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辽东难民军

谢宁盯着探马道;“什么?在京郊,一个连队加过百运夫,被人袭击,还发出警报,袭击者是什么人?多少名?”

探马敬礼道;“千户大人,现在只知道土匪假扮成乞丐埋伏在路旁,探马探查确认这些劫匪有三四十人,只有木棍,所以没有驱散,谁知道对方突然暴起,进攻凶狠,还能结阵,所以营军吃了亏。”

谢宁回礼,戴上棉帽,挎上佩刀,拿起桌上马鞭道;“你马上通知谢宝,肖强连队,加强警戒,就地防御,等待本官指令。

我带领指挥所马军去出事地点探查。”

指挥所离张家湾出事地点很近,谢宁到达时,林长庚连队已经将偏厢车摆放在两翼,粮车圈在阵中,作战士兵在车阵中结队。此次在京郊运粮,营军只装备刀枪藤盾冷兵器,没有装备火铳和火炮。

看见谢宁,外围警戒营军低下头,很快,林长庚百户和周三总旗匆匆出了军阵。见了谢宁,林长庚敬礼后,羞愧道;“谢大人,卑职失误,致使营军受伤十余人,被贼人劫走粮食两车,二十石,卑职惭愧,愿意接受军法处置。”

谢宁回礼道;“失误之事有随军监察记录上报,如何处置,有银河定夺。

你先说说遭遇偷袭的详尽情况。”

林长庚道;“卑职带领车队装载了粮食,刚离开张家湾,路边遇上一群拿着木棍的乞丐,卑职派探马巡查,见这群人没有铁兵器,就没有驱散。

贼人等粮队路过,突然袭击,结的是军中阵法,将一个排营军击散。卑职和周三组织另外两排就地防御,贼人见没有彻底击溃营军,就抢夺两辆大车,二十石粮食撤退了。

卑职确定,对方肯定是老军,进退有据,进攻凶悍,撤退果决,但似乎留有余地,对营军没有下死手。

汪古突带领马军支援,将贼人断后的七人阻断,那七个贼人已经被绑了,就在军阵之外。”

“有意思啊!”谢宁一边说一边道;“走,去看看这帮人,拿着木棍就能击溃一排营军,还能在骑兵阻截下逃脱大部人手,不简单。”

汪古突带着巡查马军离粮队不远,正看守七名贼人,见谢宁走过来,赶忙下马敬礼道;“卑职活擒贼人断后的七人,派马军追击抢粮的贼人,对方到了潞河河道,抛弃了马车,背着粮食逃入张家湾苇荡中,卑职怕有埋伏,所以没有深入。请大人决断。”

谢宁回礼道;“汪总旗,你此次巡查严谨,支援迅速,还截住对方断后七人,本官事后将上报將主,给予嘉奖。

走,先问问贼人来自何处。”

汪古突喜不自胜,李银河將主对立功军士奖赏丰厚。

七名贼人真是像乞丐,衣服单薄破旧,裸露的皮肤冻得青紫,肮脏的头发打着结,不时有跳蚤显现,怪不得探马看走了眼。

这些贼人被反剪双手,一名虬髯大汉明显是首领,坐在地上淡漠地打量着谢宁,其他几名贼人围坐在大汉身旁,也是神色坦然。

谢宁打量着贼人,冲虬髯大汉道;“敢抢军粮,都是死罪,说吧,你们是谁?好好回答,免得皮肉受苦。”

虬髯大汉瞥了谢宁一眼道;“大哥呀,我们七条命换二十石粮食,认了,不用多费口舌打探底细了。”

谢宁一鞭子将大汉抽倒,踹翻两名试图起身反抗的贼人,骂道;“老子的粮食一粒都不能少,粮食是给人吃的,不是给你们这些狗杂碎吃的,跟我虎是吧,汪古突!”

谢宁冲一旁的汪古突道;“将马军分成两队,沿河道搜索,发现贼人不要交战,回来禀报,再组织营军,一举收拾他们。”

汪古突立刻领命,安排马军出发搜索,虬髯大汉头顶着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做绝了伤阴德啊!”

