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烛下残更谁语他年旧事

烛下残更谁语他年旧事

傅以衔与苏怀两人,直到后半夜才回到驿馆,为了便于照顾,傅以衔和傅远泰住在一间房里。傅以衔轻手轻脚进了房间,正准备解衣,却听见傅远泰微弱的声音

“小衔?”

“嗯,”傅以衔边应声,边点了一只蜡烛,手持烛台走到傅远泰床边。

傅远泰脸如黄纸,双眼浮肿,傅以衔习惯性的搭了脉,心里一沉,柔声问

“吵醒您了?”

傅远泰摇摇头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说着拉起傅以衔的手,拖进被子里暖着。

“早点休息吧,您现在的身子骨,可不能熬夜的。”

傅远泰摇摇头,

“早和你说过,我的病,我比谁都清楚,只怕也就在这两日了。”

傅以衔听了,眉头紧锁

“您又说这样的话!我们在莱阳小住片刻就往东洲去,”

傅远泰从被中伸出手制止傅以衔再说下去

“到了东洲又能怎样?算日子说,宫里真赐了鹿仁,这会早该煮在锅里了。这么久,皇上也没个信,肯定有变故。”

见傅以衔默不作声,他接着说

“小衔,什么事情都要早做打算。爹恐怕就在须臾之间了,有些事情要先对你说。”

傅以衔见傅远泰很是坚决,也只得依了他。

“小衔,你和崇待认识这么久了,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傅以衔没料到傅远泰会先问及崇待,便是一愣,才说

“崇待为人谦和,有君子之风。”

“那是从前,这次土木吉之战,你也见到了,觉得他身为大将如何?”

傅以衔不禁想到当日仲有勋堆尸点火,想起崇待军校场中威风凛凛,土木吉城外射杀金非卜,眼中乍然浮现的杀气,傅远泰见傅以衔不答,便说

“是不是和你从前认识的崇待有所不同?”

“士别三日,犹刮目,崇待今日比之往昔,多有杀气。”

傅远泰点点头

“凭你与崇待的交情,他可与你说过造反的事?”

傅以衔惊得手在被中一抖,

“难道爹疑心崇待要造反?”

傅远泰握紧傅以衔的手

“小衔,事关重大,我只问你,可有与你提过?”

傅以衔心中烦乱,但他素至孝,见傅远泰这样追问,必不可隐瞒,便说

“当日在天京城,子候曾做‘你那皇哥哥的江山,未必铜墙铁壁’之语,孩儿只当玩笑,却从未对人提过。”

“皇哥哥?”傅远泰盯着傅以衔看了一会,长叹一声

“唉,你不要忘记答应过我什么。”

“孩儿不敢忘,返京即辞官归去。”

傅远泰点点头,

“那我问你,如果庄亲王一门祸乱造反,你待如何?你也明白,庄亲王如今在朝野势力很大,崇待在铜山也有了根基,父子连心,真有一日扯旗逼宫,你该如何?”

傅以衔心想

“我曾对子候承诺,若有一日沙场相见,必不肯伤,总有两全之计。当日情急之语,没想今日又被爹问及,难道真是一语成谶吗?”

傅远泰说了几段话,已觉得喉间干涩,忍不住咳嗽起来,傅以衔忙起身端茶侍候,捣胸抚背,好阵子傅远泰才止住,傅以衔说

“爹,已经三更天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儿个再说。”

傅远泰摇摇头,意殊坚决

“我等不到明日,今晚就要说个仔细。”

傅以衔只好依言又坐下,苦思良久,倏尔一笑

“其实爹也是强求我,我这趟回京就要辞官,与您隐迹江南,庄亲王犯上作乱,也轮不到我操心不是?”

傅远泰听了,不禁有些惊讶

“这真是你的想法?”

傅以衔点点头,继而又苦笑着说

“的确是孩儿的想法,却不知能不能做的到了。”

傅远泰也点点头

“我傅家几辈食朝廷俸禄,数沐皇恩,爹不想你做官,是因你的性子,更是因,更是因皇上的关系。你幼时,我曾请异人高士为你卜过一卦,说你若踏入仕途,必能腾云伴龙,贵不可言;但情背伦常,不得所终,一身孤苦。所以我就答应你娘,绝不许你科考入仕。没想到,十几年后,你还是配王伴驾。难道那卦果真要应验?”

傅以衔听了,只是莞尔,

“爹,江湖处,鱼龙混行,如我果贵不可言,命运又岂能轻易被人道破?”

