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刘大厨子

猩红的月,血色的河。

血色的河里映着猩红的月。

这一天还会下血雨,可不是现在。

现在天还亮着,月亮并没有出来。

但河里已经有血。

老妇手指捂在嘴上,抿嘴笑着。

她笑的是岳靖明这个人。

一个自恃武功高强的人。

她道:“你现在还能说话吗?”

岳靖明没有动,甚至胸口没有起伏。

他还没死。

他的肚子在动。

老头指着岳靖明的肚子,冷冷道:“看到他肚子在动吗?”

老妇道:“看见了。”

老头道:“天下人都要活着,活着必须喘气的。而喘息的方法,总共有两种。”

老妇问道:“哪两种?”

老头道:“一种是阳吸,一种是阴吸。”

老妇点点头,笑道:“阳吸是什么?”

老头道:“阳吸就是吸气时胸口在动,阴吸则是肚子在动。”

饭馆里没人敢动,也没人愿听。

女的都躲在男人怀里,而男人们甚至想躲进女人怀中。

老妇道:“这两种有什么不一样?”

老头道:“阳吸是平常的办法,阴吸是阳吸不成的人办法。”

老妇道:“你是说,这个人现在快死了?”

老头道:“如果我在点在他的丹田位置,恐怕立刻就死。”

都是叹息,摇头。

这两个老人,如果唱双簧一般,谈笑间竟快杀死一个人。

钱掌柜洗了洗手,准备好一个口袋,还有一把刀。

他又备好案板,葱花,开水和油。

客人们没人敢动筷子。

他们想吐,干呕半天也吐不出来。

钱掌柜忽然开口,道:“刘大厨子,你怎么不过来?”

刘大厨子是一个很平常的厨师,对家常菜很有把握。

他搓了搓手,走到钱掌柜面前。

他陪笑道:“我这就过来,这就过来了。”

钱掌柜冷冷道:“你的刀,还有案板呢?”

刘大厨子道:“已经备好啦!”

钱掌柜道:“是么?”

刘大厨子道:“是!”

钱掌柜淡淡地道:“你今天很不对劲。刀和案板在我手里,你是怎么备的?”

刘大厨子黯然失色,垂头道:“我忘记了。”

钱掌柜道:“你知道该幹什么?”

刘大厨子道:“知道。”

钱掌柜道:“还用我说,到东厨去。”

刘大厨子忙跑开。

钱掌柜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对同类的欣赏。

他欣赏的不是刘大厨子,而是岳靖明。

一个能挪动器官的人,想来肉质会很好。

若要吃肝,一定鲜滑可口,少有厚油。

吃心,则必然有嚼劲。

吃肺,嫩而绵软。

他对于同类的喜爱,已经超过了简单的情感。

吃人的同时,也是在和那个人交往。

良久良久,岳靖明抬起脸,已苍白脆弱,如一张白宣纸,一捅就漏。

他的蓝袍子已染上猩红色。

他惨笑道:“你是...西门过吧。”

这句话肯定对着老头说的。

老头喝酒,根本不理睬。

岳靖明又道:“你不理我,就说明你是。”

老头冷笑道:“可我不是。”

岳靖明道:“我死之前,你都不愿意...告诉我理由。”

老头道:“什么理由?”

岳靖明道:“杀我...”

老头听到这两个字出口,再也不管岳靖明会说什么,单指直入,随后指变弯钩,钩出来一个血色事物。

这是岳靖明的喉咙。

老头抬眼。

他仿佛为自己的行为扣上了帽子。

就是岳靖明本身求死。

他笑了笑道:“你是叛徒,为什么不杀?”

西门过就是老头,易容成了老人。

老妇就是吕松行。

这两个人如同形影,有西门过就会有吕松行。

剑光。

所有人都提了一口气,他们害怕西门过的温玉剑。

所谓温玉,说是温和宝玉,实则恰恰相反。

西门过的人,是一块冷玉。

冷玉压在人的脖子上,是能伤人的。

所有人都分明地看见,温玉剑上插着的喉咙。

岳靖明的脖子也的确塌了下去。

西门过擦了擦温玉剑,湿了湿手指。

他道:“钱掌柜,收人。”

钱掌柜忙陪笑道:“这就收了。”

西门过道:“不用切成厚片,过了水就拿出来吧。”

钱掌柜道:“是。”

转脸到东厨,告诉了刘大厨子。

刘大厨子毫不惊讶,道:“好。”

钱掌柜道:“你什么时候做好,一定告诉我。”

说罢便已走了。

刘大厨子先切葱段,再把喉咙清洗,倒上料酒和葱姜,过后煮水下锅。

这一道菜根本没有味道,就叫作人喉。

人喉还有血腥味,可西门过照吃不误。

黄酒,人喉。

门外的猫也喜欢吃,无论是猪喉还是人吼。

总之没人吃猫,自然也没人喂猫吃猫肉。

所以它们吃得最欢。

教书先生还在吃他的毛豆,却忽然放下了碗。

他叹道:“你吃得好香。”

西门过问道:“你也很想吗?”

