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窄路

事实上,对于王海波,从原先的同情已经变成了嫉妒。

明明不到一星期的光景,就连林子强自己也捉摸不透,为何有这般变化。

或许是从他相信玄学开始,亦或者,是从得知荣宁小区即将拆迁开始。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一个剃头发都剃成小丑的人,竟然活得比自己滋润。

从玄学上的造诣,到生活里的富足。

他想不明白,一个高中没毕业的人,就因为长在了这片地方,就因为运气好,竟会比他这么努力的人活得滋润这么多。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不论是公平亦或者是安稳,林子强都得不到。

有些人生来便可以万事不愁,而有些人生来却终生忙碌,到头来换个空悲切。

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不,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既然求而不得,那就让仇恨的怒火燃烧整片大地,将脏乱杂离给焚烧殆尽,开出另一片盛世来。

没有王海波的帮助,林子强终究还是放弃了念想。

“天门诛杀阵,算了吧,至于黄金,暂时先存放吧,我就不信,寻不到一个泄愤之处。”

他抱着神位牌,往茅草丛里钻去。

划过头顶的邪风在茅草丛里穿梭,一点都不消停。

林子强能感觉到无数的妖魅,正在四周,贪婪地盯着他,只等神位牌的掉落就将他拽入无尽的深渊。

换作往常,他早已吓得双腿发麻,战栗不安了,偏偏现在,亲眼目睹了好友的亡灵,亲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于眼前消逝。

当死亡来临时,谁都无法按下暂停键,唯有活着的时候,要学会奋斗,学会战胜它。

终究是不愿意再看到更多悲剧,林子强才选择了进入七层高塔之中。

王海波则一如反常,站在茅草丛外,半步都不敢踏入。

他能看到,空里中弥漫的阵阵戾气。

万物生灵,凡是踏入此地,只怕落得个有进无出。

情况远比他意料的更严重,而这,仅仅是他所看见的第三个糟糕情况。

第一个为猫妖,第二个为红衣女妖,第三个成了飞天骷髅...

他想不明白,说妖魅怕人的,可这段时间下来,完全不是这一回事。

所遇见的一个比一个强大,害起人来,一个比一个厉害。

所谓的玄学,就像是一把玩具刀,当真的遇上屠夫之时,怯懦地被横斩而断。

王福祥一直劝告的远离玄学,在此刻,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反观林子强,经过昨晚一事,性情大变,倒对玄学感兴趣了。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终于明白当初他人劝说自己的心情,是无奈与求全,悲切与叹息。

“黄尘路,且随风去。”

滚滚戾气,让他进不得半分界域,只好在茅草丛外祈祷,拨弄着黄符,在上面比划些什么,然后洒向茅草丛,试图给林子强开出一条向生路来。

黄符被他扔入草中,飘落散零,分落在各个角落,像一团团升腾的火焰。

说到火焰,其实王海波有想过升一把火,将整个七层高塔烧个彻底,以彻底抹灭妖魅。

当然,转眼他就打消了。

秋天,虽然下过雨,山上尽是枯草。

尽管七层高塔围了个墙,但茅草丛烧起来,指不定花絮带着火飘到哪里。

要是方山全烧了,这辈子恐怕都得在牢中度过。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林子强能将神位牌放回原位,重新分出上下界限。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互行动着。

林子强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弯。

凭记忆中的路线,走了好几圈才寻到正门口。

大殿里。

满地密密麻麻的手长出来。

狰狞地张开,直想将周围经过之物给生生拽入地底。

冤魂似乎多了不少。

准确来说,当初死亡的人,远远超出了林子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台阶上的神像都被推倒,散落得到处都是,没有一座是完整的。

有冤屈的地方,纵使是万千神佛,也难以诉平公理,倒让身份尊降。

幸亏有神位牌在,给林子强罩出一条安稳的道路。

他有些后悔。

情况比想象严重很多,生怕将牌位归位之后,丢了返回的路。

内心的善良在挣扎两次之后,泛光,给予他许多勇气。

想想也只有四天的命了。

生无可恋,与行尸无异,唯一活下的理由便是与这天道公理相斗,争出个满意来。

噔,噔,噔...

