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百万金镑的嫁妆

孔奇的样子着实有些骇人,席林有些怀疑老师的目的就是要让他收下孔奇的礼物,以此建立友人关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那么简单,否则老师大可直接说明,不必讲“亲手解开疑惑”这样的话。席林不想退让,如果谈话一开始就使自己处于弱势,失去了主动,也就失去了解开疑惑的机会,或许这才是老师的目的……在与孔奇的对话中占据主动。

席林道,“孔奇阁下,有机会结交像您这样慷慨的朋友是我的荣幸,可您的慷慨让我觉得有些惶恐。”

孔奇不发一言,那道肉缝似的眼睛虽然看不见目光,席林却感受到了对方的注视,他显然对刚才的说法并不满意。

席林犹豫了下,决定采用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您是帝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商人,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贵族之子,您屈尊前来结交必然带有目的,我担心的正是为此,在不清楚您的目的之前,我不敢随便许诺什么,包括收下您的礼物。”

孔奇嗤笑一声,“你是觉得,我对你有所求?难道你不认为这太高看自己了吗?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男爵之子,而我,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对于我的馈赠,你就应该心怀感激的赶紧收下,而不是去执着于所谓的目的,这不仅没有意义,还会浪费时间,对我们这类做买卖的人来讲,时间可是无价之宝。”

面对这般满含嘲讽的话语,席林反倒笃定了下来,“这不恰恰说明问题了吗?您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见我,一个南方小镇的贵族长子罢了,对您这样的大人物而言实在欠缺吸引力。”

孔奇仰着脑袋,露出两个硕大的鼻孔,他轻轻呼吸,引动的气流竟将席林的发丝吹乱,“难道这个镇子上还有第二个人值得我去见吗?”

席林笑道道,“阁下大可不必如此绕来绕去,我们可以聊的更直接一些。您的真正意图,是为了我的父亲,本杰明·伊莱蒙特吧?”

孔奇哼声道,“或许你不知道,上个月费尔南伯爵和斯图亚特侯爵曾邀请过我与他们共进晚餐,但我都拒绝了,而伊莱蒙特不过是个男爵。”

席林不紧不慢的说道,“一个攻陷了布林堡,占据波罗多地区的统兵将军,即便他只是男爵,我想也有足够价值了吧。”

孔奇那道肉缝似的眼睛缓缓睁开一线,露出一丝琥珀色的瞳仁,听不出喜怒的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很显然,他的情绪可没有表现的那样平和,席林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股怒气,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手,脚,胸口,腹部,包括脑袋,全身上下的一切部位都被压的死死的,唯一能动的只有嘴唇,还有眼睛,他强迫着自己直视孔奇。

“这里是伊莱蒙特家族的领地,所以没什么东西值得惧怕的。”他心中默念曼斯菲尔德先生的话语,努力维持着笑容,“没有任何人教我,倘若您一定要问我是从哪儿得到这些消息的,我只能说是从报纸上,《谢瑞尔邮报》的战争版面,每隔三天都会更新最近的战况。”

他没等孔奇回答,继续说道,“而您呢,作为帝国三大商人之一,你拥有的最大的那门生意在帝国中并不属于隐秘。”

施加在席林身上的压力一瞬间全部消失,孔奇重新躺会了金色座椅内,他的声音再度有了笑意,“没错,我就是帝国最大的军火商。”

席林揉了揉胳膊,运动了下僵直的脖子,不留情面的指正道,“不是最大,而是第二。”

“这是迟早的事,只要你的父亲肯将波罗多那座最大的硝石矿的开采权让给我,我就能狠狠踢翻苏黎世的屁股!让他也做一回老二!”孔奇竟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从喉管里蹦出来,像极了猪在啃食饲料的声音,“席林,真有你的,我还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呢,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你猜出来了。”

到了现在,席林确信已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如果您是想通过我,与我父亲建立联系的话,那我很遗憾的告诉你,这是行不通的,因为我们的关系并不和睦。”

