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天兵入朝

“正月里要把那龙灯”

“耍——哟!”

“二月里就把那风灯儿”

“扎——哟!”

“三月的清明吗把人”

“挂——哟!”

“四月的秧子吗田中”

“插——哟!”

……

一声声川江号子,在正月的鸭绿江畔此起彼伏。每一道重音之后,重达千斤的大将军炮便在陷入河滩泥泞的木板上向前挪那么一尺来远。

在几十个杂役前面领头拉车,绷得满脑门青筋的是吴清泉,在炮车轮子后面冒着生命危险垫木头的是李沐。

新年的联欢带来了严重的后果。

“什么是解放?你们要造反吗?要鼓动工匠杂役逃跑吗?”

连杨循都掀了桌子,如是说到。

不管李沐如何解释说所谓解放是指放开工匠们保守思想的束缚,鼓励他们创新,还是说希望让工匠们感受到军队这个集体给他们带来的温暖,感受到身心的放松,都不行。

这是忌讳!

前几年的工匠逃亡潮让朝廷上下所有官僚心有余悸。如今出征在即,万一出了事,哪个跑得了。

让你们犒劳,给你们开支,你们给老子闹解放!

杨循真的被吓到了。

正月初一一早,杨循就带着吴清泉和李沐就去中军里跪下,等刘綎起了床,第一时间进帐请安、请罪。

结果屁事没有。

刘綎不在乎。

只说了两句话。

人又没跑,你紧张个屁啊。

一个军官,做起事来跟特么个文官一样。让工匠说两句话就吓成这个样子。就没听到那歌里的忠勇和气概?有这样的麾下,你杨循不护得死死的都是特么的猪脑子。你是傻?还是给老子在这儿装?

杨循是刘綎的人,一辈子都贴的是武人的标签。刘綎的话他明白了。只要是能提高战斗力,就可以搞。只要老子不吃亏,就可以搞。其他什么狗屁道学,在这军中,无用。

出营路上,刘綎的义子刘招孙,就是昨个拜年见过的独眼武官带着仨人,跟逛大街似的,走得慢吞吞。中军里的汉军弟兄和听得懂汉语的外籍弟兄,都暗中友善地给吴清泉和李沐比出一个拇指。像阿吉,牙齿就很白。

年就那么过了。

重制工作也顺利结束,两千支鸟铳发了一千八下去,剩下另外两百支做成了燧发线膛枪,选拔出全军神枪手给配了下去。王熹不出意外捞到一支。

有了天津的经验,辽阳的水轮被杨循卖给了辽阳卫。卖来的钱不多,明明白白地被他黑了。说是俩小子给他惹事,惩戒了。

后面的日子就是训练。和步营的配合,和车营的配合。甚至是阵战训练,武器训练。一直到过了元宵,全军开拔,边走边练。

一路上,小气的杨循每天都要过来踢他们的屁股,给他们讲各种官场上的忌讳,讲律法,讲规矩。不听,就要挨打,就要遭罪。

比如昨天俩人对地方官僚强征匠役的手段嗤之以鼻,今天就被罚来拉大炮。

尼玛这是要命的活啊。

“要得咯!赶上路咯——”

随着路旁一声吆喝,最后一门巨炮终于被从河滩拉了上来,接下来的路,趁着刚开春,还算坚实,便要好走许多。

李沐扔下木头,站直了身体,对着前面刚从肩膀上扒拉下纤绳的吴清泉咧嘴一笑,获得一个用中指点的赞。

“老吴,大炮拉得很不错嘛”

路过的队长调笑着老吴。刚刚过江,整队之前,军纪官忙都忙不过来,这种程度的招呼懒得管。

“你来!”吴清泉一边往身上加着衣服,一边给那队长丢去一记白眼。

“沐哥儿,那么开心?来首歌呗!”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的独眼儿刘招孙刚巧经过,也揶揄着李沐。

“有没有?没有的话,来段戏文也可以啊。”熟悉的浑厚嗓音从身后传来。

李沐吓了一跳,连忙退开,带着身后的工匠淅淅索索让开道路,垂首行礼。

“见过督府。”

刘綎笑了。这聪明小哥真的挺讨喜,而且似乎很有感染力。自从过完年以后,隔三差五趁着到中军维护武器的机会,跟他的一帮侍从佣兵混得溜熟,跟着他们学语言不说,还时常搞些好玩的小玩意与他们换故事听。这才没多久,就让自己身边的义子刘招孙和手下的侍从都对他青眼有加,兄弟相称。

“有没有?没有我就走了哦?”