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变得破烂不堪。

它们被妖魅踩毁得七零八落,如同荣宁小区,满目疮痍。

林子强小心翼翼,沿着梯梁,踩在最坚固的地方,才勉强到达二楼。

回首相望,一楼楼梯口,已经堵满了冤魂,在遥望着他。

它们与他一样,都渴望救赎,需要答复。

然而,赠予它们的答复只有无尽的等待。

神位牌归位。

林子强将周边的灰抖落了很多,勉强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边缘的横幅早已经被戾气撕碎得破烂不堪。

才短短一夜光景,红色对联被熏得发黑。

一旁还散落着用来祭拜的香烛和打火机。

眼见着周围只是戾气散了点,还没有退出条安全道路。

林子强学着别人的样子点了根香烛。

有模有样地拜了拜祖师,然后将香烛插在对应的香烛台上。

烛光扩散得远,似乎正在有效驱赶戾气,还一个太平人间。

“祖师既拜,玄门已开...”

“怎么回事!”

林子强有预感。

或者说他很吃惊。

声音是在脑海里发出的。

眼睛看向神位牌,却出现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场景:

这是一个幽暗的走廊,足足一米五高的展台。

地上是大理石地板,墙面用白粉刷齐,在玄关之上,隐约挂着一张残碎的符咒,在场景中格外引人注目。

大门口侧着牌匾,节日灯环绕,依稀能看出,是喜客来宾馆。

“喜客来宾馆?”

林子强虽然没有进过这个宾馆,但好歹看见过。

喜客来宾馆坐落在方山的另一侧,周围全是工业园区,旁边的居民也搬完了,剩下这么一个宾馆,也没啥客人。

相传,也是为了多要些拆迁款,才没谈下来。

毕竟做住店生意能赚几个钱?当然是房地产来钱快,又快又多。

店主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林子强曾见过一面。

犀利的眼神,方正的脸,呆像一只藏狐,说起话来又很雄浑,听着不像好惹的主。

“为什么会突然幻见喜客来宾馆?而且,那张破碎的符咒又是怎么回事!”

林子强知道,这些绝非巧合。

要想解开疑惑,只有往喜客来宾馆去一次才能得到答案。

场景逐渐变淡。

偏偏在此时,他看见,在幽暗的走廊深处,有一双白鞋子,穿着红裙边。

是个女人!

而且看打扮,很年轻,身材很好...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种场景,唯一能解释的,也只有这是某种海市蜃楼。

呜呜呜...

七层高塔之上,似有妖魅喧嚣,随原急呼。

烛光照亮了折返的道路,楼梯也看上去结实很多。

“阿强,差不多该出来了...”

是王海波在下面叫唤着。

听声音,是在茅草丛外。

神位牌的金色在烛光中隐隐闪动,似乎在给林子强某种提示。

他虔诚地叩首三下,与王海波当日所教相同,恳求着祖师爷保佑,能让回路畅通无阻。

噔噔噔...

仓促着下楼。

楼下,又没了凄怨的画面,只有零星乱长的杂草,将地基捅裂弄斜。

周围的戾气仿佛被烛光给烧尽了,完全看不到踪迹。

林子强穿过茅草丛,重新走了出去。

这一次,外边没有毛筠淑,只有王海波。

“干得好,这样一来,危险就解除了。”

“想真的解除危机,就要斩草除根。”

就连林子强自己也怀疑,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换往日,他是绝对不会说这话的,哪怕是方才的冒险也更愿意甩给王海波,而不是单刀赴会。

他可是最怕麻烦的,特别是没必要的麻烦。

人总会做一些与本能完全相反的决定,这取决于舍得。

王海波能看出林子强的变化,跟走火入魔的人一样。

“海波...”

“怎么了?”

“邪灵缠身,真的会英年早逝吗?”

“理论上来说,是的,除非能...”

“行,我知道了。”

还没等王海波说完,林子强便打断了他的除非。

在林子强看来,所谓的除非,都是假设,一种挂在云边,怎么也摸索不到的虚妄。

“嗯。”

王海波也没继续讲下去。

他知道,此刻过多解释,只会让林子强本能地抗拒。

眼前人心里正在接受极大的痛苦,一种来自于死亡与好友离世的悲痛。

在某个层面,王海波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体验。

“走吧,今天上班,还得去公司报道呢,已经迟到了。”

“阿强,我想请个假,刚发生这么多事情...”

“我做不了主,现在换了个新主管,或许,你也认识...”

