去拜访，还望蒋总海涵。”
“杜总哪里话，温氏初来乍到，诺兴算是我们的前辈，是我们失了礼数。”
茶艺师安静优雅地理着茶，杜铭和蒋云海对视一眼，互相礼（虚）貌（伪）一笑。
“C市距离A市颇远，人文差异也是不小，蒋总可还习惯？”
“这里人文荟萃，人杰地灵，是数一数二的国际化大都市，就算对我们这些穷山僻壤来的人，也一样包容，哪能不习惯？”
“蒋总说笑了，C市虽然偏远，却是内陆地区数一数二的经济大城，文化涵养更是底蕴深厚。传言C市出身的人都有一身正气，行事果敢仗义，不拘小节。”
“哈哈哈，来，吃茶！”
蒋总喜好饮茶，来到A市不久，就发现了这家清酉茶室。
两人品着茶，闲聊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半小时后，蒋云海才挥退不相干人等。
桌边的女茶艺师抬眸瞟了一眼他，旋即低头起身，退了出去。蒋云海看着渐渐关上的门，目光深邃，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磨搓。
杜铭微低了下头，随手捡起一块豆糕塞进嘴里。
“看来这茶点，很合杜总口味。”
“蒋总挑的，自然是最好的。”
杜铭拿毛巾擦擦手，坐正了身子，端看着他。
“此话差矣。”
蒋云海给身边助理打了个手势，从他手里拿过一沓资料，随手翻了开来。
“想必杜总已经调查过了，我们挖过来的这批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作风问题。”
杜铭眉角一挑，身板往后靠了靠，没有说话。
“这些人能力是有的，贪心却也不小，杜总您可查过他们这些年贪污了多少研究经费，又压榨了多少新人的汗水？”
“所以，蒋总您是想说，温氏这么大张旗鼓地撬墙角，是为了帮诺兴清理门户？”
“当然不是。”
蒋云海提唇一笑，身子慵懒地靠上椅背，修长的右腿随意搭在左腿上，气场骤然间变换，成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这帮人在诺兴就是空占资源，只有到我手下才能拿出他们真正的本事。”
“蒋总还真是自信。”
“必然。”
杜铭一时失语，舌头顶住了牙关。
“他们来到温氏后，会直接开始研究新项目，与在诺兴时的研究方向还是有差异的，杜总您大可放心。
当然，相关的违约责任我们会全力承担，诺兴不妨趁这个机会，给研发机构换次血，也算是双赢了。”
呵呵，双个屁的赢！
“不知道蒋总您，是否认识小季总？”
“小季总”这三个字一从杜铭嘴里说出来，蒋云海晃动的二郎腿有了一瞬间停滞。
“你是说小季总？蒋某从商多年，不敢说交友无数，但姓季的还是认识几个，不知杜总指得是哪位？”
“随口一问罢了，蒋总不必介意。不过说到季家，纯白您可知道？”
“国内第一大物流企业，商圈里谁人不知。”
“小弟有心结交，不知蒋兄有没有门路？”
蒋云海嗤笑一声，交叠的双腿互相换了个位置。
“杜总一定是知道纯白的真正势力吧，不是我不帮你，纯白可不是一般人物能够接触到的。杜总想要结交，最好还是通过杜氏集团尝试，问问令兄如何？”
“既然如此，就不劳烦蒋总了。”
“客气了，我们温氏刚刚在A市站稳脚跟，以后还要杜总多多照顾呢。”
“诺兴一向以制药救人为己任，只要是一心做好药的，我们必会支持。”
“早听说诺兴是杜老爷子的生前夙愿，蒋某对此实是敬佩。”
说这话时，蒋云海放下了腿，坐姿也端正了许多。这一个小举动，倒是令杜铭生出一丝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