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阴阳山收徒作羽翼 混沌原寻石固根基

大圣是出名的嘴硬心软,又是最喜欢高帽子的,听了这番话,对两人恶感立时少了三分,说道:“你们先起来说话。等我同小秦商量商量,再作计较。”说罢,口中吐出如来所传的那口混元气,向他伤口吹了一口,即时痊愈。便教公孙非和子文在洞中歇息,把裘清风叫出,两个在外,商量了好一会才进来,对子文说道:“如今一战折戟,不可再去,敌人已有戒心了也。木灵山无险可守,只能先收兵,回去休养生息再说。我这里有两条路,任你二人自决:一条是你们两个逃走,鸿蒙教的人找不着你们,自然作罢,日后能不能东山再起,全仗你们自己的运气。第二条,我们众人一齐逃走,回到阴阳山中,闭门不战,养兵训武。此计虽无把握,对你们的人来说却安全得多。”阴阳子文见大圣形貌虽怪,精神奕奕,双眼露出金光,知道决不是等闲人物,原来自己傲气有余,太看轻了人家,连忙单膝跪地,叩头说道:“行者兄如此义侠,小子杀身难报。小子承祖荫,在阴阳山中颇有产业,任凭吩咐,无不惟命,只要上仙一句话,小子不敢不听。”他与公孙非二人经此初战,晓得了大圣的手段,瞧不起大圣之心,早已不敢再存半分,恭恭敬敬。

大圣道:“你既然利害,事情危急,也不用多说闲话。你们生长在世家人家,从小必是娇生惯养;一旦受了凶险,九死一生,得脱性命,已是难能。目下别无好计,恐怕只能劝你尊我第一条计议,暂且收兵,回阴阳山再说。”阴阳子文和公孙非听罢此言,唯唯诺诺,点头称是。裘清风说道:“天已不早,一切事宜,俱回阴阳山再来商议。”说罢,与子文三人出外,好生抚慰残兵,收拾心情,连夜离了木灵山中,直往阴阳山上去。

败兵回到阴阳山,早有阴阳家在山下哨探报到山上。阴阳子文十七个兄弟闻报,连忙下山迎接。子文长兄名曰子霸,望见自己九弟神情萎靡,幸喜不伤,连忙上前问询,这时望见大圣,急忙问道:“尊驾是救我九弟的仙人吗?请容我参拜。”说着撩衣就要率众跪拜。大圣本也受得起,偏他是个不拘小节的,最不喜欢繁文缛节,于是把手一托,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须客气。”子文因把前后情形讲了一遍,满脸惭愧,说道:“小弟虽得逃命,我与公孙兄带去的六千人,只余七百之数回来,其他尽殁魔教之手,身遭惨死。小弟过于轻敌,罪莫大焉!”子霸道:“胜败兵家常事,我不是当众袒护于你,实在是敌我两方,力量太过悬殊。魔教魔头们的来历同他们的势力,我们俱都知道。他们的行为,已人天共愤,奈他气数未尽,一时尚不该全灭。敌人强盛之时我们和他硬碰硬,所以难免要吃点亏,何况他们的党羽遍布各地呢。等到恶贯满盈之时,就是他们灭亡之日了,你也莫过悲伤。”

大圣闻言点头:“到底是当大哥的,颇有见地。”

子霸谦逊,拱手说道:“上仙过奖,各位请上山商议,略备薄酒,聊洗风尘则个。”将大圣和裘清风前呼后拥,直上高峰。

原来这阴阳山,是金木水火土五峰的合称。传说当年阴阳子与公孙枭剔骨剔肉,为盘古大帝锻造金刚斧,盘古大帝分开天地,封印鸿蒙,将两位副将一起送入鸿蒙,言道:“此处虽有金刚斧镇压,失去统属,久后必乱。二位辛苦王事,可与孤在此镇守,不令凶魔外走,戕害三界,则功莫大焉。”二将领命,率领亲族部众,入鸿蒙界中,一住则有万年之久。阴阳子与公孙枭到了鸿蒙之后,一东一西,两家同力,辛劳多年,成就气候。阴阳子死后身躯化为五座山峰,守护子孙,这五座山峰,便是金木水火土五峰,山上建有阴阳子行宫,累积千代,代代增修,渐渐经营得固若金汤,阴阳子弟,便在宫中繁衍生息。

