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夫妻之疑

此夜暗云遮天,四方无光,只天上余了一个缺处,月从那处探出头来,却仍被一层薄纱蒙着,透出朦朦胧胧的光亮。庭中微风阵阵,轻拂梨花落落。

花香似是飘进了卧房之中。赵晴若坐在灯下看书,身边的竹容正在一旁陪着,手中绣着一个香囊,发着淡淡的梨花香。

“你这花样怎么还是梅。这春花烂漫,竟没有一个可以入你的眼的?”木锦端着茶走进来,凑到竹容身边道。

“本是梨花做芯,但是梨花寓意不好,便改成了傲雪凌霜的白梅。”竹容拿给她看,又问道:“方才那一阵琵琶声是怎么回事?”

木锦闻言,暗暗看了一眼在一旁埋首书卷的赵晴若,低声道:“是刘侍妾在王爷的书房前弹琵琶。”

竹容停下了手中的活,惊道:“她这般,是把王府当成什么了?”

她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问道:“那王爷……”

木锦轻轻笑着:“我见燕铭把她拉了回去。”

竹容这才放下心,继续着手里的针线。“王爷哪里会被这样的伎俩糊弄。”

听着身边二人的窃窃私语,赵晴若看罢了这最后几页,才抬起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木锦把茶奉上,回道:“奴婢听说方才刘侍妾在王爷书房前弹奏琵琶,被燕侍卫送了回去。”

赵晴若听了,垂下眼不知在想着什么,只道:“她是该好好在屋子里待着。”

竹容见状道:“王爷都让燕侍卫送她回去了,往后定是得好好待着了。”

赵晴若没回,抬眸浅笑道:“王爷既然回来了,竹容你去让厨房做些糕点送过去吧。”

竹容应下,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这就要出屋去,却见元顺开门走了进来。

“奴见过王妃。”

“元顺啊。”赵晴若道:“怎么过来了,不在书房伺候着?”

元顺低着头,回道:“王爷让奴来传句话,今晚王爷就歇在书房了。”

赵晴若听了,只觉祁政许是政务繁忙,便想宿在书房,便道:“好。你回去伺候吧。”

元顺听了,身子仍恭敬地弯着,抬眸欲言又止地看着赵晴若,没有动步子。

赵晴若见状,觉出了一丝不寻常,秀眉微蹙,问道:“王爷怎么了?”

元顺将身子弯得更低了些,回道:“方才刘侍妾与王爷说,王妃近来常见赵夫人与范夫人,怕是闲谈之间会提及政事,惹怒了王爷。王爷责其杖十,永不得出屋门半步。”

竹容和木锦一听,对视了一眼。刘氏这一番话,不正是暗指赵晴若通过赵家夫人和范家夫人来传递信息插手朝政吗?曾在宫中当职,她们自然明白皇家妃嫔不得轻易议政的规矩。刘氏这样说,当真是诛心之言……

赵晴若也听了出来。她暗暗吸气,稳住心神问道:“王爷确实生怒了?”

“是。”元顺回道。

“那,你便回去好好伺候着。烹一杯清茶去别让王爷烦劳了心神。”赵晴若轻轻地道,又转身看向竹容:“不用让厨房做糕点了。王爷该是用不下的。”

元顺和竹容双双应了。

“王妃……”木锦看着赵晴若暗下来的眼神,上前开口想要劝一句,却见赵晴若摆了摆手。

“今儿我也累了,让人端水来吧,我想歇下了。”

木锦知道这时候赵晴若该是什么都听不下,便和竹容退了下去。

卧房的烛光黯淡下来。月依旧被那一层薄云遮着,透着浅浅无力的光。

昏暗的床榻之上,赵晴若睁着眼,侧身看着身旁空着的位置。

从前没有察觉,如今却突然发现这床真宽,真大。她一个人睡在上面,不免有一种身边空荡无依的感觉。

自己,这是习惯了他在的感觉吗?可是心里却那么真切地明白,也一遍遍地日日提醒着,他不会总是在。

其实刘氏的话确实没有说错,她确实在关心着政事。可是女子又为何不能关心呢?她在后宫看过这么多腥风血雨起起伏伏,其中根源俱和前朝息息相关。

赵晴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没有直言政事,她一直小心翼翼。她身后是赵家,身旁是他,她无法放下自己对政事的关心。

但她确实害怕了,因为她在乎祁政的态度。

元顺说他生怒,那他气得,是刘氏,还是特意提及了曾老先生的自己?

