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再多的疑问除了方婉怕是再也没人能够解答。想得再多，分析的再多，也只能停留在猜测，哪怕猜测接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缺少的百分之零点一也是缺，能画上的只是约等于。
想不通的，还是想不通。
程母的情绪在程帆和顾雪晴的照顾下恢复了平静，她喝光了整瓶饮料，心满意足拉着程帆摇头晃脑。她环视四周，当视线再次落回顾雪晴时，她好似忘了她们刚刚见过，忘了她喂自己吃饭。
“这姑娘真清秀，小帆，你带女朋友回来怎么都不给妈妈介绍？”
完全陌生的眼神，就连对顾梦的影子熟悉都找不见了。
程帆见怪不怪，类似的情况他遇到过无数次了：“妈，你别瞎说，这是我同事，特意过来探望您的。”
程母就跟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絮叨起来：“小帆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了。我和他爸爸拖累了他，害得他找不到好工作，也找不到好对象。他从小就没有父母照顾，半大的孩子还要照顾我；他原本的成绩很好，最后却埋没了才能……丫头啊，我们家程帆是个好孩子，你可千万别嫌弃他。我不会成为你们的负担的，不会的，你不用管我，不用，不用，不用……”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左摇右晃，面向窗外的天空重复着“不用”两个字，什么爱恨，什么愧疚，什么困惑，任何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
一切又回到了顾雪晴刚进来时候的样子，仿佛她的所见所闻都是一场梦。
程帆和顾雪晴退出了卧室，没几分钟，钟皓栩就打来了电话。
“雪晴，你去哪儿了？梁禹辰说你们早就离开梁家了。”
“我在外面，去见了个朋友。”
“吓死我了。”
“别担心，我已经准备走了。”
“我去接你。”
“不用，程帆跟我在一起，你放心吧。”
这通电话，让顾雪晴不用再纠结要去哪里，至少她没有理由在不知会钟皓栩一声的前提下就搬回自己家。
等程帆吃过晚饭，顾雪晴才让他送自己回钟皓栩那里。
在路上，他们继续被程母打断思绪的话题。
“我妈迷迷糊糊的，没见过我带女孩子回家，误会你了，不好意思。”
“小事而已，老人家高兴就行。”
“你相信我妈跟你说的那些事？”
“为什么不信？”
“她的精神有问题，或许是疯话。”
“有的时候，疯话往往比正常人的话要真实。”
“有点道理。至少今天这番话，她只对你讲过。”
“刚好印证了我的猜测，如果是疯话，那我和她一起疯。”
一场没有预兆的见面，有意谈及往事的人尚未开口就被无意回顾的人带到了过去，短暂的清醒令疯癫成了掩饰，就像是早有准备的等待，等待她的出现，将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告诉给最应该了解的人。
很奇妙，很奇怪。
程帆很想知道顾雪晴起疑的原因：“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怀疑当年的车祸不是意外？”
按照正常逻辑，非当事人一般都会接受警方给出的结论，将这件事认定为是肇事逃逸并致人死亡的性质，很难会和预谋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何况顾雪晴那时候还在母体之中，成年后被告知的也是同样的结论。正常人听了，接受了，就过去了，哪会有人去搜集当年的新闻，还为此重新查了遍案子。
程帆对她不同于常人的思维和举动感到奇怪。
“好奇和直觉。”
顾雪晴的五个字，言简意赅，闻者应该觉得挺离谱的。
“出于对母亲的好奇，我去找了所有和她出现过的新闻，后来又出于对我妈口中‘姓梁的混蛋’的好奇，又去搜寻了他的消息，也因此让我发现了我妈和梁盛煌的交集，而你母亲被拍到的侧脸像极了另外一条新闻里方婉的模样，前前后后的资料加起来，我不得不产生怀疑。加上女人的直觉作祟，也就凭着感觉查到更多的内容，有了猜测。”
程帆听得直摇头，再次感叹“女人的直觉”不仅准，而且准得有点玄学了。
“要真是方总指使的，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
“什么？”
“二十五年前这件案子已经盖棺定论，当时完整的证据链化成的镣铐也锁住了伯母，很难再有新的改变。伯母不可能未卜先知留下方婉与自己交换条件的证据，而她病了这些年，她说的话除了你我恐怕没人相信，很难有说服力；而方婉也不会承认是自己教唆指示，搞不好还会反咬一口指控我诽谤。时间让真相成了死局，几乎不可能逆转。”
她很无奈，但是能坦然面对这样的结果。
而这，令程帆对她先前两难的选择有了新的想法。
“嗯……”
“嗯？有话直说。”
“你现在的情况要是放在电视剧里，后续的发展应该是强势复仇吧？”
“噗，怎么？想给我编排个剧本？”
“剧本倒也不用，就是觉得剧情也并非完全不可取。”
“要不要那么狗血？”
“不是狗血，是你的专业刚好和方婉一样，这还不是注定的？
“你想让我查她之前的账？这并不容易。”
顾雪晴想查，但是怎么查，从哪儿查起，自己能不能查到，都是问题，毕竟对方的经验远多过自己，手段和方式也一定很隐蔽。在这件事上，除非有九成的把握，否则很容易被倒打一把，给对方示警。
“翻旧账是一种，让她失去所拥有的一切也不失为一种手段。既然梁董看重你，你何不就大方接受，利用这个机会快速上位。等你有了话语权，和她平起平坐甚至压她一头的时候，你想翻旧账还是踢他出局，都会比现在容易得多。”
“等会儿，你让我捋一捋！”轮到顾雪晴晕头转向，她感觉自己听到的不是建议，而是一出电视剧情，那种千金逆袭、千金复仇、千金灭霸的保留副本。
“认亲，上位，复仇，一锅端？是这意思吧？”
“我又没让你端了盛煌，不至于这么夸张。”
“也差不多。”顾雪晴消化得还算快，这过程虽然烂俗但也的确是一种方法，可是要她在人前喊梁盛煌“爸爸”，她实在有点难以接受，想想就觉得如鲠在喉，如坐针毡，如芒刺背，“不太适合我。”
“难不成你有更好的办法？”
顾雪晴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那份没机会亮给梁雨菲的报告：“我的确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办法虽好，可能会殃及无辜，还是再想想吧。”
梁雨菲的止步和示好到底还是让顾雪晴心软，明明可以一箭双雕，她却不想让梁雨菲成为被射中的猎物。
别人对她的好与坏，她都记得，只是别人施加十倍的恶，她用一倍还击；别人给予一倍的善，她用十倍偿还。
总是做着赔本的买卖，总是选择逆势而行。
不是愚蠢，不是圣母，而是她对生死得失都已看淡看透，任何结果能够接受，任何事都会渐渐变成无意义的存在。
除了，唯二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