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秋雨

秋雨,下着。

像是静雅的姑娘斜倚在床背上,对着稍有些暗淡的油灯,轻翻书卷。

恬淡而又慵懒。

这样的时日,纵负了那千金难买的大好光阴,也该倒头大睡一场,睡他个天昏地暗。

“咚!”

少年虚托着的手掌终是支不住沉重的睡意,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不知是什么东西,湿湿黏黏的,糊了一脸,还带着些松香味。

墨汁!刘账房的毛笔怎么就刚好运到了自己的下巴处?

尽管旁边的“栗子”已经揭起了一张细腻的熟宣递了过来,少年却丝毫不顾自己此时的样子,反倒是先狐疑地看了一眼背后。

刘账房讲学的时候,自己睡觉可是从来没有失手过,怎么今天就着了道呢?

定有蹊跷!

回头,少年接过那张宣纸,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打量起了自己面前的那一片狼藉,也就是刘账房和自己视为亲弟弟的“毛栗子”正在演算的内容。

式子密密麻麻,从上到下,也是实在没了地方,这才侵扰到了自己那块用来承接口水的地盘。

“在算什么?”少年讲手中抹得稀烂的上好宣纸顺手丢进了炉火里,疑惑问道。

“我们在假设那个衡量空间变化的元不是一个定值,而是一个……周期性的或者随着什么变化的量。”被唤作刘账房的讲课先生回答到。

这个妄图用数术解析道法,甚至去定义大道运转的普通人,却是的的确确得到了天道的认可,天道要他化道,以此来兼济世人,他逃了,和那几个怕死的老神仙,一起躲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但到了这里,也就只剩下一个账房先生的名号,再加上一个刘姓,便成了刘账房。

刘账房要把这些教给他俩,怎奈何毛栗子不聪明,少年不上心,一心要和其他几个神仙练武,学阵,甚至是学一学那疯婆子的医术,读一读那柳贤人的圣贤书,都不肯和他学数术。

他还说他那些不叫数术,不一样,刘账房把自己推算的东西叫做原理,取最初的道理之意。

其心不小,其能却不大,已经不知道在几个数字上卡了多少年,穷尽了多少心思,都没个什么结果。

少年把那些过程从头看到尾,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刘账房,说道:“枚举你该找柳先生啊,他神识修为高,在这里拉着栗子浪费时间?”

刘账房长叹一声。

少年不等自己的便宜老师开口,便拿过了他手中的毛笔,指着那张宣纸最上头的几个数字,草草画了几笔,讲到:“按照你的理论,这个元的变化压根就不可能如此杂乱。”

“所以,要么是你的理论是错的,要么就是你和柳先生的观测数据有问题。”少年将毛笔重重放在桌子上,啪嗒一声,几点墨汁随之飞溅而出。

刘账房任由墨汁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自己的袖口上,回答道:“柳贤人不可能出错的,我的理论应该也没错……”

少年重重点了点头,直勾勾地看向了刘账房。

“罢了罢了,你直觉一向准,马屠子还等着你呢,去吧,你可是这半山人的希望,唉。”刘账房无奈叹气。

一旁的毛栗子瞧了瞧那一整张纸上的杂乱算式,低下了头。

少年仿佛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可怜巴巴望着刘账房,压低声音说到:“要不你再讲会儿……”

话音未落,轩窗外就传来了一个粗野的声音:“走了,甜……”

“闭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我叫:许!凡!安!”少年立马站了起来,也不顾接下来自己要面对什么,大声呼喝到。

许凡安披好衣服,将柜盖上的一个白色包裹随手一拎,望着那燃得正旺的火炉。

南方的秋天并不算凛冽,只是湿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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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重了,但刘账房的病也不算轻。

“栗子,多帮先生算算,你修炼过神识,比他聪明。”许凡安临行之前,撂下这一句让刘账房又喜又气的话。

喜的是这是这小子第一回称自己为先生,气的是按这小子的说法,他们三个人里边,就他这个当老师的最一无是处。

“马屠子,别留情,今天下手狠些,明儿个再教你道菜。”

许凡安脚步一顿,也未回头,只是将衣领拉紧了些,又毫无征兆地散开了头发,骤然走入窗外雨中。

看这阵势,离赴死的壮士怕是只差一碗临行的祭酒。

这时候,还在盯着纸上算式的毛栗子才抬头,悠悠吐出一句:“君且去罢。”

许凡安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倒在地上,怎么什么时候毛栗子也学会这么说话了?

那马屠子也不走山路,反倒是直接从林间穿越,带着在山上接连拐过了几个弯,地势逐渐高了一些,隔着两山之间的那条还算得上娟秀的小河,已看得见对山上的炊烟。

这地方不大,仅此两山而已,分别位列东西两侧,两山上都有人家,有那一批神仙般的人物,也有不得不待在这里的凡人。

只知道,这巴掌大一个地方的名字竟然叫绝神川。

“马爷,这是要往哪去?”许凡安试探性问到。

“找个没人的地方。”马屠子从腰间抽出两把杀猪刀,接着说到:“步法讲的也差不多了,剑术剑道是你自己悟的,演练了这么多天,怎么也该试试剑了。”

马屠子顿了顿,接着说到:“那疯婆子说了,只要你不化成灰,就算被砍成一块一块的,她也能……给你拼回去。”