孔奇听到后,肥腻的脸庞露出一道极为可惜的神色,“哎,看来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不过能够认识像你这样的帝国才俊,也算不虚此行了。”

席林被夸的有些脸红,这位孔奇先生不愧是帝国大商人,神情变换起来毫无半点滞涩,前一刻还令人望而生畏,下一刻就叫人如沐春风。

只见孔奇勾了勾硕大的食指,那个一直跪倒在席林身前的小人立刻放下金盒子,转身跳了回去,重新钻入那只大到离谱的袖口中,“这一次我只想单纯的结交你这个朋友,这份礼物你总不至于再拒绝了吧。”

看出席林还有犹豫,孔奇叹道,“如果你仍觉得这份礼物太贵重,你也可以送我一份,我们做个交换,这总行了吧。”

席林苦笑道,“可我手边并没有等值的礼物。”

孔奇玩笑道,“不急,我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难道还会催你送礼吗?你只需记在心里,将来我们再相见时送我即可。”

话已至此,席林不再拒绝,喊了一声,“乔尼叔叔,麻烦您帮我把这个盒子收起来吧。”

但身后并无动作,他忙回头一看,老乔尼竟然闭着眼睛,站着睡着了。

“不必担心,是我让他暂时休息一下,包括你身边的下人们也是。”孔奇故作神秘的笑道,“我这幅样子,会吓坏他们的。等我离开后,他们自然会醒来。”

这番话引起了席林的遐想,有意探究孔奇到底是如何将所有人催眠,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等席林再度抬首时,发现孔奇正襟危坐,像在等候着什么,他立刻明白过来,由于无法起身就挺直了身子,点头致意道,“很荣幸与你结识,孔奇先生。”

孔奇也做了相同的动作,那情形如同是一座小山拔地而起,“席林先生,这同样是我的荣幸,”他的表情再度露出笑意,“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我就可以说说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了。”

席林觉得在面对孔奇的问题上,已有足够的承受力,不至于再被震慑住,但等对方说出接下来的内容时才意识到,他还是过于高估自己了。

“我准备将我的女儿送到这来,给你做贴身女仆。”

如果此时不是坐在轮椅上,席林一定会“噔噔噔”连退几步。

“他在开玩笑吗?送女儿过来……还要给我做贴身女仆?”席林快速思考,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那庞然巨物般的身躯,心里极度怀疑,他的女儿如果真的过来,是否能做好贴身女仆的工作。

等等!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

席林赶紧拒绝道,“孔奇先生,那只是一场闹剧,我并没有想找贴身女仆的打算。”

孔奇道,“据我所知,你身边确实少了一位贴身仆人,真的假的就不重要了,相信我,你一定会非常满意我的女儿的,她美丽的如同一位天使。”

席林正要说话,孔奇直接打断,“放心,我并不介意你们两人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只是有一点我必须提前警告你,席林,如果你们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我的女儿必须得是你的正妻,而我则会为她准备一份丰富的嫁妆,按照帝国购买力计算,相当于一百万金镑的价值。”

一金镑等于一千比弗,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约姆镇上的三口之家,只需要四个金镑就能生活的相当不错。

那对于庄园呢?

席林曾问过乔尼叔叔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除开帝都奥兰托夫的产业外,伊莱蒙特家族一年下来大概可有两万金镑的收益,一百万,相当于整个封地近乎五十年的总收益!

此刻该说什么呢?真不愧是帝国三大富商之一吗?

孔奇接着道,“如果你把它当作是一场生意,席林,你稳赚不赔,这样的生意只有傻子才会拒绝,我可不相信我孔奇的朋友会是个傻子!”

席林叹了口气,“好吧,孔奇先生,既然你坚持,那我只能先同意让你的女儿过来试试看,但我也必须提前说清楚,到时候如果你的女儿执意要离开,我一定会放她回去的。”

“放心,她真想离开的话,谁也拦不住,另外……”孔奇的声音突然压的极低,“我的女儿已经来了。”

席林还来不及消化这段内容,周围的气象突然起了变化。

温度骤然降低,一朵雪花从天空飘下,落在了他鼻尖的刹那,眼前的景物像是被集体置换!

