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小树林，大树底下，某处篝火旁。
橙黄色的火焰温暖了一小块黑暗，给这儿残存的三个活人带来了一点点慰藉。三个铁皮罐头被架在火上烧，不知名的糊糊咕噜着不太好吃的呻吟，散发出只有饿极了的旅人才会大快朵颐的独特气味。
“那帮秃瓢是你干掉的？”
熟悉的中文，不平淡的对话。
“啊对对对！”程序积极的回应到。
“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啊对对对！”
“你也不是兽人一族的？”
“啊对对对！”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说话方式是在敷衍我？”
“啊对···并不是这样的。”程序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到：“这在我老家是表示肯定的一种常用形式，意思是相当肯定。”
“...”
对面的猫耳少女一言不发，静静的坐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抱膝望着面前的窜起又落下的火苗神游天外。而之前那哭得很激烈的大黑猫则正相反，她躲在少女背后，企图用哭红了的眼睛戳死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也不知道程序是怎么看出黑猫也能眼红的，但是他却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有人在暗戳戳的发电报。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把天聊死一直是一种很尴尬的体验。而一小段突然出现在对话里的安静，对于社恐来说，就像是强迫他们憋着尿去睡觉，怎么都觉得不得劲。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程序作为一个死宅，在普通的日常生活里，几乎从来不会主动跟别人搭话。但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题了，又难以忍受这安静的冷暴力。看着火上烧着的罐头差不多好了（热透了），于是心念一动，几根精神力触手顺手就提了两个罐头递了过去，连带着两个木勺。
“吃了吗？要不吃点？总饿着也不是个事。”
这是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摸鱼掏鸟的程序，想出能够缓解冰冷的氛围的唯一办法了。
而直到罐头被放下了，甚至贴心的将黑猫女士面前那份的罐头盒压成扁盘状，方便放凉。程序这才发现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正确的举动。甚至于有些逾越了。他的念头操纵精神力的效率，甚至超过了他那表皮光滑的大脑思考一些东西的速度。虽然这两人不像是带了干粮的样子，但程序觉得他素不相识的这个陌生人，尤其是刚刚做出了某些“出格”举动的陌生怪蜀黍的食物，正常人应该不会吃，甚至连碰都不碰。
果不其然，神游状态下的少女只是拿起了勺子，一圈圈的搅和着糊糊。看着里面的似曾相识的丝条颗粒，在浓稠的糊糊间不断滑落，依旧在出神。黑猫也没动，直勾勾的盯着程序，稳定的小声嘀咕着，依旧在暗戳戳的发电报。
四周依然十分安静。
一次失败的尝试，程序心想。于是他尴尬的准备在地上挖套三室一厅出来。
而就在程序已经快要把这套一百三十平方厘米、没有公摊面积、三室一厅一厨两卫豪华套房的地基打好的时候，少女却突然发声问道：
“你会炸果皮吗？”
果皮？
程序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脚把地基给埋了。他有些许的疑惑，这是类似于脂渣之类的东西吗？
不过他还来不及细想，一阵突如其来的悲伤在他灵魂的雾海里转瞬即逝。但这瞬间的悲伤却是如此的清晰且强烈，以至于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给按在了观影席上，昂贵的IMAX投影仪那刺眼的光线直接喷了他一脸——家园哀嚎着分崩离析、亲朋挣扎间隐入黄土、秃瓢狞笑着剥下皮毛、瘦小的一人一猫在闷热潮湿的树洞里那难熬的十数个夜晚···
很真实，程序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大腿间已经遍布着脓水与霉斑。程序默然了，他感觉到这阵悲伤的源头就是眼前的少女。
于是他抬头，便看见黑猫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情绪上的异样。站了起来，以一种与斜眼看程序时截然不同的关切目光，注视着她的面庞——一张青涩但却没有任何泪痕的面庞。
“我可以学。”
程序回答到。他觉得这个在面试时有极大概率会被通知回家别等通知的回答，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没有什么回应。
但黑猫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不发电报了。俯下身来嗅着她那盘逐渐变凉的糊糊。