许凡安丝毫不质疑这句话。

待到了一处林间的开阔地,将背上的白色包裹打开,拿出了两把带鞘长剑,两剑外形完全相同,掂量掂量才能发现一剑重,而另一剑轻。

这也算是家里仅存的物件了,柳先生见多识广,认出了这自己爹娘准备留着给自己娶媳妇的宝贝竟都在剑榜上赫赫有名。

一剑轻而快,重只十二两十二铢,剑榜上排九十七,一剑重而坚,出鞘便有两斤半,在剑榜上排一百三十二。

只不过两剑合在一起,一剑主攻,一剑主守,也许是因为此剑前主的名声,便是那榜上的第十一。

两剑名字是柳先生重新取的,轻的,叫做邀月,重的,叫做挑山。

“不留情了,分生死的打法。”马屠子拉开一个架势。

不知为何。最近整个这山头上的人都有些奇怪,先前练剑都只是点到为止,最近却和江湖厮杀一样。

马屠子每次会控制他的身体机能比自己稍弱一些,这一点许凡安感觉的到。

许凡安身形穿梭,隐匿在了树影之中。

既然是分生死的打法,那自然是得用尽能要人命的方法了。

可明明暗处的是自己,明处的是马爷,许凡安却觉得自己是在明处,那个立在树影间的壮硕汉子随时能一刀了结了自己。

在势上已经输了,只能在道和法上拼一拼了,而自己现在的败势,越累积便越大。

一剑从树影后窜出,直奔马爷面门,另一剑垂握,准备防守,直到近前,两剑位置变动,邀月刺向马爷手臂,挑山下移,作防守状。

马屠子架刀,两剑位置还未变动,刀却已经劈出,仿佛已经看破许凡安的动作,正好拆解了他的招式。

“第一步连杀招都不敢出,怪不得在势上落了下风。”

马屠子虽然嘴上话不断,手上却是一点没留情,凭着两把再普通不过的杀猪刀,攻势如梨花暴雨一般。

“铛铛铛……”铁器碰撞的声音在密林中被消解,回声阵阵。

许凡安已经落了下风,但却也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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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得住。

“先学的柳贤人,靠着神识感知肌肉,然后靠着刘账房的演算,计算我的下一步动作,想法不错。”

马屠子攻势并未停止,接着说到:“但,你算得能有多快,算法又一定对吗?”

紧接着,马屠子的刀全然失去了昔日的法度,像是从来没接触过武学的莽夫般胡乱挥砍。

偏偏砍得还很快,让许凡安无法招架,实在是憋屈。

“算的速度约莫是够用了,反正我能动用的身体机能不会强于你,不过……”

左臂发力,竖砍,身位继续前移,右臂蓄势……

马爷的气机流转,肌肉收缩与舒张,挥刀的方向,力度,都在算计之中,甚至这一片区域风的流转,都被许凡安“量化”,成为一个个计算的元,用于解算马爷的动向。

横剑接刀,后撤,可那本来应该被自己恰好接下来的一刀,力道却远超自己的算计,直接被破开,划破胸前衣衫,留下个一寸多长的口子,血流喷涌。

马屠子微微收势,皱了皱眉,犹豫片刻,便又攻了上去。

许凡安且退且战,步伐稳健不乱。

先前根据人的肌肉舒张规律,算出了每一块肌肉的动向和整个身体动作的规则,只是每个人都会有不同,尤其是像马爷这样的习武之人,更是不同。

所以他早就用神识悄悄观察过马爷,将这些不同之处一一修改。

但显然,马爷对身体的掌控远超过他的理解,也看出了他的意图,这些需要提前计算的量,被马爷改变了。

唯一剩下的优势,就是马爷控制着自己比许凡安弱。

那便以力补势,以伤换命!

用躯干硬接一刀侧劈,脚步移动,也许折了几根肋骨,不过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疼痛,毕竟……那个疯婆子实在是太疯癫了。

也正是这一刀,让许凡安有了反击的机会,后撤脚步回拉,一剑接一剑地斩了上去,脚步移动颇有章法,手中的剑也是越来越快。

单剑看手,双剑看腿,步法十分重要!

许凡安自创一式,脱胎于马爷的凿山式,名为断流,一步一转,一转一剑,借势累加,杀力也越来越大。

最后一剑!

这剑竟是生生破开了马爷的防守,但也未中要害。

“算我这个胳膊废了……”马爷一句话未尽,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许凡安,大吼道:“你在干嘛!”

许凡安刚刚神识高度集中,又用尽全力挥剑,早已经不堪重负,倒了下来。

“分生死!分生死!谁允着你就那么跟个死狗一样趴在地上了。”

许凡安用剑堪堪支撑着站起,却被马爷一刀将剑劈得倒在一旁,他感觉得到,那刀是真真切切得砍进了自己的脖颈。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血流正在喷涌,身体逐渐发寒,意识也即将沉沦。

马爷说了,不经历将死的感觉,在势上终究也只是莽夫一怒,永远也不会有什么长进。

虽然知道那号称“追魂鬼医”的疯婆子肯定能让自己醒来的时候就和没打这一架之前一模一样,但这种如坠深渊的濒死之感,却实在是让人绝望。。

“腊月二十八,师傅说是这个时间了。”

只听声音,也能猜出来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只不过这个声音,为何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地方,可就只有这两个山头大小,绝对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唉,终究是熬不过年关……”马爷声音难得有些落寞。

秋雨继续下着,打在此刻真如死狗一样的许凡安身上。

实在撑不下去的许凡安意识逐渐沉沦,心想着让一个小姑娘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多少是有些丢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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