呼啸的风卷起了鹅毛般的雪,白茫茫一片覆盖了整片天地!

此时还是夏季,这一刻却宛如隆冬降临。

他似乎看见了那苍茫风雪中的一个人影,若隐若现,孤寂的站在天地之间……

席林骇然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雪花消失了,人影也消失了,夏天还是夏天,之前的一幕仿若幻觉。

“嘿咻,嘿咻,嘿咻……”

席林仍未摆脱那如梦似幻的一幕,下意识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是那些小人,头上罩着黑面具的小人,灵动如猴,而现在他们已被肩上的重物压的步履维艰。

一具的棺椁!他们竟然抬着一具冰封的棺椁!其内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形轮廓。

那刺骨的寒意袭来,席林不禁打了个哆嗦。

“赛莉丝缇雅,我的女儿。”孔奇的声音不再尖细,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我把她交给你了,希望……”

就在席林的全部心神快被这离奇场景攫住之前,那道熟悉的,温文尔雅的声音再度出现,席林浑身一颤,思维得以重新运转。

“摆称的孔奇?这是你的新名字吗?生在灰草湖下游的肉糜?”

曼斯菲尔德先生说话时总是不紧不慢,这样的语调和语速却能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席林看到了这位家庭教师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越过了他。

孔奇眼睛的位置起初是一条肉缝,而后慢慢睁大,席林第一次完整看到了他的眼睛,原来他的眼睛不是琥珀色,而是一种枯草般的黄色,他没有眼白只有眼瞳,或者说整只眼睛都是眼瞳。

每个人都有自己恐惧的东西,这种恐惧也许会随着时间一点点的埋进记忆深处,以至于会生出一种错觉,恐惧是可以被战胜的。

席林脑海中突然回忆起老师的话,这段话,他曾与曼斯菲尔德有过争论。

“老师,如果一个人恐高,经过后天的锻炼,他是可以克服这种恐惧的,所以人的确能战胜恐惧。”

曼斯菲尔德以他那一贯的沉稳语调回道,“有些恐惧是与生俱来的,它刻在了灵魂里,如老鼠畏惧猫,兔子害怕老鹰,我们讨论的并非是个体的特殊,而是一种种群的共性。”

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是什么?或许孔奇先生可以为席林解惑了。

“是你!”孔奇尖叫,浑身的肉块与脂肪疯狂颤动,像是就要散架了一样,“我早就猜到了,我早就猜到了!有人在故意设局!故意在诱导我!该死,该死!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肉山跳了起来,大地在震动!

席林骇然的张大了嘴,自己的这位新朋友居然真的可以靠双腿行走!不对,是跳动!就跟从他袖口里钻出来的灵活小人一样!

现在,更多的小人被甩了下来!

孔奇不顾一切的向外逃,无数黑面具的小人从他的领口,袖口,任何口子里掉出来了,远远看去,就像是从身上掉落下来的跳蚤!

他是那么的快,只一眨眼就跑到了视线的尽头。

“我们有过约定,你不能对付我!”

只听到声音,席林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曼斯菲尔德懊恼道,“我原以为我跟他虽然不算朋友,可至少还可以坐下来说说话,他一见我就逃,的确出乎了我的预料。”

席林看到老师手里拿着一本书,细看才发现,那不就是一直摆在他床头的那本《世界通史》吗?

“老师,您拿这本书是要做什么吗?”

曼斯菲尔德笑道,“你不是要选一件礼物作为回礼吗?我自作主张帮你挑选了一件,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会不会太寒酸了些,毕竟他的礼物很值钱。”

“知识是无价的。”

既然老师这么说,席林也不再纠结,转而望向不远处的冰封棺椁,“老师,这具棺椁,我们要怎么办?”

“这个啊……我会处理好的,至于你呢,应该着眼于另一个问题。”曼斯菲尔德晃了晃手里的《世界通史》,“如何将这件礼物送给你的新朋友,毕竟,欠别人的东西,总归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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