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别将我挽留6

李安歌不仅仅在球队打球训练刻苦,在校学习更刻苦。1991年高考,她的高考成绩超过很多专科学院分数线,最后她选了荆州师范专科学院。

那一年,柳和田大学毕业。

邮递员把安歌通知书送到家的那天,正好柳和田,简北川来家看外婆。看到孩子们一个个上大学、从大学毕业,外婆高兴得不得了,中午请孩子们在饭店吃饭,连喝两大杯红酒。

1993年大专毕业后,安歌被分配到市体校任羽毛球教练。她的启蒙教练王校长却被调到市体委担任副主任、分管竞赛体育这一块。也就是在那一年五月,李浩倡登上了“渝勇敢168”,开始了他三年的水上生活。

李浩倡抓着外婆的手,慢慢松弛下来,最后完全从外婆手里滑落。看着呼吸均匀的李浩倡再次入睡,外婆弯下腰亲了一下李浩倡的额头,轻轻掩上门走了出去。

早晨醒来,家里静悄悄的。李浩倡看看桌子上的闹钟,九点过一刻。不用说,安歌早上班去了;估计外婆也和往常一样,到小城各大街小巷或者城墙边写生去了。

受尽人间苦难而坚强的外婆,是荆州这个小城唯一在世的国宝级艺术大师。(汪老已移居深圳。)三、四十年代,徐悲鸿就为她的画集作过序、为她画过肖像;齐白石也曾在她画作前赞叹不已;说年少轻狂也好说自信也罢,青年时代的刘海粟大师更是对她老人家说:能成为画坛先驱的唯有你我。

这些人都是中国画坛的泰山北斗。从这些人和她老人家的关系以及对她老人家作品的评价来看,就知道外婆在当代美术史上的地位。

直到今天,外婆的画室,门对面的墙上最显眼处就挂着一幅有些年头的油画作品,画中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穿花短袖衬衫,侧身而坐,双手交叠放在椅子的靠背上,微笑目视前方。画中女子恬静如水,特有的古典美更是让人过目不忘,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跃然纸上。

画中美丽的主人翁是外婆,画的作者是徐悲鸿大师。那时,他们正在马来西亚开画展,为中国的抗日战争募捐。

可能是昨夜吃了宵夜的缘故,李浩倡现在毫无食欲。到冰箱拿饮料时,他发现冰箱贴下留着一张字条。

“去铁女寺作画,宏法法师安排午餐午。晚5点左右回家。勿念。

外婆即日”

外婆果然还是和原来一样!只要天气适宜,她都喜欢出去转转、写写生,和街坊邻居聊聊天或者拜访一下有些天没见面的朋友。

李浩倡看了看门外,阳光灿烂!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古城内闲逛。

满大街都是浓郁的仲春味道。阳光虽不炽热却也明艳异常,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在南风的配合下将阳光筛成一地破碎的光斑。走在那些用青砖铺成各种花纹的街道,看张居正街两边砖木结构古色古香的房子,李浩倡又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我已在家乡!

他点燃一支烟,在阳光、南风和人流中缓缓向屈原路走去。

屈原路和荆中路交会的路口,有一座立交桥。李浩倡登上立交桥,双肘抵靠在桥上的不锈钢栏杆上,看着荆中路两边的建筑物和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

阳光从东边照射过来,顺着阳光看去,西边大街上的一切都显得清晰异常。在路北楼房森林里,江陵县工艺公司原址上新建成的大楼格外醒目。这幢大楼明显高于其他楼房,特别是楼顶上的铜字“城中城”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金黄的光芒。三年前,李浩倡离开家乡的时候,大楼刚出地面。

李浩倡走下天桥,在荆中路南慢慢向西而行。走到球场路街口,他拐进球场路。球场路是条步行街,街道两边几乎都是特色商店。

挨着球场路北,是荆州体育场。在市区有两个大体育场,古城内的荆州体育场和沙市区的沙市体育场。

穿过荆南路、内环路,李浩倡登上古城南城墙。抬眼远望,在四月的阳光下,古城外鳞次栉比的建筑物铺向遥远的前方。那一排排蜂拥向前的建筑物的波浪,拍打到高大的荆江大堤后,向东西两个方向而去。

城墙上破损的甬道两边,野生的刺槐和楝树比比皆是。刺槐树上挂着一串一串的花蕾,密密麻麻,再过半月,这些花蕾会绽放出雪一样白色的花瓣。

走到东门附近,李浩倡下城墙向家里走去。刚进家门,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

李浩倡抓起电话:

“喂——”

没等李浩倡再说话,鲜于紫琼说:

“你终于接电话了。知不知道这是我给你打的第几个电话?安歌一大早给我打电话,说你回来了。挂了她的电话我就想给你打电话,可转念一想,估计你昨夜刚刚回家,有些话要和安歌和外婆说,睡得很晚,早上也应该醒得迟些,所以十点才开始打你电话。哪知道一直没人接。才睡醒吧?”