当下大圣由阴阳家人引领,至阴阳宫中朝拜阴阳子金身,上香已毕,就在偏宫设座,款待贵客。

那阴阳子文经此一战,知道了大圣的手段,酒过一巡,离席而起,望大圣口中称:“上仙神龙手段,小子们不敢仰望。小子自蒙上仙搭救,苟延余生,恩重如山,感激不已,弟子愚昧,不能领悟上仙天心,几遭杀身之祸。刚才听清风弟说起,知上仙乃三界异客,弟子仰慕之心油然而生。弟子九死一生,愿拜上仙为师,也不枉此生了。”说罢,跪了下去。公孙非也是个机灵人,闻言也急忙跪下,一同苦求。

大圣哈哈大笑道:“起来起来。你们想拜我为师,虽是不易,倒也不难。我瞧你二人都是名门之后,资质颇好,要我收你们也不难,只要依我三事:第一件,我三界之中,有古人教训,叫做‘百善孝为先’,你二人要拜师,若未完婚,须得即时完婚,等到有了后嗣,才能修行。第二件,你两家是忠良之后,如今鸿蒙界虽然道消魔长,也决不能勾连**,有半点为非作歹之心。第三件,汝等既以忠良之后自居,眼看人民受魔头的欺凌杀害摧残,就得出头锄暴安良,不许有半点虚情假意。这三件,你二人依不依得?”子文与公孙非皆有慧根,都是绝顶聪明的人,遇见这稀世难逢的机会,怎肯错过,重复跪下,一一答应,便行拜师之礼。阴阳家上下听得九公子拜了上师,个个额手相庆。子霸大喜,再命添酒,就在席上,向大圣拱手说道:“鸿蒙界久堕迷雾,不识真龙,今逢上仙,好似久旱遇甘霖一般。小子愿见上仙手段,一饱眼福,未知上仙肯许否?”

大圣此时已有三分醉意,闻言哈哈一笑,说道:“你要见我手段,只怕我的手段使出来,你这鸿蒙界的天都要被我捅破哩!”众人不解,呆望大圣。大圣就伸手向耳中一掏掏出一根小小绣花针,迎风一晃,瞬间变成一根金光闪闪的棒子,大圣步入庭中,把手中棒子插在地上,笑道:“我这棒乃昔日禹王在三界治水,用来测定江河湖海深浅的‘定海神针’,重有一万三千五百斤。三界太平时,此宝流落东海海阙。日久年深,养成灵性,能消能长。我从海藏中取来,随心使唤,要大则可弥漫于宇宙之间,要小却似一根绣花针,曾助我惊天动地,也曾随我泣鬼惊神。”众人听得斤数,个个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内中就有几个力士,见他棒子不过金光闪闪的,好看是好看了,也不知管用不管用?一起上来,你来拔一拔,我来推一推,哪知手脚并用,好似蚍蜉撼树,累个臭汗满身,那棒好似长在地里,纹丝不动。子霸在庭上笑骂:“你几个凡胎俗骨,焉能拿得动上仙神兵!上仙一根毫毛,也比你们的腰粗!”斥退多人,下庭院请大圣收了兵器,重新入座。是夜大圣酩酊大醉,自有安排在宫中歇息不提。

第二日天还未亮,大圣便已起身,来催两个徒弟传授。裘清风自在一旁,含笑而观。大圣心中其实最想收他为徒,奈何裘清风不肯说话,大圣也不能强求,于是问道:“我看你根骨好似子文与公孙非,为何不愿拜我?”