赵晴若在暗夜里叹了口气,搂紧了身旁的锦被。

她知道他是一步步自己走上来的,她知道他对旁人深重的谨慎和提防。

这样的他,该是不会信她的吧……

卧房中烛灯暗暗,书房里的灯却是燃了一夜。

元顺和元德小心翼翼地陪了一夜,对于刘氏失言的事,他们有心出言相劝,却不敢开口。他们伺候祁政多年,了解他的脾性。祁政从不轻易生怒,就算真动了气,面上也是怒容难辨,嘴上只冷言几句,但是责罚却从不手软。

昨日发落刘氏的语气,二人能听出来祁政是动了怒了的。可是对于赵晴若,祁政却还未说过半句话,看不清态度。

王爷和王妃会不会就此离了心,他们也没有答案。

……

晨光未亮,赵晴若就起了。与其说是起了,不如说是彻夜未眠。

平素这个时辰,她应该在为祁政穿衣了。可是如今,她却不敢去看一眼。

或许自己就此安分,才是最好的。

而祁政则是早早地带了着奏章出门入宫,奏议晋州一事。

“如今有曾老先生相助,想必晋州之事很快就能平复。”从宣政殿出来,张远随在祁政身后,边走边道。

祁政心中想着今日所见祁谨的眉间愁容与发中多生了许多的白发,道:“父皇仍旧精神抑抑。”

张远叹道:“皇上自太后去后,悲痛于心,便一直不振。太医在静心养护着,许是再过些时日,皇上能恢复精神。”

“而此时,王爷更是要多多防着小人生乱。”

张远顿了一顿,想起今日所商谈的事情,道:“说来殿下此策奇思精妙,臣愚笨,于此无可助力,心中不甚羞惭。”

“曾老先生早已辞官,其中关系连本王都不甚清楚。卿不用自惭。”祁政回神说道。

念起献策之人,祁政又道“不过献了此计的人,卿可知是谁?”

张远本以为是祁政自己的计策,闻言才知不是,便猜道:“许是王爷身边的高人。”

祁政缓了脚步,眼眸轻轻眯起,道:“是朝云。”

“王妃……”张远微惊,复而定下心神道:“王妃身在宫中多年,应是知晓曾老先生。此番倒是王妃的功劳。”

“只是。”张远低头,蹙眉开口道:“有一言即便逾矩,臣仍要上奏。望王爷谨记昔楚姜之鉴。古有训,后宫不得干政。”

祁政听罢,眼神微冷,回道:“本王知晓。”

“卿认为如今赵家如何?”

张远见祁政并未发话责他多言却是说起了另一事,微微一愣,道:“赵家是朝中武将砥柱。赵峥定守南域,赵辰在京为王爷所用,而今雍州统兵换任在即。赵家暂不当忧。”

祁政轻笑,道:“卿所言甚是。”

“诸棋于掌,疑人不用。卿多虑了。”

张远脚步一顿,垂头敬道:“王爷英明。”

祁政轻轻颔首,上了宫外马车,吩咐道:“去一趟范府。”

晋州之事解决计策已定,但还有些细节需要敲定。祁政昨夜花了一晚研究了晋州局势与曾老奉上的地图之后,决定一举将背后之人也整顿一番。

原定范云要去晋州平乱,但如今祁政改了主意,便决定让他的副将主平守军,而范云取道晋州,赶着那些匪徒,去替他拜访一下还在养病的六哥。

他一步步走到这个位子,不会给人插手的空隙,也不会给其他人不甘的机会。

……

“你确定刘氏是因为妄议王妃被罚的?”

