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晏笑了一声。
昭王越发盯着他看。
那一声很短促，笑完过后，他便把昭王·前面的话接了过来：“所以王爷不是很清楚吗？一则废王现在的身份，根本就不应该劳动宗人府一场。
二则即便是要给他什么体面和最后的尊严，交给宗人府去审理此事，议定他最后的罪状，那也不该是王爷你出面料理的。
且不说有没有升王在，便是宗人令，那位王叔，难道不足以料理此事吗？
无论升王还是王爷您，和废王都是平辈论交的人。
我说句不好听的话，王爷也别生气。
论出身地位来说，王爷您从前还要被荣王压下一头。
哪怕真的要从您或者升王里面选，也应该选的是升王而不是您。”
明晏去打量昭王的神色，倒是一切如常。
不过他也很清楚。
这番话前头都没什么妨碍，唯独是后面那几句。
倘或是换了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王爷当场就是要翻脸的。
也就是他。
得王爷信任倚重。
只是这种话嘛，总归也不能说的次数太多。
尽管他说的全都是事实，然则这世界上的实话都是不好听的，否则人家也不会说忠言逆耳。
居于上位的尊者，未必那么愿意听见所谓的实话。
一次两次没什么，可是真的要听得多了，还是要翻脸不认人的。
明晏心里明白，嘴上也不再挂着。
他缓了缓之后，才继续往下说：“可偏偏既不是王叔，也不是升王，这差事落到了王爷您的手上。
在外面人看来，这似乎是太后格外的恩典，是太后预备要重用您的征兆。
但是无论王爷，还是我，就算是王府里这一众属官，没有人不明白，事情一定不是这样的。
这是僭越之事，怎么能是重用呢？
从前党争没有显露的那么明显，且荣王府还在，您，废王，还有升王，勉强还能形成三足鼎立的态势，不至于说哪一方风头太盛，活生生的把另一方给压下去。
现在荣王府倒了，废王是连性命都保不住的人，再也没有这样的局面和形势了。
按照太后心里所偏颇的那个人来看，将来咱们昭王府的日子未必好过到哪里去。
所以现在把您提出来，去宗人府料理废王的案子，这绝对不是重用，而是圈套！”
这才算是把话说到了点子上来呢。
前头洋洋洒洒说了那么一大车的话，为的也不过就是最后这一句。
而他之所以说那么多，也多半是为着昭王心里的那点儿茫然。
因为弄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心里才觉得奇怪呢。
不过明晏的这些话——
昭王还是沉了脸色：“这些本王自己也明白，还用得着你来跟本王说吗？”
他声色清冷，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本王只是弄不明白，所谓的圈套，太后又究竟想利用这件事情再做什么文章，或者说对咱们昭王府怎么样呢？”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
只能说昭王他是当局者迷了。
“王爷对废王也好，对升王也罢，不满，觉得他们碍眼，恨不得处之而后快，这都是由来已久的。”
明晏说的直接，就把那些心思，原本该藏起来的，全都揭破了：“横竖没有外人在，我说的直白，王爷若是要责骂，我也认了。”
果然昭王一摆手，又催促他继续说下去：“这没什么，原本就是事实，你只管说你的，本王为什么要责骂你？”
他这话虽然是尾音上扬着，乍然听起来像是在质问明晏，可实际上也根本就没有打算等明晏回答什么。
而明晏显然也是知道，故而径直又往下说：“既然是眼中钉肉中刺，好不容易废王遭了罪，落难了，这次必死无疑了，反正他的性命都已经保不住，那生前再收些折磨，以平王爷多年来的心头恨意，是不是也没什么呢？
毕竟他已经失势了，而王爷还是亲王之尊，是大梁尊贵的昭王殿下。
两相比较，就算王爷在宗人府中折磨废王，把他折磨的面目全非来出这口恶气，底下当差办事的人难道敢到外面多嘴胡说吗？
既然不敢，废王落在王爷的手上，讨不着任何好处，又不会对王爷您造成什么影响，您一旦被愤怒和恨意冲昏了头脑，这么做了，是不是正好落入了太后的圈套里去呢？”
“你是说——”
昭王呼吸一滞。
明晏颔首说是：“太后给的旨意是叫王爷主审，议定废王罪责，却没有说过王爷可以拿废王不当个人，要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泄愤撒气，那都是私人恩怨，于这件案子是无关的。
王爷这应该算是假公济私，挟私报复。
一旦传了出去，御史言官的奏本就能把王爷给淹了。
到最后要怎么处置发落王爷，就得看太后的心意。
太后要是肯抬一抬手，那自然没什么，最多是斥责两句，而王爷上个折子，先请罪，再说废王在宗人府时候很不老实，这才会生出这许多的事情来，反正别人也不能按着王爷的头非要王爷承认您是在假公济私，那此事也就揭过去不提了。
然则太后不肯宽纵，甚至顺水推舟，顺着朝臣所请奏的那些奏本，对昭王府降罪，对您问责，您就算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这才是太后的最终目的。
一个张明义，一件苏州官场贪渎案，倒了一个荣王府不算，还要把咱们昭王府一并拉下水。
一举多得，岂不是正好为升王将来上位铺平道路吗？
这件事情当然不可能置王爷于死地。
可是真要是这样子，经此一事后，王爷可就再也没有资格和能力去跟升王相争。
夺嫡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升王赢的彻底。
到那个时候，成王败寇。
其实从一开始，太后心中属意升王的时候，就并没有都是给荣王府和咱们昭王府留什么退路与活路。”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的。
夺嫡争过来的人，谁输了，谁就不得好死。
新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容得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