裘清风一笑,说道:“阴阳与公孙两家自有家传,我却是早有师门,长辈不在,子孙尽可自由拜师,与我不可同一而论。上仙若肯略加指摘,裘清风感激莫名,改投他派,非君子所为,请恕我不敢从命。”大圣以为然,也不再勉强。

阴阳子文与公孙非于是先拜天地,大抵因大圣是以天为父,以地为母的天产石猴之故,再奉茶敬师,于是大圣将菩提妙法,细细演说一遍。二人各自天资聪明,立即心领神会。裘清风也是内行,大圣不以门派为忤,许他在旁观听,他慧根比子文公孙非更深,自然越听越入神。大圣讲论有兴,说道:“你二人都是名家后人,天成的法性灵通,根源坚固,这个不须我细传,日后依我法诀勤修苦练,必有开发。只是你们尚是凡胎,须晓得防备利害。法道之人,功成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颜有术,却要见性明心,躲避灾劫。躲得过时,寿与天齐,躲不过时,命丧九泉。”遂将菩提传授,细细讲说。这三人都是心有灵犀,当时记熟了口诀,自修自炼,三月之内,登时将大圣的绝技七十二般变化学了三十六般,其他碍于资赋,尚未尽达。大圣已自欣喜,再传外功,教他苦练兵器本领,吸风饮露之术。闲暇之际,便与三人检视练兵,倒也和乐。

这一日闲来无事,子文备酒,请大圣与公孙非及裘清风饮宴。大圣在席上,就谈论些三界往事,正谈得津津有味,大圣正色对子文与公孙非道:“你们与我份属师徒,我还有一句要紧话未说,你们听了须要切实牢记。”二人连忙请教。大圣道:“我收你二人为徒,是想为鸿蒙界灭魔,增添臂膀,这三月以来,我自观之,论你三人的心术根基,好生修练,不难造就。只是你们学了我的术法,却不许在外招摇显耀,拿我的名头,洋洋自夸。若非如此,休怪我不念师徒情分。”三人忙点头称是。大圣道:“这是我们门下之言,也无别意。这几日我自思鸿蒙界上之事,心有所感:鸿蒙界如此震荡,魔眼呼之欲出,莫非除了金刚斧,还有别的缘故么?”

裘清风说道:“上师有所不知。鸿蒙界上,固有盘古大帝的金刚斧为镇,尚需天基石为辅。那天基石也是产于混沌之中,盘古大帝开天辟地之后,化指封印鸿蒙,天基石就在鸿蒙界中,为置放金刚斧之用。金刚斧法力渐减,依我看,大概天基石也已摇动了。”大圣便问道:“天基石在哪里?你既知道天基石,想必知道天基石在何处。”

裘清风道:“是,我四处漫游,熟知鸿蒙风物,知道在此阴阳山北面六千里外,有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名叫混沌原,那混沌原的最高处,有一座枯骨峰,枯骨峰后有一个断崖,壁立千仞,险峻异常,名叫五云斩,上面有一座石台。我漫游混沌原,见那石台高得怪异,便向当地人打听。当地人说,石台是从天而降,没人知道是从何处而来,我术法浅薄,见那石台隐于云雾之间,隐隐放射罡气,知道自己根行不够,不曾上去,便绕开那石台走了。后来我在死海遇见一个尼姑,那尼姑见我面善,才将石台的来由告知给我。她说她亲眼见石台从天而降,石台上刻有‘天基石’三字,只因时代久远,够道行能上石台的人又不多,所以天基石就是那石台也没多少人知道。那尼姑知道这是天生异物,颇有灵气,于是每过数年,便去石台修练,我正因这段缘故,所以才对天基石知道得这样详细。”

阴阳子文插嘴道:“你说的尼姑,可是百步飞云莫十九娘么?”

裘清风道:“不是她还有谁?”

大圣问道:“莫十九娘是什么人?”

阴阳子文道:“她是一个游侠剑仙,毕生以练剑为主,传说她的宝剑可以遨游四方,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魔教两帮,都不太敢招惹她。她成道后,手下收了一帮女弟子,她的门派就因这些女孩子个个如花似玉,见者惊为天人,因而取名叫‘天女帮’。”大圣道:“想不到鸿蒙界上,精粹不少,还有这等人物。若能将她说服,和我们一道消灭鸿蒙界的妖魔,岂不是一件好事?”