傅远泰仍旧忧心忡忡的说

“我只怕,情被伦常这四字,说的便是你与皇上。所以你一定要辞官,离天京城越远越好。”

傅以衔点头应允。

傅远泰才又续着之前的话说

“但倘若庄亲王真的谋反,你也定要回来辅佐皇上,定国安邦,才不辱我傅家列祖。”

傅以衔复又点头。

“我相信,你肯定会辅佐皇上的。今日为父要与你说的,却是救庄亲王一门。”

“啊?”

傅远泰沉思良久,重重叹了一口气

“当年先帝曾允诺将皇位传给崇严济。”

傅以衔更是讶异,傅远泰缓缓的说

“这件事情,只我们三个人知道。合宜一朝,几位皇子为太子之位,争的不可开交。先帝最长,崇严济最得宠爱,先帝便与其约定,助他上位,三十年后传皇位于他。”

傅以衔摇头说

“少年戏语,不足当真。”

“少年时,怎知何为妄语?崇严济那时不过是个孩子,只当哥哥一语千金。”

傅以衔寻思着说

“可后来,先帝一登皇位,就立了太子。”

“没错。崇严济也成了庄亲王。当年的允诺,就这样风吹云散,无人知晓。但因正因为如此,先帝自知亏欠庄亲王,所以极少干涉他,庄亲王三十几年培植党羽,你真当先帝不知道吗?庄亲王的想法做法,先帝只是在默允,所以□□的兵马大权,一直在我们傅家这个外姓手里。”

傅以衔了然的说

“也因此,爹才与庄亲王一门甚为冷淡。”

“他曾多次寻我谋划此事,但都被拒绝,终一怒绝交。小衔,这个事情我今晚能对你说,想来崇严济也早告知崇待了。”

傅以衔点点头

“难怪子侯提起皇上,总是颇有怨意。”

傅远泰点点头

“崇待,帅也。不可小觑。你说如果他们父子造反,被皇上平定,下场会怎样?”

“以皇上的脾气,定是剥爵取禄,满门老少一并抄斩。要说救,却非易事。”

傅以衔说着,心想

“若真到那一日,要我眼见崇待身首异处,却是万万不能的。”

傅远泰抚了抚胸口,缓了一阵子,才说

“所以先帝曾有遗诏给我。”

“遗诏?”

“对。先帝愧心于崇严济,所以有封密诏一直在我这里。如若庄亲王一门有反,只剥爵取禄,贬为庶民,却不可伤他性命。”

傅以衔很是讶异,转念一想,虽说于理大逆,但重在情之一字,权做当年食言之偿。

“小衔,这本密诏一直在将军府我书房那副杏林图的背面,你回去之后,要妥善珍藏。如庄亲王父子安分,你就携密诏远避江湖;若兴风作浪,你定不能使其得逞;若失势,你自当面圣宣旨,救他满门性命。懂了吗?”

傅以衔点头

“孩儿明白了。”

傅远泰说了半夜的话,精力耗尽,疲乏异常,见事情已嘱托完毕,便觉得困乏,

“好了,爹觉得好累,你也去休息吧。”

傅以衔侍候完毕,熄了烛火。坐在榻上,将事情来回想了几番,终不胜倦意,恐夜间傅远泰呼人,只和衣而眠,他夜里本喝了酒,甫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天京禁城洪鸣殿

当日小禄子带着几个小太监尾随庞清至庄亲王府,便守在各个门口,到大半夜也没见庞清出来。开始小禄子以为是哪个门的小太监偷懒,没盯住,人已经回宫了。可是回宫一查,却不见庞清,禁城各门侍卫也都说没见庞清回宫。

小禄子这才觉得事情不妙,忙向崇奕回话。崇奕立时调了汪增来,要他彻查天京城,王增即命各城门严查。因为庞清也算宫中的大太监,与九门各司识得的熟人很多,却都说未看见他出城。

掌灯十分,崇奕一个人闷声闷气的坐着,旁边侍候的是刚刚回宫的大执事王远臣。

“要这么说,庞清应该还在庄亲王府。”

王远臣点点头

“奴才也是这样觉得,想那庞清怕事,躲进王府再不出来了吧。”

崇奕想了一会儿,突然发狠说

“朕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搜查亲王府,掘地三尺,还怕搜不出个庞清?”

王远臣刚要开口,崇奕自己已经摇头

“但是朕不能这样做,现在还不能和王叔翻脸。唉,朕究竟该怎么办?小山的手本里究竟写了什么?小山人走到哪了?怎么他也这样悄无声息的,各州各县,也没个接应钦差的折子进来。”

王远臣劝道

“别心急,万岁爷该比任何人清楚傅大人的性子。”

崇奕点点头

“第一封手本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也许近日小山会再有密本递进来。远臣,你叫震升带几个利索点的侍卫,守在王府门口,有什么动静,立即回报。另外,这几日你多跑几趟中官司,告诉他们,小山的手本到,无论是否密奏,都马上给朕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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