林子强想起来,或许王海波也是认识陆枫霞的,早晚都得见上一面,择日不如撞日。

下山的路,没有上次悠哉。

沿来路而返,要比经过荣宁中学近一些。

二人选择了重新经过葵花田,往办公室走。

从上往下看,能看到花海里,被割倒了一大片。

很显然,是农户生怕其他人偷摘了向日葵,索性直接砍掉。

漫山的浪漫,不过是须臾几日,一切终将归土。

唯有相册里的回忆,停留在存储卡里,在不经意的时候,能翻涌出来,撞得人一身酥麻。

待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十点钟。

林子强第一次这么晚到达,身体就跟他的心情一样,久久不敢进去。

然而,该来还是得来,该进还是得进。

放眼望去,满座皆是人,毛筠淑正低着头在座位上玩手机。

唯独缺了王海波与林子强。

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就像是特意准备的陷阱,在等待猎物的误入。

毛筠淑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与林子强眼神擦肩而过。

事实上,两人在对上的一刹那,便将心中所有倾泻而出了。

林子强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心仪的女孩,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神秘到可怕。

他不敢相信,七层高塔的神位牌,会是她拿出来的。

但现在不是追查究因的时候,还有更多要做的事情,比如说,主动跟陆枫霞报告迟到的原因。

“师父,怎么才来!”

“睡晚了,嘿嘿...”

毛筠淑特意躲闪着,不敢正视林子强。

这让林子强心中落寞,宛如一座大山强压着,比见陆枫霞更令人难受。

他没有选择坐在座位上,而是径直朝陆枫霞办公室走去。

咚咚...

“进来。”

当玻璃门打开的时候,林子强整个人都呆掉了。

正对着门的办公座位上,竟坐着一个男的,衣衫革履,文质彬彬,发髻线向后疏,干净的脸庞充满阳光。

光手上戴着的名表,就是林子强工作一辈子才可能买的起的名牌。

是昨天豪车的主人,前来问了个路就回去的无礼之徒。

陆枫霞站在窗台一侧,穿得直挺,熟女气质外露,却少了大学时的纯洁之气,多了胭脂俗粉气。

林子强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没能料到这种场景,被吓了个猝不及防。

“有什么事吗?”

像是偷情的狗男女被发现了,陆枫霞硬着语气问着林子强。

“没,没什么,只是迟到了,跟领导汇报一下。”

“行吧,出去等。”

跟苏芬良差不多的德行,大抵领导都是这种脾性。

林子强对陆枫霞的好感,荡然无存。

或者说,旧日留存的最后认知,也在此刻被抹杀。

想想也是可笑,竟会将这样的人藏在心底多年,还时刻忏悔当初没有在一起的遗憾。

要是所谓的成长是变如此面目全非,林子强情愿不要。

他可不喜欢这种生活,就如同厌恶此刻的自己一般。

或许,这世上真的很难存在能让人舒适的生活。

自问,要求也不高,仅仅是一片能自由舒展懒腰,不惧怕被其他人看到的小地方罢了。

得亏移情别恋,是再次见到陆枫霞之前。

林子强庆幸,就像刚躲过一次战争,留存了最后的尊严。

低头回到座位处,却发现王海波早已占了坐,与毛筠淑并排。

没有过多言语,也只是寻了个空位置,暂且坐下了。

事实上,他有瞥见过毛筠淑,就跟将她放在心上一样。

“靠近我,只会不幸。我们,就当朋友吧...”

那条短信,在耳边呢喃。

昨晚失落了一夜,早已将沮丧流干。

再一次细细看着她:

双手不自然玩着手机,低垂着头,也不与王海波说话,就这么挂着忧伤...

“所谓的不幸,指的究竟是什么?不,关于邪灵妖魅,就让我来做个了解吧,哪怕是为了复仇...”

种种复杂,织落在身上,把通往生的道路湮没。

若没有张敬礼一事,林子强有想过。

想必会让王海波走开,他想将毛筠淑逼到墙角,逼得她说不出再见。

然而现在,列车无法回头。

耳边常呢喃起,妖魅的苦笑与邪灵的暗咒。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将你们,全都踩在脚底!”

