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三日后,康熙帝御驾亲征葛尔丹的诏令正式颁布。授都统瓦岱为定北将军,驻张家口;授都统郎谈为安北将军,驻大同,以防御噶尔丹进犯。此次领兵征伐责令费扬古为统兵主将。

正月十四日,康熙帝授太子代其斋戒沐浴如仪,行郊祀祭天之礼,祈谷于上帝,以为本年农事丰收祈祷。正月二十八日,康熙帝祭谒暂安奉殿和孝陵,携太子与伴驾随征的诸皇子们至太皇太后灵前洒泪默祷,佑请此役大捷而归。

二月,康熙帅八旗劲旅出征。任命三阿哥胤祉领镶红旗大营,四阿哥胤禛领正红旗大营,五阿哥胤祺领正黄旗大营,七阿哥胤佑领镶黄旗大营,八阿哥胤禩隶属于正蓝旗。皇太子留守京师。此次出征,康熙对朝政日作安排不同于以往的‘部院奏章日送内阁,内阁三日一次,驿送行宫听理’,而是下令‘各部院衙门本章停其驰奏,凡事俱着皇太子听理。若重大紧要之事,着诸大臣会同议定,启奏皇太子’。

三军出城那日,大雪初霁,连续下了月余的飞雪停歇。左掖门前一时击磐鸣乐,笙篁笛箫,云锣之声大起。出征军士皆是戎装佩剑、目光如炬,大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势。

留守在京的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紧随皇太子后于左掖门外恭送王师出征远行。皇太子领衔伏地,率百官三跪九叩扬尘拜别。军旗猎猎,马啼啸啸响彻天际,鼓乐号响声中,康熙帝骑着御马率军出了午门。

过了须臾,方见太子缓缓起身,阳光照在他身上,瞧着比平日愈发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此番征伐,分东中西三路进击。东路人马由将军萨布素率领越兴安岭西进,出克鲁伦河实行牵制性侧击;西路由抚远大将军费扬古为主将,分别出归化、宁夏,越过沙漠,会师于翁金河后北上,切断噶尔丹军西逃科布多之路;康熙自率中路将士出独石口北上,直指克鲁伦河上游,与其他两路约期夹攻,欲歼灭噶尔丹军于克鲁伦河一带。

三月,康熙率中路军出塞。噶尔丹见康熙亲率精锐前来,又闻西路清军已过土剌河,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吓得魂飞胆战,便连夜率部西逃。

捷报以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传回,彼时太子正在书房批阅奏章。与捷报一起送来的,还有康熙帝写给太子的一封书信和一筐鲜鱼。太子谢过恩泽后,吩咐张福顺将鲜鱼以净水悉心喂养。

张福顺领了意思急忙去办,未过多时,却又折了回来,停顿了一下,眼神似无意般虚虚地从云瑞身上扫过,旋即又垂下头去等候太子发问。

康熙帝御驾亲征半月后,张福顺便专程去了趟西院,请云瑞回书房接着抄书受罚。

抄书受罚这件事,过去了许久,云瑞实则早就忘了干净。临入冬的那会子,她心中牵挂‘御风’,便专程托了十三阿哥差人照料着。十三阿哥办事素来麻利,不出几日便将此事安排妥当。心事得以了结,又恰逢迎新年与康熙帝征伐葛尔丹两件大事,太子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云瑞除了去玉嫣处请安时,偶尔碰见林氏听她说一些酸话以外,她的日子倒是过得惬意舒心。是以,当张福顺堆着笑出现在院子里时,云瑞的心就沉了一沉。待得张福顺道明来意之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句话,她觉得此时用在自己身上,倒是十分贴切了。

太子心思缜密,坐镇京师处理朝政无论巨细皆一一详询,克尽厥职,时常燃灯通宵达旦,举朝皆称皇太子善。云瑞重回书房抄书已有十来日,除了重大紧要之事需内大臣会同议定,战况捷报频至,太子却从未刻意避忌云瑞。

张福顺走进书房这一番动作下来,云瑞立时明白自己该避嫌一下,心下便十分愉悦地正欲告退,却听太子头也不抬的开口问:“什么事?”

张福顺呈上一封印了火漆的密信,向太子禀道:“爷,前线有书信传回。”

太子接过密信看见上面印下的火漆,眸子中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下一刻便沉入他那双如乌墨般深黑的瞳孔里。他并没有着急打开,只是看似随意地把密信放在一叠尚未批阅的奏章上,云淡风清地说,“知道了。”

张福顺目不斜视,应一声“是”,恭恭敬敬退到一旁。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云瑞认真且利落地落下最后一笔,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墨迹,心中忍不住一阵雀跃。这一丝雀跃很快得以延续,便连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身在深宫之中已近一年,她别的能耐虽未见长,但喜怒不形于色这一点,她原以为自己还是有些长进。至少在林氏的捻酸捏醋之下,她已经能淡定如常,水波不兴了。

但眼下这一瞬,云瑞却着实没能将这份淡定拿捏得住。其实,这委实也怪不得她。想当初,张福顺将《女戒》一书转交给她誊抄的时候,她尚且只是晕了半晌,还算不得伤筋动骨。待得她天旋地转地好容易将书誊抄完毕,张福顺竟又毕恭毕敬呈了《内训》、《女范捷录》、《女论语》几书在她案前。当时自她脑中便飞快闪过了四个字:在劫难逃。

云瑞觉得自己能坚挺地将这几本书誊抄完毕,也十分不易了。她这发自内心的雀跃之感,除了因这一层缘由,更重要的一层便是今日是她最后一日在太子书房领罚,与太子相处一室的日子总算是熬到了头。

她正想得入神,隔着窗棂透在宣纸上的光线忽地黯淡下来。心下一惊,忙收回思绪,但见太子长身玉立侧站在自己身后,目光温柔正落在她用毛笔小楷字写满的这页纸上。她心惊之余,急急扫看一眼适才张福顺听候的位置,此时早已没了身影,她一时想得太过投入,现在才发现彼时书房内只剩下她与太子二人。

太子好像也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嘴角微微一挑,柔声肯定,“你的这一手小楷,写得不错。唔,似乎又有进益了!”他话语刚落,稍一俯身便将云瑞半身拢在怀中,修长莹泽的指尖捻起纸张的时候,不经意地与她的手指轻轻触碰在一起。

云瑞心中顿时一个激灵,慌忙抽手,转头回望,在对上太子的眼眸时,她觉得他瞧着自己的眼神里蕴含了几分莫测与专注。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