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刀光剑影的真意

清晨的阳光柔和而冷清,空气中弥漫的朝露残余着雨夜的余温,附着在皮肤上尚有些微寒意。走廊上三三两两的佣人懒散着挥动着扫帚与掸子,尚不到换班时间,这些佣人大多数是值夜班一宿未眠的人员,精神状态不佳也实属正常。

向鞠躬的老管家简单挥手致意,麦拉推开面前油光锃亮的红木大门。

“早安,父亲——”看到办公桌前中年男人神情严肃的面容,麦拉连忙改口,“——州长先生。”

虽然麦拉也不大情愿在非办公时间像这样以职位而非父女关系相称,但她也很清楚公事公办的原则,至少在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上没什么好商量的。

男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叠深灰色的纸张递到麦拉面前。

新鲜的油墨味扑面而来,平滑的纸张上残余着打印机引擎的余温,这无疑是一份新出炉的早报,只不过报纸扉页标注的出版社并非阿斯兰特州而是理查冈州。

理查冈州34号居民出资主办剑道交流大赛——

麦拉摊开父亲标注的页面,阅读着其上的内容。

“这不算多大问题吧,理查冈州不都是这样一群——怪异的家伙吗?”www.lawace.cn 盘古小说网

麦拉留心调整着自己的措辞,理查冈州便是这样一群富人的聚集地,或者说筛选富人的牢笼。在高额的税金与苛刻的审查制度下,一旦被评判为没有资格享有土地所有权,轻则被逐出门户流落街头,重则被剥夺户籍,遣送出州。

表面上光鲜亮丽,实则暗潮涌动。在这样险恶的条件下,理查冈州的居民们养成了佩戴假面的习惯,几乎从不公开自己的私人信息,更忌讳被勘破自己的情绪波动,生怕被他人抓住自己的把柄,加以利用。

不知是刻意炫富,还是满足自身的特殊需求,理查冈州的居民们经常会举办一些意义不明的跨州比赛活动。譬如几个月前举办,曾轰动一时的脚掌长度竞赛,很难说人们对比赛内容是否有兴趣,不过很多人对比赛的巨额奖金垂涎三尺。大量中意奖金企图出境参赛、却被边防军拒之门外的人民甚至在州政府前游行抗议,引发了大量舆论攻势及流言蜚语。

至少这次的比赛内容蛮正常的。

“如果觉得有问题的话,直接拒绝就行了吧?”

“读一下我重点标注的内容——”

麦拉依言默读起用蓝黑色墨水圈划的内容,只是越往后读她的眉头皱得越紧。

参赛征集对象是阿斯兰特州与乌尔邦州二十四岁以下的院生组成的队伍——

比赛场地为乌尔邦州内某会场——

冠军队伍的奖励为奖金以及精炼弗兰肯核心一枚——

“您是怀疑西塞尔吗?”

“你也很清楚,目前有能力削除弗兰肯骨肉的只有你手中所持的格莱尼尔。顺带昨天深夜,警备队追查异常粒子波动,最终在那位西塞尔家附近发现了一具重伤惨死的类弗兰肯怪物的尸骸;加上两周前在学院出现巨型弗兰肯时,他也在场。将这一切解释为巧合,你不觉得过于生硬了吗?”男人直言不讳地道出了结论。

的确,现阶段的证据都指向西塞尔是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但是——

“西塞尔最近没有出境记录,其他出境人员的随行物品检查也没有发现类似弗兰肯核心的物件。就算逻辑上可疑,他也缺少可行的作案手段。”

麦拉指出了推断中显而易见的谬误,然而男人对此却早有准备。

“确实,不过对他而言并没有现在就将核心转运至境外的必要。只要托付出境的熟人散布消息,再混在比赛的人群中出境,届时偷渡核心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

男人挥了挥手,打断了麦拉苍白无力的辩驳,然而他并没有选择乘胜追击,为事件的裁决敲下一锤定音的法槌,而是展露出一派恬静祥和的微笑。

原本紧张焦灼的气氛迅速降解缓和,房间中央深情对视的不再是身为政客的州长与他的下属军士,而是与寻常人家无二,再普通不过的一对父女。

“事到如今再去深究谁才是罪魁祸首已经意义不大了,首当其冲的问题是我们不能让这枚核心流落到外人手中,尤其是乌尔邦州。”提及乌尔邦州,男人的脸上罕见地蒙上了一层阴郁,不过看着眼前正值青春年华的窈窕女儿,盘踞在男人心头的负面情绪很快便烟消云散。

“麦拉,能不能拜托你将那只瑰宝带回阿斯兰特州呢?”

