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晴岚四杰

平常宅院里。

年家若就住在宅院中,这是庐陵第二好的宅院。

享受时间,就是消磨时间,也是浪费时间。

可年家若不管这些。

烈酒。

他似没有要杀的人。

快马嘶鸣,黄土飞扬,转眼间一匹黄马已至。

马背上滚落下来一人,身穿黄布短衫,腰间一柄弯刀,口中喊道:“尘世不留毫。”

年家若并不抬头,只淡淡地看着那人。

人要吃饭,因而要挣钱。

商人挣钱,是靠买卖。

农民挣钱,靠的是卖粮食。

但他们都需要劳动。

有的人无需劳动,便能挣钱吃饭。

孔屠仁就是这样的人。

他只要在友世楼待好,能活一年,便能挣一年的钱。

江湖上各方的人,都会给他献上财宝。

今天送礼的是四个汉子。

为首的一人青衣飘飘,手中一口镶金边的大木箱子。

身后三人,则抬了兵器架子,每柄兵刃的把手处,都用铁环连在木架子上。

真正强大的人,用不到兵刃。

他们也不相信兵刃。

用剑有三个境界。

剑配鞘;杀人的只有剑,不是剑鞘;杀人的是人,不是剑。

孔屠仁到了哪一层?

至少他现在不用剑。

因为他是个刀客,冷漠却温柔的刀客。

他的手下却和他完全不同,每一个都看似热情,实则杀心极重。

三十六门人就是典型。

他们笑着,问过那四个汉子的姓名。

为首的门人是孙绽,擅使一把纯黑色的弩。

他微笑着,接过汉子手里的箱子,还有兵器架。

他只需要一只手。

笑声未止。

他笑道:“你们是做什么的?找谁?”

为首的道:“晴岚四杰。我们要亲手把这兵器架子和金银财宝,送与孔先生。”

晴岚四杰,分别是:潇湘醉、浓烟寺、江天雪、洞庭情。

为首那人,正是绰号“潇湘醉”的人。

孙绽冷笑道:“你们只有四个人,一路上奔波已久,想必累了。”

又一个门人站过来,笑道:“我们人多力气大,自然方便抬进去,你们只外面等着,听孔老大的话就是。”

潇湘醉道:“兄台且慢,那口箱子里有一件事物,必须亲手交给孔先生。”

孙绽更起疑心。

他本就怀疑这晴岚四杰,眼下还要亲手给人东西,恐怕有诈。

他拦下,道:“你说说看,那箱子里有什么?”

潇湘醉道:“这不能说的,如果说了,这些兵器就不灵了。”

孙绽思索片刻,道:“我许你亲手给他,但在此之前,要先封住你的穴道,绑上你的手臂。”

潇湘醉笑道:“我已自封穴道,至于绑些什么,由你们定夺。”

孙绽冷冷道:“那就拴上锁链。”

话音刚落,两个门人应声而去,手中明晃晃两根铁链,都缠在潇湘醉的小臂上。

又走出来六个门人,给其馀三人绑上铁链,让他们用手提住箱子和兵器架,往里面去。

晴岚四杰。

他们并非四杰,而是四个废物。

因为这一次送礼,送的不是礼。

他们的礼物已送到大厅之前,有人专门带了过去。

这一口箱子和兵器架子,全被一个赤膊大汉抱起来。

这汉子身材高大,看起来却无比瘦弱,只一件短衣,脸上笼了副獠牙面具。

他走到大厅正中,红背座椅的前面,停下。

座上有人?

有人。

一个看着就让人发寒的人。

那人的脸上泛着银光,眼里却是深邃的黑。

黑比任何颜色都纯。

可惜这个人的眼神并不纯净。

哪怕是纯净的黑,纯净的恶,也要比不纯之物好得多。

赤膊大汉拜道:“孔大人,这是晴岚四杰的礼物。”

那座上人正是孔屠仁。

孔屠仁冷笑道:“他们送的是什么?”

赤膊汉道:“一口箱子,一具兵器架子。”

孔屠仁道:“哦?那箱子里有什么?架子上挂着什么?”

赤膊汉想也没想,抢道:“箱中有一口宝刀,架子上又是十几口刀。”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看清楚了。

孔屠仁道:“哦!”

孔屠仁很少会长篇大论,他只喜欢简单地回答别人。

赤膊汉并未退下,仍弯腰。

孔屠仁道:“你知道这口箱子里,还有什么?”

赤膊汉道:“不知道。”

孔屠仁目光忽闪动,正盯住了赤膊汉子,道:“你先打开了它。”

赤膊汉道:“是!”

他说完话后,已伸手去开箱子。

可他的手掌,却停了下来。

就停在离箱子三尺的地方。

孔屠仁问道:“你为什么还不打开?”

赤膊汉叹了口气,微笑道:“您怕死,我莫非不怕?”