谢宁一脚将其踹翻道;“辽东口音很重啊!卫所军士吧,他娘的你的信地呢?你保护的百姓呢?在建奴面前装孙子逃跑,几千里外拿着木棍就敢袭击营军,现在装什么英雄,一群流寇,狗怂!”

虬髯大汉仰躺在地上,任由谢宁踢踹,望着天空,不躲闪,也不出声解释。

一名年轻的贼人挣扎着站起身,瞪着谢宁。

谢宁也瞪着年轻贼人道;“怎么滴,本官说错啦,瞅啥,找揍呀!”

年轻贼人道;“这位官爷,听你口音也在辽东待过,我们打伤你手下军士,抢了些粮食,你骂我们强盗,土匪,胡子,流氓,我们认了,即使被你杀了,也不会还嘴。

但你说我们是辽东逃兵,不顾百姓死活的**,这罪名我们不背。

地上躺的是我哥,辽东金州卫百户盖英豪,我是军余盖英杰,在金州,我们和建奴拼了命,百户所原有军民近八百,最后只剩下五十青壮,二百老弱家眷,我们是没有补给,奉命撤离辽东的,爷们们就是死,也不是逃军孬种。”

谢宁打量着盖英杰,脸色逐渐柔和道;“你们的事本官会仔细查证。你们既然入了关,为何没有去官府报备,反而在张家湾做强贼?”

盖英俊苦笑道;“我们先被送到天津,官府说辽东半岛的军民属于山东登莱安置,我们去了登莱,官府说不接收溃兵逃民了,给我们一点粮食自谋生路。

人离乡贱,我们寻思卖苦力过活,可当地百姓认为我们干得多,要的少,抢了当地百姓干活的营生,让缙绅小吏把我们赶出登莱。

我们携家带口的只好在运河边上找活,运河上干苦力的有帮派控制,把我们往京师赶,年前到了张家湾,张家湾关卡不让我们通行,实在走不动了,只能在苇荡里暂住,这离开槽还有时日,只能乞讨度日,眼见要饿死人了,帮派有人找到我们,说有卫所旗军在张家湾运粮。

我哥寻思,我们老弱快扛不住了,卫所军士战力一般,就想抢点粮食度饥荒,没想到你们军士打仗一般,但装备好,马军厉害,把我们断后的七人截住了。”

“什么帮派?”

盖英杰想想道;“不清楚,应该是无为教什么的,运河明面是沿途官府管辖,真正控制运河买卖,码头装卸,船只通行安全的,是各种会们,帮派,他们组织严密,杀人放火,消息自然灵通。”

“黑社会而已,敢招惹我们,迟早收拾他们。

既然你们抢劫粮食,是为了老弱生存,我想將主也不会为难,本官确认你们所说属实,便会放了你们,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盖英杰茫然道;“我不知道。”

谢宁道;“本官茂山卫千户谢宁,將主是茂山卫佥事李银河。银河雄才大略,赈穷济乏,缓急相济,下辖旗军,营军,商行和一些乡社,父亲曾东协在辽东战死,对辽东军士有份香火情,应该会妥善安置你们。

这样吧,先给你们疗伤,本官去安置一下。”

林长庚派医务兵给七人疗伤,医务兵恼恨他们打伤营军,疗伤动作粗鲁,盖英豪不以为意,认为把烧酒洒在伤口上太浪费,应该灌进喉咙里。

谢宁安排林长庚准备粮车,盐菜,汪古突带领探查马军回转,和闻警赶到的木狼呆狼合兵一处。

汪古突禀报,探马根据张家湾芦苇荡做饭烟火找到盖英豪难民憩息处,对方青壮不多,老弱妇孺二百多,没有与对方发生冲突,便回转报告。

呆狼木狼已经将五千银送达薛则处,开具了回单,听说营军遇警,直接赶到林长庚连队处。

“你们来得正好。”谢宁对木狼呆狼道;“呆狼即刻带领二十马军,拿着我的印信和米粒的印信去固安梦幻庄园,领取三百人的棉服。

木狼马上回军营,向银河禀报营军遇袭情况,递交监察军报告,同时请示辽东难民安置方案,这里需要马军,木狼只能带一名马军护卫,去吧,一路小心。”

谢宁拿着一袋枣酒递给盖英豪,盖英豪拔开木塞,闻了闻,眼睛一亮,赶紧灌了一口,高度枣酒呛得盖英豪将嘴中混着污血的酒喷了出来。

盖英豪一边抹着嘴边的污血一边冲谢宁伸出拇指赞道;“这酒霸道,爽利!”