王府偏院,杜氏靠在床榻上问道。

床前婢女回道:“是。刘氏暗指王妃涉政。王府书房那边从昨晚到现在人人噤声,都不敢乱说话。王妃今日也是在屋中闷了一天。”

杜氏闻言,轻轻笑了起来,顿觉得身上爽利了不少。

“我倒是小瞧了她这一张嘴。”

身份高贵如何?知书达礼如何?到底会被这身份困住手脚。只有她这样卑微仰望着王爷的人,才能真正陪在王爷身边。

听着旁边的院子似乎隐隐传来了哭喊之声,杜氏脸上的笑越发娇艳。

日暮云红,飞鸟过山林,啼着晚霞。

已经到了晚膳时分,赵晴若坐在桌前却迟迟没有动筷子。

“王妃午膳便没用多少,现在还是吃些东西吧。”于慎见状,对赵晴若劝道。

赵晴若轻轻摇头,“不用。”

竹容看她这幅模样,心中不忍,道:“王妃若是还想等王爷,不如便让厨房多做一些,奴婢们陪您等着。”

“也不用了。”赵晴若道。她今日特意吩咐了厨房给书房那边单独做了饭菜。自己这边便先用了。因为她不知道,祁政会不会回来与她用膳。

议政一事,说大则大,可如果祁政没有放在心上,便也只是夫妻闲谈。而如今他没有给她一个明晰的态度,她便也不知该不该请罪降责。

也许她应该先去请罪的,可是她还想再等一等。祁政娶她的原因,她清楚,而他更是明白。她嫁给他,便是赵家做了决定站在他这一方。

她认识的祁政,为夏家求情,替哥哥送信,与范云称兄道弟。如果他当真疑心如此之重,他便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步步为营,谋中有义的七皇子了。

或许,她该主动打破这个僵局。不论如何,她是他的妻子,她该告诉他,不必疑她。

“将菜撤……”

“朝云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用膳了?”

赵晴若话未说完,便见祁政进了屋来。

“王爷怎么……”赵晴若见了来人,一时惊诧,久未回神。

祁政却是淡然回道:“今日在范云府上待久了些,忘记遣人回来与你说了。”

一旁的竹容和木锦见了祁政过来,面上不禁露出喜色。

“奴婢这就让厨房加菜。”

赵晴若却还愣着,待看祁政自然地落了座,才出声道:“是妾身没有安排好,耽误了王爷。”

“妾身往后,定会更加周全小心……”

赵晴若话未说完,祁政便打断了她,说道:“今日本王将曾老的计策呈于父皇。得了父皇首肯,范云明日出兵晋州,不日便能息事平乱。”

这是……主动和她说起了朝政?

赵晴若低垂着眼,思绪翻涌却不敢妄自接话。

祁政瞧着眼前人的神色,想起昨夜自己未归,怕是让赵晴若生了忧惧,便又道:“刘氏妄议诽谤于你,从此禁足于偏院,往后份例也减半吧。”

赵晴若听罢,低声应了一句是。祁政这是说没有恼她,只是恼了刘氏吗?

赵晴若心中松了口气,陪着动了筷子,但是仍旧不敢多言。

祁政看着她比平日更加安静的模样,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昨日也许,他该回来,让她安心……

用过晚膳,按照平常,祁政便该去书房处理政事。可是今日祁政却没有动身,元德带着一众仆从将书房的笔墨纸砚统统搬至了卧房一侧的隔间之中。

“王爷这是?”赵晴若见状,不禁问道。

“书房地偏人杂,本王安不下心来。往后便在此处处理事务。”祁政轻轻回道。

其实建府之初,祁政便是在这里看书理政的。一个人这样也方便。后来此处修缮,他便移去了书房,便也懒得再移回来,

可如今觉得,还是移回来的好。反正整座王府都是他的,他不必多心去疑防他人。

赵晴若知道此举是出于信任,心中微动,但嘴上还是道了一句:“王爷,这样不合规矩。”

祁政看着她的眼眸,道:“规矩也都是本王定的。”

赵晴若听了此话,突然抿嘴笑了,眼眶微热。

她看着祁政的眼,看清了那眼底的淡然与坚定。

他是信她的。不,也许他不是信她,他是信自己。

但是无论如何,他不在乎她插嘴政事,他仍愿意待在她身边,甚至愿意主动与她靠近。

即使此时两人之间的信任还不够深厚,但往后时光漫漫,这份相伴时的安心与信任,总会越来越重。

他们,是从一开始就决定站在彼此身边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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