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
12
自从焗焗进了监狱之后，家里就剩下她孤苦伶仃的奶奶了。每次我去看望奶奶，她都会拉着我的手问我，她的心肝宝贝出差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去一次奶奶就会问我一次，我心里的难过无以言表。我都不知道，我还能替她隐瞒多久？可是，我又怎么忍心告诉奶奶事情的真相。如果她知道她的孙女被关在监狱里，她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吗。可是，看着奶奶站在家门口，盼望孙女望眼欲穿的样子，我又如何忍心一次次欺骗她。
那天，我又去看望奶奶。这次，她意外地没有再问我她的孙女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稍稍松了口气。
我打算给奶奶做一顿好吃的！我忙活了半天，做了几道好菜端到桌子上，陪奶奶吃着。
奶奶呷了一口菜，就吃不下去了，她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哭了起来。我只能无助地陪着奶奶流泪。
她说：“姑娘，你别瞒我了，我孙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说：“奶奶，您就别想那么多了，快点吃饭吧！我保证她没事！”
奶奶又说：“我这几天夜里做梦啊，老是梦见孙女在我面前哭。我是放心不下她啊，你说她一下子为我花了那么多钱，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什么！听了奶奶的话，我一头雾水：“奶奶，您说菊雨为你花了很多钱？她花这么多钱干什么呢？”
奶奶哽咽地说：“姑娘，其实，孙女不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我知道她是怕你知道了替她着急。这些年，我们祖孙俩也没少连累你，现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说给你听听也不打紧吧！”
“奶奶，您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催促着奶奶。
“这不前一阵子，我的心脏病犯了，孙女把我背到了医院，医生说要赶紧做手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后来，等我出院了，我问医生花了多少钱，医生说十几万吧！当时把我吓了一跳，她一个女孩子家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奶奶还在说着，我已经无法控制夺眶而出的眼泪。我安慰了奶奶几句，便一口气冲出了她的家门。
我终于明白焗焗为什么要冒充我去骗雷鸣了，原来她是为了给奶奶治病啊！
我靠在护城河的桥栏上，放声痛苦。焗焗啊！焗焗！你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呢？为了治好奶奶的病，你宁愿知法犯法，也不对肯对我说一声，让我对你产生了那么多的误解，甚至不听你的解释，还打了你的耳光。我还算是你的朋友吗？焗焗！我对不起你啊，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当面给你道歉！
13
夏天到了。妈妈和爸爸安排了一次旅行。我知道他们是为了让我开心。我们从清晨出发，坐了几个小时的客车，然后就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下了车，我被眼前的青山绿水深深地迷住了。这里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久困都市的身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我随着爸爸妈妈走上了一座古老的石拱小桥，桥栏遍布青苔，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几个字“鸳鸯桥”，但听这桥名就让人浮想联翩。桥边蹲着二三只狗。桥下是清澈的溪水，可以看到里面游动的鱼儿。三三二二地农人正扛着农具下地。这里的木槿花比城里的还要多，而且多是野生的，落花几乎覆盖了整个村庄。
我们停在一幢简陋的民居前，我心里竟是没有来由地激动。那时候我又怎么能知道爸爸妈妈的一片苦心。
“进去吧！月，看看生你的母亲！”
我一阵赫然，眼泪迅速充满了眼眶。妈妈，伟大的妈妈！原来你真懂得女儿的心。
一个穿着朴素的农家妇女，站在我的面前。她的两鬓已经斑白。生活的重担，岁月的风霜，乃至骨肉的分离，都在她的额头上碾压下一道道皱纹。但她依然倔强地活着。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已不再是我在家里见过的那个张扬跋扈的男人，他满脸慈祥，换了一套洗干净的灰色衣裤，比那天干练了许多。
可以原谅他！那天的他，只是想要讨回自己的孩子。其实我本是他身上的骨肉，又何苦去为难自己的父亲呢。
但是，父亲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碰到这么开明的一家人，不但在经济上资助他们，而且还把他的女儿带到了他的面前。他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心，用温柔的眼光迎接着女儿回家。
那一场骨肉团聚，至今还历历在目。我想爸爸妈妈一定在某个时候，已经来过我父母家里，而且早就约定这个日子要我来看他们。
母亲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在女儿面前她充满愧疚。我走过去，帮母亲擦掉了眼泪，我说：“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
“孩子，娘对不住你啊！”
站在一边的父亲，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殷勤地给我们递茶倒水，一遍遍劝我们：“喝！喝！”
我打量着家里，尽管不算富裕，但收拾得很干净。我问母亲：“家里不是还有个妹妹吗？”
母亲听我说起妹妹，怔了一瞬，似有什么心事。然后亲切地对我说：“是的，你妹妹在外面上班，月底才能回来！”
母亲端出早就炒好的花生、瓜子、还有洗净的苹果，甚至匆忙间还不忘煮了几个鸡蛋端到炕上。母亲亲手给我拨了一个蛋，颤抖着递到我的手里。母亲恨不能把这些年欠下的爱，一齐补给我。我非常非常理解她。
我接过鸡蛋，一股热浪冲进了眼眶，我不敢去看母亲的脸。十月怀胎她生下了我，如今，她的孩子已经长大。二十年后母女相见，也只有一盏茶的时间。生活的艰难困苦，曾给多少家庭带来骨肉分离。心灵留下的创伤，至死也无法弥补。
中午的那顿饭，父母做了满桌的菜。可是谁也没吃多少。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母亲的眼睛一直也没有离开我的身上。
妈妈见时候不早了，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她对我说：“月，母亲舍不得你走，要不你今天就留下来陪陪她吧！”
我摇了摇头。母亲听说我们要走了，过来紧紧握着我的手，不舍得松开。
我对母亲说：“你好好保重吧！有妹妹照顾你，我就放心了！原谅我吧！妈妈！”
当我喊出这一声“妈妈”的时候，母亲的眼睛蓦地亮了。这一声妈妈，对于十月怀胎的她值得了。我不知道我还能给她留下什么。当年的离别造就了今天的局面。我的妈妈和爸爸也离不开我了。
这时候，母亲拿出一个纸包，交给了我的妈妈。妈妈打开纸包，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大姐，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打开纸包说：“这纸包里，是你这些年寄给我们的钱，我急用了一些，又把它补上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大姐，这些钱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这是何苦呢？”
母亲感慨地说：“这些年来，我的心里一直在愧疚，送走了女儿已经是我们的罪过，我们哪能再花你的钱呢！”
两个母亲彼此推让了许久，谁也不肯接钱。这时候，父亲走了过来：“让我说两句吧，过去我们家的确没钱，我又有爱抽爱赌的毛病，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会送走自己的亲骨肉，现在农村的政策好了，种地采茶也不用交税了，我们也不缺钱了，如果你还过意不去，咱们就留着这些钱，给孩子将来置办嫁妆吧！”
夕阳映红了每个人的脸，也映红了眼前青砖绿瓦的农家小院。木槿花的芬芳扑鼻而来。
离别的时刻到了。我对着自己的生身父母，跪倒了下去。也许只有这一跪我才能安心地离开。不然我又怎能离开风烛残年的二老。父母亲慌忙过来拉我，那一刻他们哭成了泪人。
我站起身，拉着爸爸妈妈的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们。
再回首，父亲母亲已经被夕阳度成了两尊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