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睛里似乎恢复了神采，程序看着快被她搅凉了的罐头，说到：“吃点吧，光悲伤是没有用的。”然后拿起自己的那份，吸溜了起来。
还行，果然饥饿才是最好的下饭菜。
这玩意也不用嚼，就跟喝粥一样，甚至要比喝粥还要方便——它连米粒都没有，全是碳水，完完全全是淀粉煮的糊糊。
于是程序旁若无人的吸溜起来。
“所以说，你能感受的到我们的感受？”
“唔嗯···啊对对···没错是这样的，我能够感受到你突然悲伤了一下，这似乎与你过去的经历有关。”
程序差点呛到，但是他觉得只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就沿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这些过去的经历似乎过不去，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吃饱饭。既然过去的经历过不去的话，就记在某个地方先放一放。毕竟不吃饱了饭，无论是什么再简单的事情都是做不成的。”
然后他不知道怎么续下去，就卡住了。别说什么安慰小姑娘了，除了专业知识，在他的整个学生时代，跟女生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就是：姐，我要这个、这个、那个，一碗米饭！
不过这句话少女还是接住了。
“记载过去吗？”
接住了，但没有完全接住。
你也没经历过太多的人情世故吗？少女？我懂你！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你要有勇气说话啊！哪怕简要介绍一下你这儿的世界观也成啊！现在不需要担心社恐会不会恐他们社牛，现在需要的是一群社交恐怖分子来活跃气氛啊！而不是两个社恐和一个不会说话的猫咪干坐着，你一句我一句的尬聊啊！
好尴尬，像是身上有一万只黑猫在刺挠。
“感受得到吗？”
程序感觉自己被敷衍了，这个已经是十一段之前问题的回答了。
“感受得到！”
少女突然提高了几个声调，程序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情绪一瞬间便昂扬了起来。就连黑猫的眼睛里，也有一股别样的神采焕发出来。只见一猫一女像是同时踩到了裸露的220V高压电线，瞬间直起了身子。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里有一阵明显的意识，在着重的表达一个明确的词语——誓言。
“誓言？那是什么？”程序有些疑惑。他看着此刻篝火对面突然异常激动的少女，颤抖的双手从背后挣下背包，哆哆嗦嗦地打开那厚重的族典，一猫一女一突然出现的细犬就借着篝火看了起来。
不是程序要看的啊！是细犬自己在看！
在细犬苟苟祟祟的目光中，这本族典记载的秘辛此刻清晰的出现在了程序这个外人的眼中。这是一种有着浅色牛皮纸样式，类似于80g道林纸的纸张。似乎是没有经过历史的沉淀，书页不泛黄不起皱不破损，那并不古旧的纸张像是几天前刚下生产线一样。在少女翻开的一页，有着一段娟秀小字书写的一首短诗：
非我族者感我心受
异乡客来我乡讴歌
授我渔获斩我邪魔
以誓附身以典···
最后俩字似乎没写成，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歪歪扭扭的鬼画符。像是写这首诗的人写到最后两个字就没力气了一样。
就在程序···啊不是，就在细犬细细的品味这首短诗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这本应该很珍贵的族典却在一阵晃动中落在了地上。细犬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黑影直接越过了火焰向着程序扑去。再一起身，这只细犬便看到了极为涩情的一幕，给它不到一天的幼小心灵留下了极大的刺激。
只见程序仰躺在地上，手中仅剩的勺子意味着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那乳白色的粘稠液体此刻到处都是，地上、身上，包括此刻正跨坐在程序腰间那少女的脸上。看着她那沾有些许粘稠粥液的脸庞，程序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的独特气味：倒不是别的里描写的什么淡雅香气，那更像是一种混含着风尘仆仆的长途跋涉。
在篝火那暧昧的昏黄光线下，少女正双手紧紧地拽着程序的衣领，以一种学名叫做女↑位的姿势，脸贴脸对着身下不知道无不无辜的男人怒吼着。
“你快发誓！”
程序咽了咽口水，与美少女以一种如此亲密的方式接触显然不是他的处男大脑能够处理的了的。于是他试探性的问道：
“我···我与赌毒不共戴天？”
“不是！”少女的眼里有些许的血丝，颤抖的声音似乎是快被不配合的程序气哭了：“你重新发！”
程序也注意到了有什么不妥，于是他重新说到：
“我黄某，与赌毒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