再一次在心里下决心。

以往喜欢逃避的人,被生活逼出反抗。

反观王海波,没有了前几日的神气。

想必王福祥的死,把他的灵魂都给封印了。

那游走在左右手间的手机,是王福祥的遗物。

看得出来,现在王海波才是它的主人。

穷苦到连手机都要继承衣钵,这样的生活,也只有王海波才不介意。

对于这个朋友,不知道为什么,林子强多了分同情。

同情心,是打心眼里冒出来的。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林子强试着将自己代入王海波的生活。

刚一试探,就瑟瑟发抖。

这哪是正常人的生活?

从一开始的没有母亲,到初中毕业丢了父亲,没有一丁点的人脉,没有资源,没有地位...

尊严一词,或许在字典里从没有出现过。

那是有地位的排场,有底气的争夺,有意义的奋斗。

于王海波而言,没有。

不断蹭饭,将人的底气都蹭丢。

寻路何方?

大抵玄学护体,找一处僻静之地,做个春秋大梦。

林子强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将王海波当正常人看待,

后悔打碎别人的梦,让苦痛照进现实,

后悔一开始的认识,到现在也不见得体面。

“林子强,毛筠淑,王,王海波,进来一下。”

伴随着玻璃门开,办公室中富豪男走了出来。

笔挺的走姿,看得出教养。

帅气侧漏,与公司氛围格格不入。

再怎么看,都像是老板家的傻儿子,在不合时宜的场合,走着时装秀。

很显然,办公室里的“甜蜜”已经结束。

现在,轮到正事了。

陆枫霞在叫王海波这个名字的时候,是犹豫的。

短暂的犹豫,将情感渲染得立体。

林子强能觉察到其中的猫腻。

是岁月里,不能言语的痕迹。

三人相互呆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王海波率先走了过去,再是林子强,毛筠淑则选择了最后。

玻璃门是半开的。

当眼神遇到往昔的时候,谁都无法将回忆喝止。

相貌会变,距离会变,唯有眼神,难变。

陆枫霞从王海波脸上寻找蛛丝马迹,终于,还是确认了这双眯眯眼。

“你是,王海波?”

“是的,主管。”

“主管?咳,能想起来我是谁吗?”

“第一次见面,真想不起来诶,我们认识吗?”

“你应该是莲子弄的王海波吧?”

就在二人交谈的时候,林子强与毛筠淑渐近,听得出半点响动,却没有打断交谈。

“不错,可我们认识吗?”

“何止认识,你还在我家吃过几顿饭呢!现在认出我是谁了吗?”

陆枫霞侧了侧脑袋,对于眼前的王海波,丝毫不见外。

半笑着脸,挂满童真。

“你,是小霞?”

“哈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大学也是学的新闻专业?怎么将头发理成这副模样,该不会失恋了吧?”

两人的融洽,完全超出林子强的预料。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尴尬的见面会,至少没那么多热情。

然而,两人的好友相聚,情隔无物,让人措手不及。

不像是昔日旧爱未得,更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难舍难分。

“那倒不是,前天被火烫了,剪的。小霞,现在你变得可,真美。”

“与以前一样啦。当初王伯伯去世的时候,本想去看看你,然而搬家,最终还是错过了。”

陆枫霞略有遗憾,掩不住脸上的没落,像是欠了一处情深。

很显然,王福兆的死,她是有所耳闻的。

“还好没来,他死的时候,挺吓人的。”

“怎么样,这几年过得好吗?”

也不避讳着林子强与毛筠淑。

两人交谈,旁若无人。

欢颜强笑,这是成年人的世界。

“很不错呢,倒是你,看不出来,摇身一变,成人上人了呀,男朋友还找得这么好!”

“男朋友?哪里来的男朋友呀!”

“刚才出去的那个,难道...不是?”

“他呀,以后你们就认识了。”

陆枫霞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苦笑着。

不自觉瞟向林子强一眼,看似无心,实则有意。

当然,林子强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她,是在暗示吗!”

心晃动了一下,还是停留在身后毛筠淑的身上。

“还以为你男朋友呢!条件不错哩。”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倒是你,当初一直将你当成老大哥的,想必已经结婚了吧?”

“还没有呢,但已经,有女朋友了。”

王海波腼腆地笑着,回味起王梦娇,纵然她一早上都没给自己发过消息。

“哇,快说来听听。”

“王梦娇。”

“她...”

在陆枫霞脸上,闪过无数的惊慌。

似乎不敢相信,亦或者说,有无数心里话。

“你们,真的合适吗?...”