谢宁道;“我让马军去通知將主,估计很快就会传来关于你们的安置方案,你们在张家湾苇荡不得出外活动,执行防疫规定,估计十几天吧。

营军会派医务兵指导你们防疫,务必老老实实配合,洗澡是必须的,你们的毛发都得剃干净。”

“身体发肤不可损伤!”

“滚蛋!你们身上头发不知多少虱子跳蚤,这些都是引起疫病的病虫,老子不管,破衣服也得全烧掉,医务兵会监督的。

敬祖宗的虔诚要放在心里,外表不重要。要是有志气,跟着我们早日收复辽东。

一会给你们六辆大车,五十袋粮食,还有盐菜,茶叶,很快给你们送去棉衣,你得惊醒着,每日控制好米粥,这人们饿久了,别撑死了。”

盖英豪嘴嘟囔着,猛地跪在地上,给谢宁重重磕头,其他几人也跟着跪倒。

谢宁侧着身子,摆手道;“將主规定,下辖军士只敬礼,不跪拜。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祖宗父母,其他人受不起。

以后咱们可能是袍泽,腰板不能弯,脊梁不能软。”

看盖英豪几人在地上呜咽,谢宁道;“將主曾说,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受了委屈,想办法自强,受了欺辱,以后打回去就是。

你们起来,我就不扶了,家里有老姑母,怕过了疫气,再给你们二十斤枣酒,务必听从医务兵指挥。”

李银河将搌布盖在揉好的面团上,在盆中洗净了手,面里用了酵母面头,但还需要醒发一会。李氏肠胃弱,喜欢发面食品,只要有空,李银河早起后会揉块面,醒发好了做饼。

文娘将面盆放在温暖的灶台边,希望面醒发得更好。文娘的性格如同名字一样,文文静静得,将李氏饮食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

李氏对文娘赞不绝口,文娘性子好,不多话,不计较,眼里有活,手脚麻利,空闲时便盘着双腿安安静静做绣品,女红更是出色,李氏曾经纺纱织布,给人缝缝补补,对女红技艺算有些眼力,说没见过如文娘一般出色的针线活。

高洁高手一早就赶过来,高洁负责烧火煮粥,高手负责温热牛奶,打制馕饼。

粥要熬好,一则火小,二则搅动,高洁一边轻轻搅动米粥,一边对李银河道;“银河,张家湾设置银号还要慎重,朝中不安静啊!”

银号在中国自古就有,宋朝时最为发达,蜀中经营蜀锦的豪商就使用飞票,江南地区更是大量使用纸质票据。

但是元明时期,纸质银票很难发展,明朝大商贾不算独立经营商业的商人,只能算官商,没有独立的商誉,发展程度只能仰仗背后官员的职位,虽然有诸多便利,但是无法发展壮大,往往官员失势,商贾也是人财双亡。

明末官场变动剧烈,东林党靠扶持天启皇帝继位,掌握朝中权利后,大力扫除非东林官员势力,顺便清剿依托非东林官员庇护的商贾。

以魏忠贤为主的阉党势力掌握朝廷大权后,绞杀东林党背景的大佬和官员时,一样对依托其身后的商贾抄家灭门。

崇祯皇帝继位,此时朝中局势更是扑朔迷离,商人最怕就是不确定性,所以宁可以货易货,一单一结,也不愿意发展银号,危险太大了。

李银河擦净手道;“纸质货币和银票是商业发展的趋势,想发展商业就必须创建银号。

商业规模稍微扩大,银钱的往来运输就是灾难,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不是,高洁说的朝堂危险也要注意,我们先打好点,做好基础工作,培养专才,我们的银号也只是在易州和京师各设了一个点,京师还是以杂货铺商号形式运作,经营范围只是便利和内府的银货交易。