孔屠仁笑道:“你早这样说,我便不找你了。”

赤膊汉苦笑道:“可—您若不找我,又该找谁?”

孔屠仁冷冷道:“我能找的人很多,不止你一个。”

赤膊汉道:“原来如此。”

他说罢,便不再说话了,只看着厅内的其他人。

厅极大,是友世楼最大的地方。

但厅内的所有人,竟都低头,眼神垂落。

他们仿佛清楚,这口箱子里会有一条毒蛇。

取人性命的毒蛇。

孔屠仁等了很久,却不见一人开口,叹了一声,道:“我的手下,竟都是贪生怕死之人。”

赤膊汉道:“不如还是我来。”

孔屠仁道:“你?”

赤膊汉道:“我。”

孔屠仁淡淡地道:“想来你已猜到这箱子里有什么。”

赤膊汉道:“我想里面一定有人。”

孔屠仁道:“的确有人。”

赤膊汉道:“一个人。”

孔屠仁摇头道:“他虽是一个人,可要论武功,能抵过两个人。”

赤膊汉道:“您有把握吗?”

他们一天当中,的确要面对许多杀手。

他们是杀手大家,却也被杀手所恼。

孔屠仁缓缓道:“没有。”

箱子已经开了。

这口箱子很大,要想容纳一个人并非难事。

这似乎是所有人的意愿,就是让孔屠仁去面对这口箱子。

孔屠仁也已然反应过来。

他瞥了一眼赤膊汉,想拔刀时却松手。

赤膊汉的脸上飞过一瞬间的怪笑,只像是计谋得逞的笑容。

谁的计谋?

谁在笑?

人在成功的一刻,一定会按耐不住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最容易失败。

刀亮刃,却不够迅速。

孔屠仁拔刀了。

他拔刀时,整个人已经停在了空中。

箱中的人,已然腾空而起,正击中孔屠仁的心脏。

待到尘土落定,众人才看清楚,孔屠仁的心脏上插着一枚飞环,挂满倒钩的飞环。

孔屠仁一声不吭,已然躺倒在地上,身体居然早就冰冷。

箱中人,原来正是年家若。

他手中的飞环,竟是兵器架子上的铁环。

胜负已定。

决定胜负的那一瞬,劲风仍猛烈,人犹未落。

不是年家若的速度太快,而是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另一个人,另一柄剑。

又一柄剑。

这柄剑是年家若从未想到的。

孔屠仁根本没死。

他是孔雀,孔雀怎可能很快就死?

赤膊汉才是孔屠仁。

他刀已在手,点中年家若的后心。

他轻叱一声,阳光登时消逝,厅内忽已多出十几柄鬼头刀,每一柄刀上都挂着九枚铁环,刀把上刻着骷髅头。

十几个完全一样的汉子,十几柄完全相同的刀。

他们没有动。

年家若也不可能动。

他一旦动了,就会死在乱刀之下。

浪子也有回头的时候,何况年家若也有牵挂。

他绝非浪子。

但他的一举一动,也已超脱浪子。

年家若重咳三声,落在地上,冷冷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赤膊汉的身子只一抖,一件彩色霓裳已然在他身上,脸上的碳色,也消失不见。

他微笑道:“我知道的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

年家若瞳孔一震,只觉不妙。

孔屠仁又道:“你不如好好想想,为什么没有一招置我于死地。”

年家若道:“因为那座上的人,本就不是你!”

孔屠仁笑道:“那现在这个人呢?”他就指着自己。

年家若怒道:“这个人就是你!”

孔屠仁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年家若愤然道:“我的飞环,杀人只需一招!”

有多少人为了杀人不择手段,又有多少人想练成这飞环的功夫。

可他们之所以练不成,原因只有一个。

没有年家若的决然。

他杀人只要一招,倘若一招未果,便不会有第二招。

孔屠仁冷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他用手帕擦拭了手指,又轻轻咳了一声。

大厅东侧,立刻有二人飞出,一人持细长剪刀,另一人持一张黑色方巾。

那剪刀剪落孔屠仁的指甲,再用舌头舔舐不平整的地方。

他的舌头被人剪过,只有很尖的部位,专门用来舔。

另一人则以黑布接下指甲,再生吞下去。

孔屠仁则只轻咳一声,二人便退下。

他们退下的时候,每一步都踩在来时的位置,退一步便擦上一步的脚印。

孔屠仁最后咳了一声,那十二名刀客便缓缓走来,围住年家若。

年家若忽站起来,捡起飞环。

这是他第二次用环。

他杀人只用一招,也只能用一招。

但这一招是对一个人而言的。

飞环出手。

铁光一闪。

光闪过,可人头未落。

年家若忽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的是别人,他也必须笑别人。

至少他现在不能笑自己。

一个人若笑起自己,他恐怕不能长久地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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