“大概缘分吧,也是这几天重新认识的,她样貌也变化很多呢。”

“好吧,喜欢就好,不要在意人家的过去。”

“在意过去?”

“我是说,祝福你们。”

很显然,所谓的祝福,是无奈。

看不出陆枫霞的开心,反而是忧愁,挂在眉梢。

林子强一眼就能看穿,这种神情可骗不过他。

“嘿嘿,大概,她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吧。”

“也是,你觉得幸福就好。”

两人对视着,勉强撑笑着。

林子强知道,王海波是放不下王福祥的死。

谁能在极短时间里,走出失去亲人的痛?

没有所谓的铁石心肠,更多的只有,将苦水憋下,勉强寻找突破口。

“对了,这位是林子强,人很好,这位是我徒弟,很漂亮吧?”

“嗯,有所,耳闻。”

“他们两个,像不像一对?我是挺看好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海波还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悦中,口无遮拦。

“像不像一对...”

这句话扎在陆枫霞的心口,把脸上的笑容遮蔽。

仅仅是一瞬之间,场上气氛凝出了火药味。

“那个,主管,师父乱开玩笑的。”

毛筠淑可不知道其中的关系杂乱。

生怕公司禁止员工谈恋爱,倒因为误会,让林子强受个苦难。

她摇了摇手,忙得找不到台词。

与三人对视一眼,便将情绪藏在指缝中。

“叫你们三人进来,不是为了这些的。”

陆枫霞换了脸色,低了低眼神。

林子强看得出来,纵使容貌变化,身份地位变化,那不经意的习惯,怎么也不会变的。

她生气了!

以往,每当陆枫霞生气的时候,总会不经意低眼神,仿若被黑暗遮蔽眼睛。

“就开门见山了。公司经营效益不好,需要裁员,幕后记者岗位只能留一个。”

平静的话语间,没有一丝恨意,却透露着浓浓杀气。

没想到裁员,会在陆枫霞嘴里说出。

此前,苏芬良可是多次暗示了。

林子强倒没有意外,毕竟呆了两年,公司是什么痞性,早就了如指掌。

只是,这一消息,将毛筠淑与王海波吓出个激灵。

刚找到工作,还没被带出师来,就辞退,该是什么样的气运。

“当然,你们也别紧张,不是针对幕后记者,而是全公司,会辞退一半以上的员工。”

很显然,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想必是宁台电视台压下来的文件,只因苏芬良没落实好,空降陆枫霞来快刀斩乱麻。

看着气淡神闲的陆枫霞,林子强心中不是滋味。

这些个领导,自以为为公司出生入死,疏不知人情世故,多少人完全靠一个工作吊着。

同样是人,辞退起人来,不留余地,难道就不怕自己哪天也被辞退?

工人阶级,不团结起来,反而窝里斗,早晚沦为资本的玩物,最后连一口汤都喝不到。

“主管,我,辞职。”

毛筠淑战战兢兢地说了出口。

她可不想争这一口饭。

事实上,她只是纯粹因为工作离家近。

幕后记者,对她来说,不见得是好出路。

这几天,苦撑着上班,无非为了一颗心。

“小霞,要是只能留一人,还是留下林子强吧。”

王海波眼神落寞,想起王福祥,却不愿争口嗟来之食。

“谁去,谁留,先别慌着做决定,这是上级的命令,我只是转述一下,身为领导,自然会为你们去争取名额的。”

三人的默契,让陆枫霞有些猝不及防。

在她预料的情况中,可没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或者说,三人的决定,做出得太顺利,反而令人不适应。

事实上,要是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早就大笔一挥,成全两人。

“当然,叫你们三个进来,是有任务的。听说喜客来宾馆有肮脏的钱色交易,林子强,毛筠淑,你们两个去查查,至于王海波,另有安排。”

喜客来宾馆!

林子强确信没有听错。

在七层高塔所见到的幻象,不正指向喜客来宾馆?

不知道是不是体内的邪灵作祟,亦或者是命运弄人。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不断推搡着人往它计划的方向走。

“这种调查,很可能会发生在晚上,住宿的话,公司报销,记得分开住,住宿费回来报销。”

陆枫霞特意强调了一句,生怕林子强与毛筠淑住一起。

听得出话语间的不安,与当初的小女孩一样,终是患得患失。

“为什么强调要分开住?”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当然,林子强是不会把这种疑问,脱出口的。

他还没有傻到把问题,赤裸裸放在桌上,让所有人争个面红耳赤。

不过,陆枫霞的话,也点醒了他。

事实上,林子强还真没想过,要是出一次差,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他看了一眼毛筠淑,在她的眼眸里,除了若无其事,剩下的只有呆萌。

“收到。”

“行了,你们稍微准备一下吧,可能要两天的。喜客来宾馆地址有吗?”

