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丑陋而威武的中年男人。
丑陋占据他整张脸，威武却只有双眼深处两点。
然而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记住威武，甚至觉得那丑陋无关紧要。
哪怕是这石头上如此简陋的画像。
“多闻……”
持国的声音像是滚雷一样在巨大的宫殿中滚过去，一路滚下正面台阶，就连外面很远的山间荒原都被撼动。
这是强大修为带来的结果，而持国没有能力，也从未想过压制。
他是佛国的东方天王，除了帝释天，持国不用顾忌任何人。
哪怕是石头上的北方天王多闻。
“为了唤醒这东西，我杀了七十二个奴隶。”
持国的语气，表情，动作，都没有一丝指责的意思。
尽管他就是在指责。
然后石头上鲜红的简陋画像开口，从里面传来一个粗哑失真，但语气情绪绝无偏差的声音。
“有高手从唐土赶来，刚刚穿过陇山关，我本想早点提醒你，那样就可以在关口拦下他……”
然而持国唤醒这个法器花了太久时间，整整一个白天已经过去。
这是指责。
持国面无表情，但在心里，对多闻的指责嗤之以鼻。
如果多闻愿意，他可以亲自赶来，以强大的佛门法术，只需要一瞬间。
然而这个胆小的北方天王却畏惧帝释天的禁令。
四大天王不能私下见面的禁令。
选择用这个法器传递消息，中间浪费时间是必然。
错在多闻，不在持国。
“我会在金城派人拦住他。”
多闻微微点头。
“须弥山永存。”
这是一句佛国通行的祝福。
然而持国没有理会多闻的祝福。
他的目光越过巨石，越过宫殿，投向遥远的东方。
那河西著名的走廊，山脚的绿地，大片的戈壁沙漠，都在须弥山高耸的东方边界之下臣服。
那里来了一个高手，真的很重要吗？
重要到，一个天王来提醒另一个天王。
而且，还是北方天王更早得到消息。
“多闻。”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多闻皱眉，说出一个名字。
“猴行者。”
沉默死死攥住宫殿，很久都不放开。
最终，持国点头。
他明白了。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果是那个人，那个曾经跟着三藏玄奘去往遥远之地，如今随身带着玄奘佛国的人，值得持国出手。
也值得多闻大费周章。
持国挥手，巨石上面的鲜红光芒迅速退去。
或者说，不是退去，而是干涸。
最终，只剩下一块红色的巨石。
三十六个奴隶将巨石抬走，只剩下持国一个人留在宫殿中。
他安静地坐着，很久都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一丝声音。
过了很久，他霍然起身。
那一丈高的巨大身体中，顿时有可怕的压力像是洪水一样倾泻下来。
东方天王持国，这是个可怕的巨人。
他大步走出宫殿，脚步声如同雷霆。
但持国口中的话语才是真正的霹雳，震动四方。
“调八部众。”
“地龙摩呼罗迦守卫金城。”
“乐神紧那罗守卫武威。”
“香神乾达婆守卫张掖。”
“水龙纳迦守卫酒泉。”
他的言语自然有人遵从，无数强大的存在因这声音而行动。
与此同时，东方天王持国自己，也大步走出宫殿，然后一脚踩在台阶下面的虚空之上。
这个瞬间，本该坠落的他被某种力量，或者某种坚实却看不到的东西支撑，停在半空。
然后持国就这么在虚空中大步行走，很快消失在东方天空。
他知道，八部众无法拦下猴行者。
但是持国自信能与他匹敌。
所有派出的八部众，都只是为了找到那个人的行踪。
最终杀死他的，将是持国自己。
而他的追杀，从陇山关开始。
……
金城就在眼前。
老骆心情很好。
这一路无事发生，他之前一直悬着的心，也已经放下了。
毕竟都是走过太多次的老路，身边也是一直来回的老伙计。
只是多了赵游一行人。
他们年纪不大，却个个有着绝对的自信，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本事大，反正肯定心高气傲，最能惹事。
这是之前老骆最担心的。
但一路都到金城，他们都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老骆也就放心了。
金城是黄河渡口，西行必经之地，经过这里继续向北，就是河西之地。
从这里开始，能够看到的地方，就是大片的黄土，沟壑纵横，山丘连绵。
空气中水汽越来越少。
老骆熟门熟路地安排商队进城，他们要在这里的关口经过佛国的检查，交了钱之后，从渡口渡河，继续西行。
商队驮马货物不少，人又多，事情杂乱，老骆开始忙碌之前，还是留一个心眼，过来提醒赵游他们一句。
“等一下别说话，别乱跑，我不开口，你们什么都不要碰啊。”
赵游几个人自然点头。
这一路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老骆老练可靠，他们也看出来了，愿意相信他。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忙忙乱乱地进了城。
这是个山间河谷，狭窄拥挤，说是城，其实就是个渡口旁边的镇子。
他们运气不好，前面挤着很多人，好像正好赶上今天渡河的人特别多。
老骆忍不住皱眉，他开始四处看着，焦躁起来。
与此同时，赵游悄悄对身边几个人开口。
“有杀气……”
而且是正对着赵游来的。
他十分诧异，至少眼前，没有任何赵游认识的人，那杀气也来自陌生人。
一个赵游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会对他有这样的杀心？
与此同时，裴渊和净琉璃也察觉到异样。
“这里的守军太多了……”
而且太强。
金城算是佛国控制地界的内部，远不如陇山关面对的压力，守卫自然更少，但裴渊感觉到的血煞气，净琉璃感觉到的佛门法力，已经远远超过陇山关。
“发生什么了？”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但很快，他们也不需要回答了。
在渡口那里，传来一阵惊恐的喧哗声。
那里的人群，驮马，惊慌地向后退开，人仰马翻的混乱中，被遮挡的渡口景象显露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