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裴渊这么说,赵游忍不住笑了。
“其实我也看不懂。”
裴渊一愣,然后大笑起来。
两人笑完了,站在一起低头看着山坡下,然后无奈摊手。
笑了还是看不懂。
两人沉默下来,无奈摇头。
此时,一个中年人的声音突然传来:“什么人在这里胡闹?”
这句话可是非常不客气,赵游刚把右手放在剑柄上,就看到一个穿着布衣,挽起裤腿,戴着斗笠,像是农夫一样的中年人走上山坡。
他站在几人面前,左右打量,皱着眉头,很不客气。
白素贞上前微笑着拱手:“阁下是?”
中间人却并不回答,而是开口反问:“你们以为,上山的道路从何而来?”
赵游几个人都十分茫然。
他们只是跟着小路上来,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再说这有必要在意吗?
中年人显然也觉得他们不知道答案,因此马上自问自答。
说起来,这里是每年修缮下面楗尾堰时候,上来发号施令的人所在之地。
正因为地方特殊,所以这中年人才说赵游他们是在胡闹。
赵游冷眼旁观,看着这个中年人,越看,越是觉得这个人不同一般。
尽管衣着简朴,身上也没有血煞气或者灵气愿心的味道,却隐隐有种说一不二,非同一般的感觉。
再说一般人,看到李玄机这样一身锦绣,气度不凡,恐怕都要不自觉的矮人一头,哪里会有这中年人的无动于衷。
不过他显然没有恶意。
他解释完这山坡的不同一般,接着就开口催促几人离开。
而且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浑身上下破绽百出。
赵游无奈地放开握住剑柄的手,上前拱手:“我等也是仰慕前人功绩,特来瞻仰,没有不尊敬的意思……”
中年人皱着眉上下打量一下赵游,却突然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嘴里蹦石头一样蹦出来一句:“看得懂吗?”
赵游一时哑然。
中年人点头:“我叫墨十七。”
说着他走到山坡前面,对着脚下的江水和楗尾堰举起右手,开始讲解。
“水多为涝,水少为旱,水之数不变,因而有涝,必有旱。”
这句话说得简略,但接下来的解释赵游几个人听得懂。
楗尾堰所在之地,是岷江之上,东边玉垒山阻隔,江水南流,西边多洪灾,东边多干旱。
当初李冰父子开凿工程,其实一开始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凿开玉垒山,分出一部分水流去往东边。
正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从此西边没有洪灾,东边没有干旱。
这便是开凿宝瓶口的本意。
自从这件事完成之后,东边半个蜀中成了真正的天府之国。
听到墨十七这么说,齐小五像是无情的木偶一样在旁边一个劲点头。
他是农家弟子,当然明白有没有水对于庄稼多么重要。
然而如果只是开凿宝瓶口,只能说明智,却算不上精巧。
真正令楗尾堰成为奇迹的,是之后先后修建的分水鱼嘴,和飞沙堰。
分水鱼嘴将江水分成内外两股,内江就是引入东边的那一股。
借着河道形状的不同,洪水来时,大部分进入外江,枯水时节,大部分水流却进入内江。
只凭这一点,东边锦官城成都所在的大片农田,一年之中无论旱涝,都有稳定的水源供应。
而只要分水鱼嘴不变,河道形状不变,这一点就永远不变,这才是真正的巧夺天工!
当然,当时李冰就已经想到,泥沙淤积,河道形状肯定会随之而变,因此他再次修建飞沙堰。
飞沙堰是一处内江外江之间的缺口,并不很高,洪水时被江水淹没,内江多出的水流入外江。
与此同时,因为河道形状,水流直冲水底崖壁,卷起漩涡,将河道中泥沙刮起,抛过飞沙堰。
经常在江边的人都曾在洪水时节看到过,哪怕是几人高的巨石都会被水力抛过飞沙堰。
这三者相加,才是真正的楗尾堰。
这才是千年之后依然屹立,人力创造的奇迹。
听完这些,赵游一行人都震撼不已。
尤其想想当初连道门佛门都没有,只有古炼气士,更是感慨不已。
李玄机忍不住感叹:“没有道术相助,该有多么艰难啊……”
墨十七只是微微一笑。
就在此时,山坡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恐怕真正厉害的,是千年以来,年年修整吧?”
伴随着这句话,一个熟人从山坡下走上来。
一看到他,李玄机忍不住开口:“韩道成?”
“你不是回长安了吗?”
韩道成忍不住尴尬一笑:“本来想见识一下敲钟的盛况,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赵游看着韩道成,忍不住想笑。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想回来争夺敲钟的机会而已。
结果还是来晚了。
不过他还是很有眼光,青城山没必要再去,就来都江堰看看,没想到正好碰上赵游一行人。
韩道成拱手给众人打了招呼,最后才对着墨十七开口:“岁修至今,才是楗尾堰最了不起的地方。”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听到这句话,墨十七一声冷笑:“如果没有建成这楗尾堰,你儒家的弟子岁修,修什么?”
“千年以来,年年修补,你们儒家弟子,动过一个手指头吗?”
“还不是要靠我等工匠!”
韩道成一时间无言以对。
但他没有放弃,皱眉思索,准备反驳。
此时赵游突然对墨十七开口:“阁下排行十七,兄弟众多,家族繁盛啊。”
墨十七却冷冷回答:“父母早死,兄弟只剩我一人。”
这句话说出来,旁边众人一时哑然。
唯有赵游并不怎么意外,脸上闪过一丝思索神色。
然后他对墨十七笑着开口:“天色已晚,阁下是本地人,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过夜的地方?”
墨十七倒也没有拒绝,只是点头,就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剩下李玄机几个人看着赵游,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还是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