“是方山另一侧的喜客来宾馆?”

“不错,既然林子强知道地址,那就好。回去准备准备吧。”

陆枫霞示意两人先出办公室,单留王海波一人。

林子强总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来。

“为什么她让王海波单独留下来?”

哪怕是关系户,也不应该照顾至此。

短时间的出差,对幕后记者来说,算是最长经验的。

况且,这也是工作中常有的事情。

单以工作比较吃苦来搪塞,理由未免不充分。

当然,对于喜客来宾馆的好奇,远远超过了对王海波的关注。

林子强在心里,可不止盘算工作。

在那里,他能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色裙边,红色舞鞋...

身影究竟是...

幻境中的一切,不会有差。

在喜客来宾馆里,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单单是所谓的钱色交易。

“筠淑,宾馆住宿条件很差,要不你请几天假吧。”

林子强有预感,危机就在眼前。

他不希望毛筠淑掺和进来,就如同对她的爱,是呵护,是保护。

况且,此番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玄学。

弄清楚邪灵与妖魅的本质,寻一个彻底灭杀之法,是他心中所盼。

“不请,林哥,不会是怕靠近我,给你带来不幸吧?只要保持距离,是不会有的。”

“当然不是,傻丫头,爱你都来不及。”

“别爱我,承受不起...”

“行,吧...”

林子强能感觉到,正是那骷髅作祟,才让毛筠淑若即若离。

都是邪灵与妖魅,害得自己人生如此惨痛,不学个玄学,报仇雪恨,岂为人哉?

他,别无选择。

已经周三,周日便是大限。

“只要学会玄学,祛除邪灵,灭了妖魅,生命与爱情...”

眼神里恍惚过一丝血光,那是对生的渴望,对理想的追求。

唯有玄学,在这破败的人生绽放一丝希望之光。

就跟当初的王海波一样,陷入无尽痴想,沉沦却又畏惧。

“既然一起去,记得带一身换洗的衣服,叔叔阿姨会同意你外出吗?”

“成年人了,没事。”

她笑咧着嘴,尽可能缓解刚才的尴尬。

与往常一样,都是通过笑来掩饰。

伪装,成了习惯,就只是自欺欺人的工具。

“那,就在荣宁小区门口会合吧。”

匆匆别离,各自回家收弄些行李。

林子强知道,所谓的钱色交易,大多是在晚上居多。

事实上,这种活,不敢乱接,也只有陆枫霞这样的年轻,才会选择这样的题材。

他清楚地记得,比自己老上好几届的幕后记者,曾就是折戟在所谓的钱色交易之中。

里面的水,远比外人想得要深。

有所谓的仙人跳,有所谓的黑吃黑,更有黑白通吃,比起悬疑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多数的报道,哪怕知道个明明白白,也只能写个皮毛。

毕竟,断人钱财,无异于杀人父母。

倒不是助长歪风邪气,只是人都怕被报复。

没必要为几两碎银,去得罪走在平行线上的歹徒。

而这一次,林子强早就有了心里准备。

权当放假两天,寻玄学的踪迹。

至于所谓的钱色交易,寥寥数笔,写出个若即若离,不就完美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糊弄嘛,迷迷糊糊弄过去就完事了。

...

秋日风凉,楼下的警戒线已经撤了。

相对于潜龙湾来说,荣宁小区是贫民窟,并不会被过多注视。

寿材店,卷帘门关着,煎饼摊,王福瑞也没开张。

看得出来,王福祥的死,让这个苦难人家,担子更重了。

“妖魅,究竟是不知道人间疾苦,只有怒火,留着你们,有何用?”

能感觉全身的正气,从脚底腾腾而上。

林子强暗自发誓,定要灭了绝大部分的妖魅,好让世间少点苦难。

“天门诛杀阵...”

他仿若与王海波对调了身份,对玄学有着极度渴求。

只恨自己半路出家,没个底子。

噔噔噔...