“是,父亲。”

慵懒的阳光尚来不及将哄热的气息带进都市,雨过天晴的天空蔚蓝如海,没有一丝云彩,仿佛昨夜呼啸的暴雨不过是一场幻梦,只有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佐证着逝去时光的真实可靠。

一高一矮两名男孩抱着足球,相互嬉闹着冲进左侧的公园。

麦拉的视线追随着二人的身影,越过锈迹斑斑的滑梯,越过腐朽断裂的秋千,最后停留在浅浅的沙坑上。在狂风骤雨的洗礼下,细腻洁白的沙粒染上一层黄褐色的外壳,如纱布上的豆腐皮般软塌塌地沉在沙坑底部。

从天而降的雨点寒冷而凝重,顺着脸颊涌入鼻孔,使她几乎无法呼吸,无神的瞳孔中映照出只有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以及男人坚实可靠的国字脸,只是那是他脸上还没有如此多的皱纹与斑白的头发。

据男人说,那一天他因遭受弹劾正值政治生涯的低谷,出门忘记带伞,心爱的机车更是在半路抛锚,可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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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幸到了极点。正当男人狼狈地逃入公园避雨,思考着如何消遣这残破不堪的余生时,与灰暗惨淡的周遭格格不入的一道风景映入了他的眼帘。

“金黄丝线编织的襁褓中,婴孩浅米色的眼神清澈无邪。只要对她对视,困扰我的那些烦扰与纠葛都会显得那样微不足道。这一定是上苍赐予我,不,应当说赐予人间的珍宝——”

“哦,这不是麦拉吗,早上好。”

“早上好,西塞尔。”

调整思绪,麦拉向一旁打着哈欠从台阶上下来的西塞尔微微点头致意。

“西塞尔你的家住在这附近吗?”

“不,只是我的朋友要进行手术,昨晚过来照顾他而已。”西塞尔揉了揉酸疼的眼睛。由于构物技术的普及,手术应用在医院已经相当罕见,昨晚操刀的两位医师看上去相当紧张,双重精神高压下,西塞尔的疲劳胜比连续熬夜一周的隔日凌晨。

“麦拉你不也一样吗,从你家出发,这边与学院处于相反方向吧?”

“就算是我,偶尔也会想绕路去别的地方转转啊——”

一对年轻俊俏的身影逐渐融化在旭日东升的晨光中,拉长的倒影在另一侧的巷角处交汇,延伸向寂静无人的街区。

“西塞尔,你去探望的朋友是不是那个学院剑道部的主将?”

“嗯,你在三周前应该也见过他吧。不过既然腿伤那么严重,短期内他应该也参加不了社团活动了吧。”

“这样吗?”麦拉假装若无其事地挑起话题,“那么西塞尔你有没有考虑过加入剑道部,继承你朋友的梦想?”

“别说笑了,我可是个连实践课通过与否都无法保证的懒骨头啊,加入剑道部什么完全是在拖别人后腿吧?”西塞尔抱肩苦笑着,“而且梦想这种东西是无法继承的,即使是再为亲近的人,也没有权利强求他人按自己的意志生活。而且——”

西塞尔眺望远方,只不过他的视线所及并非是林立的大厦,或是空旷的原野,而是在那之外更为遥远的地方:“他的梦想应该由他自己实现才有意义不是吗,就算前路满是荆棘,他也一定会直面而上,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答复,麦拉暗暗地舒了口气,从清晨开始萦绕在心头的烦恶与不安感顿时烟消云散,此刻的心境如晴空般澄澈轻松。

“不过这样一来剑道部主将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吧,正好我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一职务。”为了不让话题结束得过于突兀而显得可疑,麦拉主动提起了自己的计划。

“咦,你要去竞选主将吗?”西塞尔的语气中满是讶异。

“嗯哼,你也是认为女孩子就应该学些音乐插花,不应该整天舞刀弄枪是吗?”

