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场面失控

脸色煞白的厉凤竹跑至围墙处,手抓了两根铁杆子,往半空一跃,果然瞧见一伙人背着警棍和长枪踏着快步急急赶来。

“不好,军警来了!”厉凤竹使出浑身力气提起众人的注意,手顺势大力地一推,身子远远地朝反方向弹出去。踉跄落地时,根本顾不得去找飞掉的鞋子,“大家快扔掉旗子,迅速分散!”

纪冰之闻言愕然,此时再来懊恼自己收不住嘴已经来不及了,她必须想办法逃脱。

只听厉凤竹又连连喊了三遍“军警来了”。依照她的经验来判断,记者们会拿着相机率先记录下军警行进的镜头,这必然会引起冲突。这一点点办交涉的工夫,是纪冰之唯一可脱身的机会。否则一旦被围起来,免不了要有许多人进去班房蹲上两日。再加上刚才议论的话题,足以成为把柄,只要有一人受不住拷问,纪冰之就会有牢狱之灾。那么,马守华的案子该怎么收场呢?

厉凤竹发了疯似地撕扯着抢下学生的标语,拼命地冲着他们嚎叫质问:“不管你们决定为国念书还是为国罢课,要是落在枪口下,你们命都没了还怎么救国?”

如此混乱的场面下,首先偷跑的是访员及路过瞧热闹的人,自也有个别胆小的学生丢盔卸甲随着往外挤。领头的学生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是不甘心就此退缩的,但又没一个足够有魄力的人能站出来给句准话。

厉凤竹怒目一嗔,一面解着衣扣奔向纪冰之,一面对了六神无主的贾尽忠嚷道:“这位老师,您是老师啊,您得对学生负责,对家长负责!”

说完,她的眸子忽地灭了神采,解扣子的手便也顿住了。她的身份很安全吗,安全到可以帮助纪冰之逃脱?不,恐怕反而会带去更多的麻烦!

“穿我的!”陈燕平自那石狮子上一路滚到地上,胡乱扯下特意为庭审新做的中山装,朝厉凤竹手边扔去。

“嗯!”反应奇快的厉凤竹忙往纪冰之脑袋上盖去,扣了中间一颗纽扣,双手紧紧护着她,一只脚光着,一跛一跛冲到路边。

随着一声极长、极刺耳的汽笛声,有辆敞着后座门的黑色小汽车飞奔而来。

纪冰之伸出脑袋来,一见那车牌便知是救星。情急之下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只能喊着“二十号上午见”,便从厉凤竹的怀里挣脱,一下跳进了汽车后座。

厉凤竹两手一空,先为她能即刻脱身心有一喜。可当汽车绝尘而去时,又忧心忡忡地后怕起来。这样不经确认地上车,真的不会有风险吗?

“不许动,手举起来!”

军警举了长枪,照着厉凤竹的后背使劲一顶,将她击倒在地。

“我是记者!”厉凤竹伏在地上,忙掏了身上的证件出来。

“抓的就是记者!”

仰头的瞬间,正午的阳光直往瞳孔刺去,叫她看不见叫嚣之人是何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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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愤而退场的方笑柔,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场盘查。

但此刻的她脸上毫无喜色,拿了新闻草稿站在副主编办公室门外游荡着。庭外的戏没有一场演成功的,庭上的戏也不利于她发挥。

不到三天的时间,报社里流传的人事消息跌宕起伏。先是说方谦突发急症,后来才知道是暗杀。本以为唐书白负有一定的责任,不料惹上了的竟是更危险的主谋嫌疑。事情如能在此了断,便是方笑柔的一个机遇。可惜呀,得意撑不过一个晚上,唐书白居然可以如常地管理报社事务,升职梦再一次破灭。她耳边不断回荡的是父亲再三的告诫,这的确是个不可小瞧的人。但,意识到此人得罪不起,却不意味着应该立即与之修好。在没有人为暗杀事件担负起责任之前,唐书白的危机就不算彻底解除。

近不得,远不得。这应该是最恰当的相处方式,可要做到实在不易。

方笑柔小心翼翼地整理着白色衬衫的木耳边,又牵了衣袖,把肩线扯得笔挺。这才自丹田提了一口气到胸腔,郑重地抬起手,又软软地弯下腕子低声叩门,尽量不使里边的人感到工作被打搅。

正低着头看文件的唐书白喊了一声“进来”,挑高的眸子原只打算认一认人。却不料这一瞥,入眼的方笑柔脸上竟是半分敌意也无,这在近段时间属于极罕见的情况。唐书白眼底爬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微笑,手上不由地合拢了文件。

看来,身为上司,具备极顽强的生存能力才是压服下属的最佳震慑力。

“你也不必难开口,庭审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唐书白向椅背上躺去,拿了笔帽一套,两只手各握了钢笔的头尾。

这种怡然的姿态,站在方笑柔的立场看去,却是极大的生存危机。他会找谁为暗杀的烂摊子顶缸呢?