回到住所,挑了件换洗衣服,林子强就出了门。

杵在荣宁小区门口,风清凉,路,鲜有水迹,就如同昨晚张敬礼从没有来过。

他不敢站得太中间,生怕回忆勾起往事。

“林哥...”

是毛筠淑。

动作很快,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身后。

林子强本以为她会从星光公园穿过来,一直张眼相望。

不曾想竟会从身后赶来。

看着她手中的蛋糕,也明白了些事情。

想必毛筠淑是去买蛋糕了,苦苦的日子,可不就得需要甜来弥补?

“等等,她不是说不喜欢吃甜的吗?”

林子强想起,曾在星光公园,毛筠淑拒绝过自己,说是不喜欢吃甜的。

“呵呵,果然,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多情了。”

有时候,人一个不经意的谎言,自己没多在意,却会成为他人心中的高山,怎么也跨越不了。

看得出来,她身上淡蓝色的花裙,有特意打扮过。

就像准备个十足,专门去度假一样。

蓝色的圆帽,套在头上,遮挡着微光,多了几分活气。

跟上班的着装完全不同。

“要是为我,精心打扮成这样,该有多好...”

“买了个蛋糕,送给你。”

她单手相送,侧着脸,生怕被拒绝。

“这是,给我的?”

“法兰的蛋糕,味道不错,希望符合你的口味。”

秋风中,蛋糕的香味,混合着她的体香。

人间百味,不足与争。

暖风四季,何以入梦。

路边偶尔驶过的巴士,载着远方而来的旅人,听不到这一方靡靡。

“我不爱吃甜的,还是你吃吧。”

“就一次,不甜,加的蜂蜜。”

“其实,从小到大,我都不吃蛋糕的。”

林子强假装不喜欢蛋糕。

事实上,他确实很少吃蛋糕,哪怕是生日,也很少买。

倒不是不喜欢吃蛋糕,更多是因为,蛋糕贵,还不如大龙虾,大闸蟹来得实在。

况且,他寻不到接纳的理由,就跟被拒绝时,心上的落寞一样。

“那行吧,就让我提到宾馆,这么远,蛋糕又这么重...”

“我可以帮你提。”

身为一个男的,对于累活,自然是自告奋勇。

林子强本能地伸手去拎。

这么一拎,就再也放不下了。

两人就像是秋游的情侣,一左一右,顺着方山旁的公路,寻了条小道,侧向喜客来宾馆。

...

方山另一侧,原是工业园区。

这几年搞环保,外加经济不景气,大多厂都歇业了。

依稀可见,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铁板,还有几个收破烂的。

乱石瓦砾,碎岩裂路,横七竖八,甩在眼前。

杂草没有几丛,像是神明都抛弃了这里。

与隔了一条街的烟火,格格不入。

正对着方山的,便是喜客来宾馆。

能看得出昔日的辉煌。

五颜六色的墙壁,想必是哪位艺术家给画上的。

让它在工业园区,熠熠生辉,于万中脱颖。

门口的黑板,依稀写着“喜客来宾馆,68/晚”。

这种价格,在当初可不算便宜。

然而,时过境迁,于现在,可比不上豪华酒店。

现在的豪华酒店,一晚上都是六百打底。

黑板上挂着一串七彩节日灯,时不时闪弄着光,与幻境中一样。

这种挂牌揽客,也只有十几年前才算火,现在都上不了台面。

破旧的小马路上,没有一个人走过。

附近并不是居民区,当初的喜客来宾馆,也是为了工厂工人厮混所开,自然随着工业园区的衰败而衰弱了。

沿着破旧的道路往前走,大概五六分钟的脚程,才能到生活区。

此地,就像被画了个圈,无情诅咒着,有人来入住,都是奇迹,真是绝佳的钱色交易地点。

林子强一眼就能看出地理位置的优势。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幕后记者,还是有这能耐的。

“等等,这是什么!”

正当他沿着小路往宾馆走的时候,于宾馆一侧的空地,看到那一辆淡绿色的跑车。

这颜色,这车型,这令人厌恶的感觉...

不会错的!

是昨天在办公楼下的风流浪子,是陆枫霞的相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林子强的心,瞬间揪起来,把仇恨拧成一团。

得亏身旁有个毛筠淑,才能宽下来。

看得出来,这豪车主人,与喜客来宾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不会停在此处。

直觉告诉林子强,这两天,绝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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