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卷五 雪草芥 40

城东一处偏僻的院落,宋城亦没有闲着。尽管身子十分不好,自返还兖关进城以后,才休息了两日她便忙着征集尚还留在城中的大夫。怀威将军战亡的消息在城中传遍,人人恐慌,都晓得天在变了。兖关处境,不太好。而今唯一定人心的就是戍边将军王昭云。

王昭云这根主心骨,万不能折。

比南军更明白这个道理的是羌敌,每一步都歹毒得恨不能让人粉身碎骨!

敌军一步一步剪羽绞杀,可见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城府筹谋如何深不见底,心肠又是如何黑。

这还不是最可怕之处。帝王心是不可探测的渊潭,居于庙堂,注定了其要在窥伺中进退维艰。

宋城所担忧的事情,王昭云如何会料不到。

昭云,

昭云……

宋城念着他的名,目光之处,是他撑起来的无恙山河。泪目之中,星星点点都是王昭云的样子。

她抚着自己的腹部,心口酸疼。这个孩子,定会安然降于他所死命守护的这片袤土。她是他的妻。

望着她立于庭中纤细秀直的背影,侍卫张口本是要劝她离去的话便默默吞了下去。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劝说过的,亦不知劝了多少回。直至今日,侍卫终于打消了那个劝她离去的念头。似乎也懂得了什么。

伉俪情深,着实今人生羡,更让人生敬。月下老人当真牵了一对天造地设的男子和女子啊!

这个梨花素缕的女子是他们的将军夫人,亦有王将军那样令人敬仰的家国情怀。或许她会跟她的夫一样有着相同的结局,但即便以血滋养山河,那也绝不是悲剧。

王昭云见到宋城这一日,雪稍微小了一些,天有些明霁,小雪飘飘。

宋城正在给受伤的士卒包扎伤口,王昭云从外面回营。白衣的女子融迹于一片铁胄之中,有些显眼。王昭云初是皱眉,待她站起身来,王昭云觉得天都要塌了。

“宋城!”王昭云大叱。

他用心良苦将她送走,她不是应该出兖关去了!

细雪连成白幕,碎碎的落在人身上,呼出的白雾似要把命运冻僵。王昭云心头火烧火燎,道不清是何滋味,脉络心肺皆觉得滚热滚热,有什么要从心口出喷勃而出。思之,痛之,忧之,百味杂陈,恨不得把这心心念念的女子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任谁也伤害不到的地方。若是最后连宋城也没有了,他大概也是大限将至。

她如今在这,他如何会不着急。

王昭云踩着步子行过去,一身胄还未来得及脱下,靴履踩在雪上的声音清脆至极,脚步健阔,每一步都踏得有力而稳沉。宋城望着他,待他近时才明显看清楚其眼白红极,整个人气息亦不平顺,好似忍受着巨大的情绪和不安。

宋城张口,抬手想要抚上他的眉,还没出声,王昭云握住她抬起的手使劲往自己脸上靠,而后一把将她搂进胸怀之中。宋城未及反应,只觉腰上的手越收越紧,搂着自己的人亦微微颤抖,情绪很是克制。

“宋城,”

“宋城……”他在她耳边喃着她的名字,痛的无以复加。

他担忧放不下的终究还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这让他如何会不害怕。心惊肉跳,亦不能形容。

宋城贴着他的甲胄,一身冰凉。她是笑的,结发夫妻,生死不离。他是兖关百姓的希望,南国的戍边将军。而她,是他的将军夫人。

宋城拉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腹上,王昭云轻轻抚着,心头喜的难抑,面上却有泪,吐出的话都是肺腑真言,又喜又泣。他喃唤自己与她的骨血。宋城只是颔首,说不出一句话来。

亦不需要说什么了。

冰雪掩不住人世温脉,再等等,等一世春暖花开。

短短十几日,兖关和羌人已经打十数回,战况激烈,宋城征集的大夫在营中起了很大作用。好在有王昭云坐镇,营军士气大振,加之王昭云巧用兵谋,敌军吃了几个大亏,但是不容乐观。

数十年来,两国虽一直不睦,但从未这样打的惨烈。羌兵身后似有一双智囊慧手在巧拨棋盘,纵横操幕。最为让人胆颤心惊的,是这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符沅。

王昭云咬着这两个字,眸中的墨越凝越浓。

听闻西羯那边亦打的不可开交。

符沅着实筹谋深久了,竟跨过邶燕结盟夹击南国,比他的叔父越加诡计多端,有这样的人在,南国绝无宁日。

不能不除!

!!

王昭云曾与符沅于战场交锋过,熟知此人的用兵方法,南军之前中埋伏,伤亡惨重,要想制敌,必须速战。而羌人的打法是拖。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援军延宕不至,十分不妙。

营帐中,守卫屈膝于地上,痛诉着战况。

“请援的奏疏应该早到上都了,援军若再不到,我军恐怕守不住兖关。”这话实在大逆。营中士兵伤亡颇多是事实。符沅自损一千也要伤敌一千,用人来开出一条路,十分心黑。这样笃定的打法,任是王昭云亦觉得棘手。

已不能再等了。

沉思许久,王昭云沉沉开口下令道:“点五百精兵,今夜丑时备用。”

将军这是要……

——夜袭

“还请将军三思!”侍卫脱口而出。

符沅的军扎营渡川口背阴岸,夜巡森严,犹如夜探虎口。营卫吓的不轻。

王昭云却是丝毫没有松动。

援军不到,两军悬殊太大,越往后拖,恐要被符沅所蚕食。此举虽然冒险,筹谋得当,定不会空手而归。王昭云绝不会坐以待毙。

五百奇兵皆是精挑细选,子时随王昭云出营,到达渡川口正是羌军夜巡守备最弱之时。

王昭云寻了守防豁口,领人分三路行动探入虎口漩涡。三股人如水一样流入夜色中,迅速而悄无声息。

未几,羌营中有人大喊奸细来袭,随即火光冲天涌向羌营主帐,人命仿佛蝼蚁,一点都不珍贵,刀戟声声声入耳,火光微不足道,照的血更加殷红。

一场恶战随回的人只有一百不到,接应是在兖关外的擎林接到人的。王昭云受了重伤。

回到营,宋城连夜给王昭云处理伤处,这一行之凶险,不言而喻。终究他是活着回来了。

宋城一滴眼泪都不掉。王昭云抚着她的脸,露出笑来,有些勉强,看她的眼神,却比水还温柔。

第二日探子传来消息,渡川口极静,未有异动。羌营的门口悬了一具尸体,冻的跟冰柱子似的。那是南军费力气打入羌营的细作。昨夜一袭里应外合重伤了符沅。据闻符沅伤的不轻。

王昭云亲手将刀刺进那人胸膛,偏了一些。

符沅哪这么容易死。夜袭不过争得时日。王昭云亦明白,援军再不至,兖关危矣。

蛰伏半月有余,小寒这日,羌敌拔营攻来,倾巢而来,气势汹涌。

而一直蛰伏藏匿于幕后操谋这场腥风血雨的人,符沅,终于露出庐山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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