方笑柔不安地想着,因此错过了回覆的机会。

唐书白连发两问道:“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写呢?继续打感情牌吗?”

自然是要这样写,毕竟这是方笑柔最擅长的一招,同时很无奈的,这也是眼下唯一能用的一招。但唐书白既然以这样口吻疑问,就代表了他心里是不认同的。

方笑柔低头咬了唇珠思忖一番,方才答道:“据我分析,感情牌应该依然会奏效。试想想,如果我们把读者以资产分类,无非高中低三个层次。中人家庭上有老下有小,难免畏首畏尾,他们不难猜到事情的真相,但拥有越多就越怕失去,因此上他们中的多数都会选择主动闭嘴。中人以下的大都没什么文化,基本不会对我的文章产生质疑,就算有也没有途径引发大面积议论。以这部分人的现实处境来讲,后半辈子想翻身靠自己是很难的,寄托在儿女身上还稍有一点指望,所以贫困阶层对‘不孝’二字最难保持冷静,也最愿意不厌其烦地讨伐。至于站在财富及权力顶端的人……”说时,眼角闪出轻蔑的笑意,“他们可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

唐书白低下额头,握笔的手挡在鼻梁下头,借以隐藏嘴角处的一丝讥诮。对于方笑柔这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性格,今天的表现恐怕有些隐情。如果没猜错,方笑柔大约是预感到凭一己之力难以完成任务,只好喋喋不休地说着些猛一听似乎很深奥的观点,来降低工作失败的负面影响。并且,难说这法子正是从唐书白身上学去的。他如此揣测着下属的心态,不由拧了眉头,连连拍着后脖子,道:“我知道会奏效,但形式上太雷同,读者没必要也不会为同一种内容反复消费。你也说了,能被情绪牵着走的人,层次不会太高,属于掰着铜板过日子的阶级。这种人虽然同样渴望获得外界资讯,但花钱买讯息绝不是他们的首选。咱们想要迅速盈利,根本就指不上贫困阶级。你再想想看,老爷子辛辛苦苦为报社争取到了投资,弄了这么大的阵仗,若最后只换来一个勉强收回成本的结果,到了领事跟前要怎么说呢?再从长远目标出发,让清醒的人麻痹才有利于我们做事。无论从那方面想,收服你口中的沉默的中人才是重中之重。”

好像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关系,唐书白今日做事格外地卖力认真,显示出方笑柔从前未曾见识过的判断力。可他的观点的确是无懈可击的,方笑柔只能无奈地挑了挑眉:“好吧,我再考虑考虑。”

唐书白抬手翻了翻预备今日出刊的几篇稿子,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稿子要达到要求,只能推翻重写,方笑柔撑开略感疲惫的上眼皮:“这个……总得过两天吧。我们不是在会议上讨论过领事馆方面的态度嘛,新上任的领事意思是庭审很公开,那么无中生有的报道就得谨慎起来才行。”

报业这一行,鲜有能忍受以“天”为时间单位的管理者,唐书白自也不例外,但他没有直接地驳回,只是摇了头问:“那么,你对于今天纪冰之的打法,是怎么总结的?”

方笑柔翻开了速记本,望着自己潦草的字迹,在毫无预备的状况下复述着:“她这两天又掌握到一些新证据,然后她就……”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唐书白简要总结道,同时起身换到桌子上坐着,竖起钢笔伸到方笑柔的本子前敲了两下,以打断在他看来无利用价值的流水账。

手表的指针显示此时刚过下午一点钟,方笑柔呆看着手腕,心中大为惊诧。庭审结束是近十二点钟的事,早前设计好的维权事件没能顺利进行,方笑柔不得已只得提前回来复命。至于其他同业,应当还被她使出的连环计绊得不能自如行动。也就是说,她是极少数能把庭审的真实情况,在一小时内带出法院的人。

可是,唐书白是怎么做到人不在耳朵却在的呢?他可真是个叫人瞧不明白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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