张家湾之地可以设银号,同样以杂货商号为名头,银号业务只限于内府薛则等管事以及少量商贾。

这次易水湖商行雇佣的内府几名内侍就不错,派到张家湾打理货栈商号,也算易水湖商行向外扩张的一次尝试吧。”

高洁感激地看眼李银河道;“咱家也跟着去张家湾一趟吧,内府易州收税人员充足,咱家现在空闲些,张家湾是大明最大的物资集散地之一,正好去开开眼。

小谢宝说的南海子买马之事,咱家顺道去南海子问问,要说京师附近的马场,以清河北部养马堡马匹最多,那里是御马监马场,常年保持数千匹马,只是马匹买卖,内府司礼监审核极严,极为敏感,还是先摸摸情况再说。”

“正好,你押运一批银两去张家湾,谢叔和薛则谈了几笔买卖,谢叔让薛则又买了一万石粮,还缺一千五百两银,同时从薛则手中买了两座商栈,七千两银。

你带商行管事去接收商栈,筹备张家湾商号银号,看看商栈里有什么物资,咱们这缺的,让谢叔派人拉回来,不缺的,在当地作为商号待售货物就地处理售卖。”

高手平心静气听着李银河,高洁聊天,站着马步,用棍子搅动木桶中的牛奶,牛奶是李银河要求,在复社预定的,三天送来一桶。

李银河想着提取奶油,黄油,制作奶豆腐,制作蛋糕,面包,牛奶全身是宝,打制分离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非高手莫属。

文娘将牛奶上出现的奶皮子舀出来,分成五份,加在五小碗牛奶中,给每人端了一碗。

李氏笑呵呵接过牛奶,对李银河道;“银河,你谢叔说碰上一帮强盗抢粮,最后才知道是辽东难民,那些难民活得凄惨,有家乡回不去,咱们嘴上省些,接济他们,也算积些功德。”

李银河笑道;“老祖放心,小子已经安排米粒回固安,在梦幻山庄准备安置难民。

固安浑河北部土地贫瘠,需要人手改造,对这些流亡之人来说,能在山庄吃饱穿暖,是安身福地。”

高洁道;“咱家听说他们中有辽东逃亡军士,拿着木棍击溃了营军一部,你此去大同镇运输市赏,不要走远,尽量避开北虏,北虏让国朝头疼数百年,那建奴屡次击败北虏及大明辽东军士,战力更是恐怖啊!”

李银河道;“辽东逃亡军士抢粮是为了活命,他们同建奴生死搏杀,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营军刚刚组建,对上他们,遭遇挫败也是正常。

我已经派谢宝回去传达军令,林长庚调到梦幻山庄,训练辽东老军和固安民壮,周三调到白洋淀,负责训练当地青壮,希望他们能吸取教训,汲取辽东军士的实战经验。

女真族生活艰辛,在渔猎生活中知道保持团队合作,每一次战斗都面临生死存亡,所以战斗意志和敢死精神不可小觑。贫穷和愚昧并不能保持常胜,一旦生活改善,便迅速衰落,我们重视女真现在的战力,但不必惧怕。

蒙古人已经是一盘散沙,大明卫所旗军沦为农奴,营军已经成为军头的私军,自私自利,对战纪律严明,拼死作战的后金八旗兵,失败是必然的。

后金军战力不可小觑,但并非不可战胜,后金八旗只是松散落后的奴隶部落制组织,作战技术主要依靠冷兵器,主力战士野人女真骁勇但是愚昧,无法掌握火器优势,各部各行其是,并非一条心。

后金不是武功盖世,而是蒙古人和大明腐朽败落了。

我去大同边镇,有主力跟随,再说了,高手兄在一旁跟随保护,安全应当没有问题。”

高手身子一顿,诧异地看着李银河道;“我没有打算去边镇啊!”

李银河瞥了高手一眼道;“你交了高昂学费,不在老师身边时时学习,难道在家里闭门造车嘛。

去大同边镇,记得带上盗门好手们,一定要紧跟随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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