“不,我也认识一位剑道部的女生,就算在全州范围内她的剑术天赋也算得上数一数二。”西塞尔的语气平淡缓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虽然与这位擅长使剑的女生素昧平生,麦拉眼前还是不由浮现出一位手持利剑的少女形象,“不过就算是军人,未经任何训练就想要出任主将也有些过于任性了吧?”

“别小看我,别说剑道,射击、机甲维修、空手道......就连像烹饪和小提琴这样的杂学我都有系统地学习过。”

“开玩笑吧?作为军人你应该要训练执勤的吧,哪来的时间学这些?”

“每天除了在学院进修和日常执勤,还剩下八个小时左右的空闲时间不是吗?”

——自己好像又结识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啊。

时间来到当日黄昏。老旧的体育场内,一位身着剑道衣的寸头少年神情严肃地阅读着一纸信笺,不时渗出汗滴的手指焦躁地搓着信件的眉角,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将边角的纸页揉得粉碎。

“部长,主将那边的情况如何?”一旁社员的询问也只是让他的心情更为糟糕。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康复疗程至少要耗上几个月。即使按最佳情况估算,出院之后也很难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吧。”

“那关于新任主将......”

“啊,虽然不甘心,也只好这样了。”

部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信件揉成一团,丢进角落的垃圾桶中。

三周前主将因伤势退出社团;一周前剑道部活动楼因故损坏,只能转移至体育场内将就着进行练习;诸般不顺之后,学院更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发出了进行出境交流赛的要求。

没有任何时间与社员协商调整修业时间,主将的空缺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进行填补。

强制社员出席交流赛会引起社员的不满,推脱校方的要求受到责难的也只会是自己。

在这样内忧外患的状况下,他只想丢下眼前的烂摊子,一逃了之。

“打扰了——”伴随着极度刺耳的拉门声,一位金发少女拉开老旧的铁栅门,步入体育场内。喧嚣的噪声与出众的外貌无不扰动着馆内闷热沉滞的气氛,一时间在旁练习的社员们纷纷停下手头的动作,眼神直勾勾地盯向这位不请自来的少女。

体育馆的滑轨老化生锈,每当拉开栅门时便会发出这样尖锐的噪音,部长曾不下数次地提醒社员出入拉门时放缓力道,不过却很少有人放在心上。最终就连他自己也习惯了这几欲撕裂鼓膜的金属音。

“嗯哼,麦拉,有事通知的话请稍等,今天的练习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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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士官子弟云集的学院,身为州长的女儿,麦拉依旧十分有名。加上她那过人的美貌,学院内鲜有人不知晓她的存在。

不过名气与人气指数并不直接挂钩,尽管麦拉在学院中确实有一群后援会存在,但像是主攻构物学的理学生与忙于职务的各社团团长便很少参与其中。他与麦拉最大的交集大概也就是交接校方布告时谈上的那几句例行公文套话吧。

“格尔,这件事还是在社员练习时说明清楚比较好吧,”麦拉略做思索,最后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地提出要求,“据说你们社团的主将因伤入院了,如此一来备战下周的乌尔邦交流赛时,人手会有些不足吧?”

“如果你想出任主将,我个人是没什么所谓——”

事态的进展远比麦拉预想的要顺利,只不过紧接着格尔话锋一转。

“虽然我可以用部长的权限让你直接坐稳主将席位,但是适当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更容易让人信服不是吗?”格尔说着向一旁努了努嘴,顺着他的指向,麦拉才瞧见在远离人群的阴影中坐着一位披着黑斗篷的男人。

丝绸质的斗篷覆盖全身,瞧不见皮肤与五官,就连探出衣袖的手掌上也套着延伸至肘部的厚实手套,仿佛生怕被他人识出身份。判明性别的依据也只是依仗他那过于横阔的臂膀,以及周身散发出的浓烈雄性荷尔蒙。

“那家伙独自一人便击败了我们所有社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理由大致也就是纯粹找茬踢馆或者垂涎空出来的主将席位吧。只要你能战胜他,你就能名正言顺地登上主将,这主意不错吧?”