“早起来了。九点半出门,逛到现在才回来。刚进家门,就听到电话响。饿了,我去冰箱里找点吃的……”浩倡打开冰箱门。

“别找了,我们一块吃午饭吧。是我到你这边来,还是你到我这边来?嗯……还是你到我这边来吧。我家离安歌单位近,走路五分钟就到了。叫上安歌,我们三人一块吃午饭。她单位右手边的‘00餐馆’还不错,我和她吃过几次。我和安歌就在那里等你……”

“‘00餐馆’还在?”李浩倡打断鲜于紫琼的话说,“好吧,等会就来……”

“什么等会就来,都十一点了!利索点,打个车过来。”紫琼说。

“好吧!”浩倡关上了冰箱门。

付车费时,李浩倡向餐馆里瞟了一眼。顾客还不多,只有两桌客。安歌面向外坐着,正和对面一个穿白衬衣的人聊天。不用问,那人是鲜于紫琼。

李浩倡向走近自己准备问话的服务员摆了摆手,慢慢走向紫琼身后。

安歌看到了李浩倡,没等她有所表示,李浩倡连忙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对她眨眨眼。然后指了指紫琼,意思是不要惊扰她。

李浩倡一声不响地站在紫琼的背后。

紫琼没有任何察觉,还在继续说着。李浩倡仔细一听,原来紫琼在讲她高中和自己的某次抬杠。说到最后,紫琼说:

“……安歌,你看你哥哥,他那时候就是在逗我玩呢。我那时候还一本正经跟他争辩,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傻得可笑。”

“没逗你玩啊,我那时候也是个认真的少年……”李浩倡拍了一下紫琼的肩膀,在后面说。

紫琼吓得一哆嗦,扭头然发现了站在她后面的李浩倡。

“呀,李浩倡!你能不能走到面前正儿八经打个招呼再说话?”紫琼站起来挥手打了一下李浩倡的后背说,“还和原来一样,总是喜欢逗别人玩、气人家、吓人家。”

见面还和十年前一样,没有丝毫隔阂和陌生感。

鲜于紫琼的眉毛漆黑、整齐,修长的眉毛划过眉骨直入两鬓,如画过的一样。她的眼睛比一般人大也比一般的眼睛圆,似乎为了装下这大而圆的眼睛,她的眼眶也只好长得又大又深。

颧骨上饱满的肌肉和高挺笔直的鼻子配合起来,怎么看怎么顺眼。看得出,鲜于紫琼没有化妆,也没有涂唇膏,但是她的嘴唇却看起来湿润而晶莹。

这是张脸艳丽逼人的脸。

和十年前比,紫琼没有了当初清瘦的模样,皮肤显得更加光滑。

紫琼抓起身边的包递给安歌,往里挪了挪,给李浩倡腾出位置。

“三年了,终于回来了?这次回来,还出不出去?”紫琼问。

“想当初,你邀我一起出去我没出去,过几年后悔了,也学你出去走走。春节前,你不是给我写信说,回家后也许不再出去了吗?我想:我们中最早出去的人都叶落归根回家了,我还在外漂个什么劲?所以我就回来了……”

“是吗?我有多老,还落叶归根……”紫琼又笑了,然后对安歌说,“安歌,你知道我喜欢你哥哥什么吗?我就喜欢他张口就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骗人的样子。他演得自然而真诚,被骗的人明知道是假话,却也听得满心欢喜。”

安歌在对面抿嘴而笑。哥哥他们同学间的斗嘴,她一般不插话,只在旁边听笑话,偷着乐。

紫琼对李浩倡打量一会,笑着对安歌说:

“你还别说,你哥是越长越有男人味了。脸部轮廓分明;这胳膊、肩膀上的肌肉也长出来了,只是皮肤嘛……,晒得黑黢黢的,晚上要做小偷的话,不用穿那什么衣……武侠里写的……,对,夜行衣!”

