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应福寺

巡官和押衙都是节度府内的中级官吏,各镇节度可以自行辟署,具体的品级还得由使府府主再为之奏请的检校官、宪官衔决定。

听到朱玫的邀请,有那么一瞬间,张承奉心动了一下,这不就是当初在长安时,敬翔所说的观中原动作的最好去处吗。

不过想到自己那个便宜老爹还有一家人,张承奉知道自己的责任不在这里。便想着要如何出言拒绝。

朱玫看张承奉面露难色,知道他不会接受,也不再逼迫,道:“也罢,我只是随口一提,既然你是张虞侯独子,我要是强留你在此,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张承奉道了声谢,不过朱玫的邀约,倒是让张承奉想起了另一个人,他抬眼向东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有子午岭上林木与云雾。

张承奉转头对朱玫道:“若是相公有意征辟府吏,我倒是知道一人,也是家门煊赫,但近来颇不得志。此人长于书檄,文辞流畅,更兼应变机敏,才能胜我百倍,若是相公有意,何不召他入幕。只是人现在不在邠宁,若是相公有意,我愿一力保举,为相公招来此人。”

邠宁镇又如何会缺少出众的能人。朱玫只不过是看张承奉行事干练,似乎还很得那蕃部头人野利阿胡的赏识,才生出了些招揽的念头,想要的不过就是张承奉这个人罢了。

故而对张承奉此时所提有些心不在焉,不过朱玫还是道:“既是七郎举荐,想必有过人之处,若是他来我府上,我当见上一见。”

向朱玫道了声告退,张承奉退到队尾,却是找上了一群许州来的行商。

到了宁州城,张承奉才知道张家一行人已经到应福寺暂住。猜也猜得到,肯定是自己那笃信神佛的老娘执意要去。张承奉只好又往应福寺赶去,准备到了那与家中一众再做商议。

不过眼下凉州闹乱,凉州地界偏偏又是河西走廊的东大门,不知那城中现在局势如何,凉州之乱不平息,自己一家肯定是无法启程上路的。佛院清静,倒确实是一个苦等的好去处。

应福寺在邠州也算一座大寺,会昌年间,武宗灭佛的一系列敕令传出长安后,这座传承数百年的古刹首当其冲,佛寺多有破坏,许多僧人被勒令还俗。不过武宗之后即位的宣宗却又是个佛弟子,他在位时大力扶持佛教,近些年应福寺的气象又恢复了不少。

灭佛时沙州扔陷蕃手,许多中土毁禁的佛教典籍在敦煌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及至宣宗崇佛时,常有沙州的高僧大德被长安的寺院延请来讲法论道,这些僧侣倒是成了彼时沟通敦煌与长安间的一条重要纽带。

张淮鼎、张淮诠初时听说张承奉和少数党项人当晚就要去追那伙贼徒,吃了一惊,之后数日都没有消息传来,过了段忐忑的日子。张淮鼎为此没少上邠宁使府请求出兵。直到张忠儿带来张承奉擒拿凶胡的喜讯后,家中才放下心来。

当张承奉带着浑鹞子赶到这座位于邠州与宁州之间、北临泾河的大寺时,天已昏黑。寺院并不像一般佛寺有山门大殿、佛塔钟楼,而是沿着清凉山临河的一面陡峭山壁凿出了无数佛窟,依着山体,靠着山崖雕刻出了无数神佛。

应福寺是一处石窟寺,最出名的便是主窟内那尊高足有六七丈的阿弥陀佛像。

僧众居住的僧房也是如法炮制,在山体上垂直地凿刻出一丈见方的洞窟,内里各有乾坤,各个僧房之间或是在山体内凿出走廊贯通,或是在山体表面用栈道相连。

前几年灭佛后,寺内僧众大减,空出了不少僧房。张家带着一众伤员来此,寺内的僧人便将平地上几处僧窟打扫出来,供其暂住。

张承奉来到山崖下,逮住一个和尚,问清了张家所在,便急着赶去相见。

突然有人出声叫住了他:“七郎!过来。”