从刚刚的反应可以看出,格尔根据自己的出现得出了政府方面正式宣言对剑道交流赛插手的结论,因而痛快地让出了主将席位。只是在达成交易前,他打算利用自己的力量或是权势,摆平剑道部目前面临的一些麻烦。

然而她并不介意格尔在这类问题上耍点小聪明。

自己加入剑道部的目的是在交流赛上夺冠,赢得精炼核心。为此其他社员的力量也是必不可少的,而这样一位横扫社团的外籍人员坐镇馆内,对于士气以及训练效益无疑都将是不小的打击。

无视聚焦于自己脸上好奇的目光,麦拉穿越席地而坐的人群,径直地朝黑衣男人的方向行进。只不过行至中途,她还是忍不住打量起人群中的各色面孔。

“不,我也认识一位剑道部的女生,就算在全州范围内她的剑术天赋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几乎没费任何功夫,麦拉便发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位绑着黑色马尾辫,佩戴银丝眼镜,颇具学者气息的少女,这样一位文质彬彬的女性混在挥汗如雨的男性中颇为显眼。此外不知为何,休憩的人群似乎刻意疏远了这位少女,有意与她保持了一米朝上的距离。

麦拉好奇的目光无意间与对方交接。

孔雀石色的瞳孔澄澈通透,乍看之下纯真无邪,却有一股吸引人的古怪的魔力。麦拉着了迷一般死死盯着这片汪洋,却随即被席卷而来的浩瀚旋涡吞没,像溺水者一般无力地挣扎,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躯沉入深渊。

在深渊之下的则是另一幅光景。

如耶梦加得般绵延数万里的金色绳索遍布大地,连通每一处地脉,肆意操纵着狂风巨浪与喷涌的火山。不忠的兵士们被奄奄一息地串在丝线之上,破裂的动脉处血柱飞迸;敌对的地区在战火中焚为灰烬,唯有断壁残垣哭诉着它们的无力与无尽悔恨。

“麦拉,你果然是我最骄傲的女儿!”

丝线的尽头是自己的父亲,神态癫狂地咆哮着对自己的称赞。丝线无情地穿透了他的手掌,脚掌与腹部。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这样一来他的视线就只能容下自己一个人——直到永远。

一股恶寒让麦拉重返现实。

那一切是如此不切实际。

无度的贪婪与欲念让自己作呕。

但是她却也知道那是潜藏在自己心底最肮脏,最真实的愿望。

再次与那名少女对上眼时,麦拉没有再次陷入那虚无的幻象,只是少女却朝着麦拉的方向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扭曲表情。

在经历幻境前,麦拉可能会认为这不过是初次相识时礼仪性善意的笑容。此时她却几乎可以确信这是看透一切后的讥笑,这并非讥讽自己最为狂野的欲望,而是讥讽自己在面对自己丑态时怯懦动摇的神色。

“练习用剑在角落那边还有备用的。”

麦拉下意识避开目光,后退数步,却不巧笔直地撞在格尔的鼻梁上。

见麦拉半途而止,格尔有些疑惑地上前查看状况,却不料被倒车途中的后脑勺撞个正着。揉着鼻梁正欲抱怨,瞥见前方托颔微笑的少女,格尔迅速理解了现状。

“那是法西娜。她有点——呃——特殊,如果想加入剑道部,那你最好早些适应她的目光和举止,实在不行就和她保持距离。”格尔耸了耸肩,“不过现在对你而言,首要任务还是摆平眼前的对手吧。”

注意到麦拉的接近,角落中的黑衣人直起身来。他的身材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大威武,只是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感与危险感却让人不寒而栗。挡在他的面前,毋须开战气势上便输了三分。

好在麦拉也算得上是征战沙场的老手了,不至于被这样的下马威骇住。

只是令她在意的是——

当黑衣人与自己擦肩而过时,身上散发的熟悉气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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