“是吗?你也觉得他黑?”安歌说,“我昨天说他演个黑人不用涂油彩,他还觉得夸张。”

“别说了,还真是像你说的那样黑!真黑!”紫琼盯着李浩倡的脸又笑了。

“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吧,在船上,我皮肤算白的啦……”

“什么,你皮肤和白沾边吗?”紫琼和安歌几乎同时叫了起来,意思到这是公共场合,两人捂住嘴巴,吃吃笑了。

笑完,紫琼问李浩倡:

“你们的船,一年那么多次经过家门口,为什么不回家?不想家吗?”

对此,李浩倡不想回答也不好回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是的,这几年,“渝勇敢168”几乎每个月就要路过自己的家门!有几次,船靠在盐卡码头,他都竭力控制跟随同事上岸的冲动——他怕自己一去再也不会回到船上!

他是那么的思念他的外婆、安歌和同学,还有那熟悉的街道!

紫琼见李浩倡不回话,也没再问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这个问题怎么问你呢?其实更应该你问我。我也是离家第八年才第一次回家。每个不愿回家的人,总是有不回家的原因!”

菜陆陆续续上齐后,三人边吃边聊。

当初,到深圳的头几年,鲜于紫琼最开心的事就是接到李浩倡和柳和田的书信。这些书信陪伴她度过了很多孤单的日子。

鲜于紫琼和李浩倡通信最勤。在来来往往的书信里,有些信显得很特别。在那些信里,紫琼多次回忆起只有他们两人参与的那些往事。

在这世上,有一个异性愿意和你一起回忆只有你们两人参加的往事,总是让人温暖和幸福。

李浩倡相信,那些往事,紫琼从未忘记。

吃完午饭,安歌要回单位。分手时安歌对李浩倡说:

“我打电话通知大家了,说你回家了,下班后,你请大家到‘红姐私房菜’吃晚饭。西宁哥问我你为什么自己不打电话,我说你还在睡懒觉……”

“好吧好吧,我一直都在睡懒觉。‘红姐私房菜’的老板是不是先前红星路上的那个红姐?她的店还在红星路吗?”李浩倡问。

红姐原来是“沙市荆沙棉纺织厂”的职工,李浩倡上“渝勇敢168”的那年早春,她刚刚开店。

“对,是她。红姐这些年看来经营得不错,规模扩大了。早换地方了,搬迁到园林东路了。紫琼姐和我去过一次,她知道地点。你们俩又没事,早点去那里等大家。”

和李安歌分手后,鲜于紫琼对李浩倡说:

“到我家坐坐,聊聊天,五点出发,到红姐那里等他们。”

“外婆到铁女寺作画去了,我还是回去早点接她回家,就别等安歌下班后接她老人家了。这几年,安歌照看外婆真是够细心够操心的了。我现在回来了,我有时间就我来吧……”

“好!那你先回去。”

“我把外婆接回家后,再往红姐那里走。我大概四点从家里出发。我们俩先到那里,聊会天。”

紫琼点点头,挥挥手向北走了。

BJ路市热水瓶厂大门西侧有个公汽站。李浩倡在车站等了一会,坐上西行的101路公汽回家。

李浩倡不知道古城区的主要街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栽种法国梧桐的,记得从他和外婆生活在一起时,它们就默默站立在在古城的大街小巷的街道两边,除了冬天,行走在这些行道树下,抬头看天,你永远只看得见它们宽大的叶子,或碧绿或绿褐斑驳。

特别是古城区的荆北路,街道较窄,现在这个季节和天气,走在街道上,就像走在一条法国梧桐的隧道里。密密的树叶,让头顶倾泻而下的阳光都变成了淡淡的绿色。

在江陵中学西院墙下有一条小巷,从这条小巷可以进入铁女寺。外婆和寺住持宏法大师一俗一尼相交甚厚,从李浩倡童年记事起到现在,这两个老朋友相互间的走动还是那么密切。

大院中间是一个大香炉。香炉里粗细长短不同的香燃烧着,青烟缭绕。进大厅,李浩倡看到了在大门不远处外婆的画架。

外婆的画,注重色彩的表达,尤其近几年,色彩表达更加热烈、奔放。走近蹲在画前一看,才看清外婆画的就是铁女寺。

外婆应该是在铁女寺南,仰望寺院大雄宝殿而作,因此大雄宝殿显得很高大,作为背景的建筑物——高大的荆州古城墙——也只在画里隐隐露出一角。画作描绘的应该是傍晚的铁女寺。

画面中,天空和其中的乌云表达十分抽象,色彩深沉浓郁,笔触奔流曲折。透过色彩和笔触,欣赏画作的人完全能感受到画里空气狂乱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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