就是逗这孩子玩呢。刘綎没想那么多,认蹬上马,从刘招孙手里接过缰绳。便要挥鞭前行。

李沐对着马上威严的英雄羞赧地笑笑,环顾四方,看到于春寒料峭中飘荡的芦苇,看到尚未褪尽冰封的江面,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看到某一个沉默前行的年轻士兵背后的“天兵”二字。他再次产生了一股错觉。在那个场景里,也有刺骨的寒风,也有冰封的江面,也有浩荡的队伍,也有满脸稚气的坚毅少年,朝着和他们同一个方向,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郎,齐心团结紧。

天兵援朝,打败东洋野心狼!

刘綎勒住马,看着李沐,目光如炬。

“哼的什么曲?大声点呢”

李沐调整着歌词,小声吟唱起来。

“大声!”

李沐便更大声些。

“大声!唱出来!”

万历二十六年三月末,一万名来自四川各地的壮士历时半年,万里跋涉,于乍暖还寒的春风中,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

即使多年以后,这一批川兵都拥有同一个令他们终身骄傲的记忆——那天,鸭绿江畔,大明御倭总兵官刘綎带着他的上千侍从和全军高级军官,整整齐齐地排在路边,袒胸露臂,鼓之舞之,给他们唱了一首《天兵援朝歌》。

被刘綎拉着吼了一天的歌,李沐喉咙都哑了。屁都没得到。

人家大领导一时兴起,唱个卡拉OK。几遍下来嗨完了,拍拍屁股走人了。不对,人家也是真有事要忙。只留下他们一帮壮丁接着奏乐接着唱。等大军过得差不多了,赶紧收拾东西闪人。

这一回后军,便收到了新任务。

据说上面下了命令,大军将要前往朝鲜王京南面的公州集结候命。一路上,工匠营要把与火器、车辆相关的工匠分派到各军,沿途帮助军士整理、维修和养护。

吴清泉知道王熹的情况,便把李沐分到了胡大可的步营一司,又给李沐配了一口百炼佩刀和一副胸甲,嘱咐李沐一路小心。

好哥哥啊!没白帮他扛那么多活,背那么多锅。

给了吴清泉一个熊抱,李沐没留恋啥,也不等其他老胳膊老腿儿的工匠一路,拎上自己的包袱就走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过不了多久还得回来的。难道还得流个鼻涕眼泪啥的?扯淡呢。

一万人的队伍,算上车辆,拉了有十几里地。李沐戴着斗笠,嘴里含了根刚从路边扒下来的嫩草茎,雁翎刀吊儿郎当的反挎在屁股上,也不穿上皮甲,只在心口挂了面护心镜,走起路来一甩一甩,要不是提了个大包袱,像极了话本里行走江湖的游侠儿。

一路上,不少相熟的工匠杂役和士兵都在给他打招呼。好家伙,李沐今天才知道自己人缘能这么好,挨个回礼招呼,一点军纪都不顾。

直到路过杨循身边,被正在往自己小本本上记着什么的杨循看见那副屌样。杨循话都不说,拉住李沐,让他不准动。刨着李沐身子转了三四圈,然后一脚踹在李沐屁股上,把他踹到路边一人多高的草丛里,大手一挥,对杨三几个人说:“吊儿郎当,毫无军容,辱我形象,给他收拾出来。”

然后李沐就被杨三几个人摁在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还被不知哪个狗日的变态顺便揩油占了不少便宜。

就这,还被杨循嫌弃地看了几眼,“滚!少给老子丢人。”

军容齐整就不好玩了。李沐只好满脸严肃赶路,走到中军,心里有点虚,怕被刘招孙那帮货嘲笑,赶紧压着包袱和挎包,穿过中军。走到阿吉他们跟前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别人听不懂的日语:“水遁,水龙弹之术!”

紧接着仰头灌了一口水,憋着气射出有五步远,砸在倭兵队列前面,然后双手在背后撩得老高,一溜烟跑了。

倭兵们愣了半天,然后炸了。一串叽里呱啦的日语冒出来,大意是:

尼玛哪个傻子教这个傻子说这些傻话?

我甲贺村里老祖宗的棺材板都蹦起来了!

要不还是去干掉他吧。太给咱们丢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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