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里正嗫嗫嚅嚅：“陈宁，我们都不喝茶，这茶种来也没用啊。”
“没有任何一件事做起来是没用的，你觉得没用，是现在看不出用处，说不定做着做着，那用处就显出来了呢？就是真的没用，这地里种的是茶叶，也总比杂草疯长来得好吧？土越耕越肥，地越丢越荒，你不理地，地不理你。”
陈宁一张嘴叭叭叭的，就没停过，一路走一路讲，后头跟了一串村民，人多，又都低着头，因此陈宁并没有发现，人群后头跟了两个面生的，等陈宁和村民们到了村后山，那两人悄悄脱离了队伍，慢悠悠往村口走。
两个男子，一个三四十岁，身材精瘦，穿着灰青长衫，身上没有补丁，布鞋，鞋面干净，另外一人一个年轻的小哥，比他略矮，微微落后一步，身体微躬，身着的同样是灰青长衫。
两人的穿着并不打眼，就是在村里，别人没事也不会多看一眼，但仔细一瞧，就能瞧出端倪来。
年轻的小哥对那精瘦的汉子，态度十分恭谨，一看他们俩就是主人和随从的关系。
随从小声说：“大人，这位陈娘子，真的有不妥吗？要是有不妥，大人是否要将她叫过来问话？或是直接着她到县衙去？”
原来这四十来岁的汉子，竟然是淮远县的知县大人，徐京涯。
徐京涯摇头：“走吧，陈家娘子并没任何不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村口，上了马车，快到县城的时候，徐京涯突然睁眼：“阿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梅山村。”
赶车的阿四应了声好：“若是夫人问起……”
“若是夫人问起，就说，我去了城外四恩寺。”
“知道了，大人！”
马车哒哒哒进城，徐京涯挑起帘子一角，看着街头上走动的城民，他眯了眯眼，将帘子放了下来：“阿四，去回春堂。”
徐京涯身体不怎么好，刚到任上时就大病了一场，这段时间一直由回春堂的秦大夫调养着身体，这事整个淮远县的人都知道，另外也因为徐京涯的原因，秦大夫‘御医’的名号就不径而走。
事实上，秦大夫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并不是御医，这事秦大夫本人与回春堂的东家辟过几次谣，城民们还是一窝蜂的往回春堂跑。
徐京涯到回春堂的时候，来看病的人排起了长龙，看到徐京涯下马车，大家都挺关心他的，纷纷打起招呼：“徐大人，您身体大好啊？”
“徐大人，您可要好好保重啊！”
前任知县和现任知县都姓徐，城民们接受良好，有时候也会私下嘀咕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不过从新知县的作派与知县夫人在外的举止来看，新知县要比前知县要好很多，起码知县夫人不会随意责难城民。
伙计迎上来：“大人，秦大夫在后堂，我带您进去。”
“有劳。”
回春堂后堂，是一个很简朴的院落，秦大夫正在内院晒药材，看到徐京涯，他没好气地道：“自己的身体要自己保重，人就在这里，能跑了不成？难不成你想日日盯着？”
“我倒是想，人家不许。”
徐京涯笑：“老秦，我今天去见那陈家娘子了，你猜猜她怎么着？”
“我猜她干嘛？我猜到你就是贼心不死！”
“啧！什么叫贼心不死，我这叫一一算了，不说也罢。”徐京涯伸出手去，“劳烦秦大夫帮在下诊个脉，近来几天，总睡不着。”
秦大夫头也不抬：“你睡不着，那是因为忧思过度。想要活得久，你啊，还得豁达一些。”
“豁达？你两个字，你何妨去和他说上一说，看他如何回你。”
秦大夫来把脉，眉头紧锁，徐京涯闭上眼，倒是一脸淡定：“我一个外人，尚且无法豁达，他……要如何豁达？林氏全族上下几百条人命，玄甲军三万六千名将士……豁达？呵呵呵呵……”
“没人说你是外人，你就不要自己钻牛角尖。他记着你，不然也不会让你到这来。只是徐京涯，我也还是那句话，你们先过好自己，别的事，听他的。”
徐京涯不说话，因为他脑海里，全是血。
七年前，他提前收到消息，连发十八只信鸽，连派十二匹快马传递消息，他自己也星夜兼程，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他见到的，是尸山血海，以及那个人的战甲与令符。
七日后，新帝宣布，忠勇将军通敌叛国，犯下滔天大罪，灭九族，玄甲军四大副将，灭三族。
血腥味绕城三月，久久不绝，老将军的尸首就被挂在林府门头，无人敢收。
徐京涯咻地睁眼：“我去过梅山村的事，你别跟他讲，我与他向来不对付，不管他对那陈家娘子是什么态度，现在陈宁和五个孩子就是他的逆鳞，我不会轻易去动。但要是哪天陈宁成为他的软肋或是累赘，我一定——”
“少在我这大放阙词！”
秦大夫让他躺平，在他两边太阳穴各敷上药包，点起了艾草，烟尘袅袅中，秦大夫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先不说他对陈宁是什么感情，但凡你去过老陈句那，看到陈宁要他们打的东西，你就不会说出陈宁是累赘这种话！陈宁不可能是累赘，说不好，她还会是我们的助力！”
徐京涯有些激动：“一个村妇，怎么可能会是助力？我看你就是在这小地上呆久了，对这些村人有了感情，觉得这些人哪哪都好！”
“我不觉得别人哪哪都好，我就觉得陈家娘子哪哪都好。能断文识字，武能上山砍野猪，即使这两样都不会，她种粮的技术也是一绝。如此女子，世间少有，我们拥有她，不是助力是什么？”
徐京涯要动，秦大夫低声喝止，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天去梅山村见陈宁，无非是想挑一挑刺，看看她跟孟瑶儿差了多少。徐京涯，孟瑶儿跟他早就缘尽，他已经放下，你这个外人就不要执拗了。”
徐京涯还要再说话，内堂里走出一个仙风道骨般的老先生，正是打铁铺的陈老先生，陈仪，陈老先生接过话头：“老秦，你也别怪这小子，那孟瑶儿是他好友的妹妹，从小看着长大的，当然觉得哪哪都好。不过陈宁跟孟瑶儿是不同的，你们不要总把人往男女私情上面扯，我看人家压根就到那位没那个心思。”
“不可能！孩子都生五个了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