公孙非摇头道:“师父,这可不易,听说莫十九娘少年时为情所伤,后来变得性情怪异,不是她看得上眼的人,想接近她都是千难万难,何况为友为邻?而且你别看她一身的尼姑打扮,却端的心狠手辣,下手从不留活口,现在对你满脸含笑,下一刻就冷若冰霜,心似蛇蝎。清风若非师门和莫十九娘有一段因果,只怕也难逃她的毒手呢。”

大圣点头道:“你的话我记住了,日后遇见了她再说。由此可见,鸿蒙界虽不如我那三界宏大,异人倒也甚多,我们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灭魔事大,少一个冤家,便少一层险阻。不是对方苦苦逼迫,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要轻易和谁结仇。如今所见,鸿蒙老人失踪后,鸿蒙教和魔眼天宫已联合一气,我们但能除恶,就要切记不要轻易和人结仇。露出自己的真假虚实。正如子霸所说,两派魔头作恶多端,终有气运用尽时,倘遇见了两派魔徒,却是容留不得,见一个杀一个。你们只管将是非二字牢记心中,我便放心。”

阴阳子文和公孙非道:“弟子遵命。”

大圣道:“我明日和清风去见莫十九娘,能劝服她最好,劝服不了,最少也令她不要和我们作对。你们二人在家好生看守,等我和清风回来。”

二人说道:“是。”

第二日清晨,大圣便和裘清风上路起行。两人驾云出了阴阳山,大圣便对裘清风道:“你的师门和莫十九娘有旧交,莫十九娘却没见过我,也不知我去了她会如何。我好奇你们同样都是修术修法的人,为何你上不了天基石,她却可以平安无事,而且照你所说,她去天基石上修练,彷佛还颇得好处?”裘清风道:“这个容后再说。你老人家不用担心。当年莫十九娘是给恩师救过命的,我去了她的地方,她再不高兴,也不至于翻脸叫我走。只要她说出天基石的实情,我们便有办法可想了。你看如何?”大圣点头同意。

两人驾云飞空,数千里路,转瞬即到。大圣正在云头张望,但见裘清风手一指,说道:“到了!”但见脚下是一片碧绿汪洋,水面如镜,水波不兴。二人按落云头,落在海面上,忽地眼前一亮,满目华光,一个女子说道:“裘清风,你来我死海作甚?”大圣定晴一看,半空中凭空来了一个妙龄尼姑,那尼姑头戴法冠,足登云履,身穿一件黄锻僧衣,手执拂尘,妙相庄严,正冷冷地望着他们。裘清风忙拱手笑道:“晚辈此来,绝无恶意,十九娘只管放心。不过异日有点疑问,想请十九娘释疑。”那妙龄尼姑说道:“你来所为何事,我不想知道。这毛脸的是谁?”听了裘清风的介绍,那尼姑十分惊异,心想:“我已修练多年,眼中神光,也似远不及这老猴百之一二,三界之中,真是包容广大,妙不可言,若能一游三界,此生不恨。”说道:“你是怎知道我在此地的?”裘清风道:“自从那年在死海相会,转眼已过多年。这么多年来我漂泊各地,前辈的习性,晚辈是一点也没忘记。晚辈来时已算定今年前辈不在枯骨峰上,必在死海之间,早就想来看望。”

莫十九娘说道:“你算计时间尚有所误。恰好我有一件要事,正要去枯骨峰上找一个人的晦气,你若晚来片刻,我就走了。”

裘清风忙问根由,莫十九娘道:“你知道三眼妙仙雪飞龙么?”

裘清风道:“前辈说的莫非是在绝户谷参修的那个散仙道士吗?”

莫十九娘道:“正是此人。这个家伙专门采**修炼法器,鸿蒙界中给他害死的女子不计其数,他原来是在棋盘峰绝户谷一线天洞修,找不到黄花女子,竟敢跑到我的死海来了,好几次还差点掳走我的弟子,我正要找他晦气,又给他使诈脱逃。他五十年苦修,法宝虽是不多,本领反不在我之下,此人不除,真是我死海地方一大祸患。你来了正好,免得我去别处邀人手了。”

裘清风笑道:“彼此帮忙,不是不可以。”

莫十九娘面上变色,说道:“哼。你敢来我的地盘要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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