教书先生道:“我自小就只能吃些烂酒粗粮,和肉腥沾不上。”

西门过道:“我现在给你,你会吃它?”

教书先生道:“嗯。”

西门过笑了,这是几年间头一次有人与他抢吃的。

教书先生接过人喉和黄酒,边吃边喝,毫无惧色。

西门过见他吃得尽兴,忽发问道:“先生在这里教书吗?为何不曾有见过。”

教书先生放下碟筷,笑道:“在别处教书,今日来华山,只为带学生们看看这里。”

西门过道:“哦。”

他又道:“那你的学生又在哪里?”

教书先生苦笑道:“在一片深林里头,我们那里走散以后,待得半日,我竟出了林子。”

西门过脸色很差,沉声道:“然后怎样?”

教书先生道:“然后就到这里来,先填肚子,再给学生们带回几个馒头。”

西门过道:“你不是找不到他们了?”

教书先生正色道:“倘若找到了,总不能让他们饿死。”

西门过道:“是这样了。”

教书先生道:“这些骨肉,的确香得很。”

西门过道:“您只吃饱就是了。”

教书先生道:“好。”

两个大汉已经握紧拳头了。

但他们的裤子也已经湿透了。

他们看不下去西门过的做法,于是便想帮岳靖明。

可他们没有本事。

吕松行忽走到东厨,推开门帘,看了看刘大厨子。

吕松行很瘦弱,就算不让他易容,本身就也像个女子。

他面色冰白,身形臃肿,腰细肩宽。

而刘大厨子也是这样的人。

他是一个面色惨白,腿修长而纤细的人。

这样的人当厨子,倒是浪费了这身子。

他们二人对视片刻,很久不开口。

吕松行突然笑着,说道:“刘大厨子,你今天为什么不爱说话?”

刘大厨子道:“我经常说话吗?”

吕松行笑道:“前天我们来的时候,你还喝了三碗酒,说了八十一句话。”

刘大厨子道:“我记性差得很。”

吕松行道:“那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刘大厨子摇头道:“不知道。”

吕松行叹道:“看来你的记性真的很差,我是来找你要菜的。”

刘大厨子道:“要什么菜?”

吕松行脸色一变,忽盯起了刘大厨子。

他仔细看着刘大厨子的脸。

这人就似乎不再是刘大厨子,而是别的人。

吕松行道:“你都忘啦?”

刘大厨子道:“我若记得,当然给您做菜。”

吕松行道:“一锅土鸡汤,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碗乌鸡山药汤,还有一锅炖鲫鱼汤。”

刘大厨子道:“就这些了?”

吕松行道:“就这些了。”

刘大厨子道:“我现在就做。”他转身欲行,忽见剑光闪闪,吕松行长剑出鞘。

这把剑不偏不倚,卡在刘大厨子身前,只要他往前一步,就会割开他胸口。

刘大厨子陪笑道:“您这要...”

吕松行脸色早变得铁青,头发如铜丝般根根竖直,怒发怒颜。

他冷冷道:“你是谁?”

刘大厨子道:“刘开荣,刘大厨子。”

吕松行冷笑道:“你要是刘大厨子,我还是天王老子。”

刘大厨子道:“你为什么不信我?”

吕松行道:“贵人多忘事,你想来定是位贵人了?”

他说罢,剑锋晃动,竟有三个不同剑影。

这三个剑影,指向三个不同的位置,其招数也不大相同。

剑影掠过。

剑也的确收回去了,完美的三剑。

但也有人看见了刀光。

密集的剑影里,闪烁着微弱的刀光。

刀是刘大厨子的切菜刀,无声无息的刀。

刀落,但比剑落得要慢。

吕松行的人直直躺倒下去,如同僵尸一般,一声也不吭。

他的脑门上有淡淡的红点,豆子大小,那是刀尖刺过的位置。

人落时,衣袂飞动,从他怀中掉下一支竹笛。

这竹笛正是那天沈竹侯见到的。

刘大厨子冷笑三声,抖了抖衣服,把菜刀洗净。

无论他用什么刀,都会洗得乾净。

菜刀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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