却是张淮诠的声音。张承奉诧异地环顾一周,见不远处崖下一块大石上,似乎有个人头晃动。

薄暮冥冥,张承奉只能看见一团黑影,不过还是三步做两步,来到了张淮诠身边。

张淮诠一手扶着伤腿,一手撑起半身,斜躺在大石上,身边还站着一个张家军将。气色看着比当初告别时好了不少。

看见张承奉匆匆过来,张淮诠笑眯眯地招了招了手,示意到他到石上坐下。又屏退了那军将,让他带着浑鹞子先去用些斋饭。浑鹞子听说要吃斋,撇了撇嘴。

张淮诠看着浑鹞子笑笑:“寺中只有斋饭,但这些和尚不禁我们打猎,想吃肉明天你自去打些便是。”浑鹞子这才又嬉皮笑脸地走了。

待张承奉在张淮诠身旁坐定,张淮诠开口道:“你又做得好大事。”

张承奉不客气地点点头。自己和浑鹞子跟着朱玫大队人马慢悠悠地晃荡回了宁州,距离凤川会盟已过去了许久,不知张淮诠是不是已经听说。有些拿不准张淮诠此时所提是不是这件事,便含糊道:“一时意气,再加上形势所趋罢了。”

“一时意气吗。”说完他摆摆手,示意张承奉向边上让让,张承奉一看,这是嫌自己挡着他看夕阳了,便挪了挪屁股。看来三叔腿伤了之后倒是清闲得很。

此时太阳正缓缓落下,泾河河谷笼罩在落日余晖的一片金光中。

“七郎,我看你近日行事,想起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张淮诠看了一阵波光粼粼的泾河水,突然笑着问道。

张承奉清楚最近自己做下的事情可以称得上一句漂亮,不过看张淮诠笑意,心里有点发毛。知道自己这三叔常有些无耻的嘴脸,他这不会是想说在张承奉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吧。

心里想着,嘴上却不好说出口,张承奉试探地问道:“可是阿爷当年?”

张怀诠摇了摇头,笑了笑:“当然不是!你不光长得不像我张家人,这性子也不像。你阿爷当年素称沉稳,谋事皆是稳中求胜,用兵也讲个步步为营,断不会像你这般冲动莽撞。”

这下张承奉也没有什么线索了,只得摇了摇头。

张淮诠笑意更盛,对张承奉道:“我看你倒像本朝太宗。”

这说的自然是李世民了。张承奉瞪了瞪眼睛,这又是哪来的无端联想。

说完,张淮诠动动下巴,挑挑眉毛,示意张承奉向一边看去。

这应福寺本是唐太宗为浅水塬之战阵殁的将士建造的慰灵祈福之寺,此时两人身侧立着一块石碑,乃是当年刻录,记载着这一战的经过。

张淮诠接着说道:“当年这浅水塬一战,我唐军先是吃了败仗,便只好隐忍不发,固守坚城。但太宗一旦窥得战机,便主动邀战,阵中取胜后,不顾敌军兵势尚在,一定要乘破竹之势,挥兵长驱直入,不荡平敌寇绝不罢休。你说和你见着贼人逃窜的行迹,便要一路穷追不舍的做派是不是有些相似?太宗性情刚烈,不能屈折,我看你这急烈脾气和他如出一辙。”说完伸手想摸摸张承奉的脑袋,但张承奉毕竟不是当年,身高已不比他矮,又是挺直身子坐着,张淮诠腿上带伤,移动不便,竟有些够不着,索性作罢,笑着说:“也不知你的脾气是随了谁。”

浅水塬之战时秦王李世民年刚及冠,首次亲统大军作战,阵中他亲率骁骑冲阵,已展现出试敌阵厚薄的胆色。而那场得势不饶人的追击,更是为初创的大唐一举扫平了卧榻之侧的大患。如此说来,应福寺不远处的浅水塬倒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皇唐龙兴的肇始之地。

张承奉此次所为当然不能和李世民当年的壮举想提并论,张淮诠这么评价张承奉也可以说是带着滤镜看自家孩子,有点黄鼠狼夸儿香的意思,不过以小见大,也不能说完全对不上。

对张淮诠一番话,张承奉没做回应,只是和张淮深一起看起了夕阳。泾河的浊水在谷底静静流淌。

“行了,我们回去吧,你先赶紧去看看你娘。我和二哥没瞒住事,前几天可把她给急坏了。你爹正和沙州使团几人议事,你就先别打扰他了。”见最后一抹余光也要消逝在天际线上,张淮诠从石头上一挺身子,伸出一只手臂,要张承奉扶他返回僧房。

ps:邠州应福寺保存到了今天,是陕西彬县大佛寺的一部分。

pps:今天更的字数稍微比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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