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身如浮云心似飞絮

118、身如浮云 心似飞絮

十一月的光景,翠微山已是凄凄苍色,君臣两人牵着马,踩着杨树林中厚厚的落叶,一前一后在山门前停住。UC小 说网:山门是石头牌楼,架着横匾,有些斑驳,依稀题有‘翠微依依’四字,崇奕盯着两尊护法韦陀石像出神,心说,

“自梦中却不曾记得见过。”

转头去看傅以衔,傅以衔刚下了马,仰脸冲他微微一笑,崇奕心中释然,

“可见那梦未必做的了真。”

两人栓了马,沿着石阶向上,山道中原本碧树掩天,一入秋便纷纷落叶,点点阳光从光秃的枝杈间投下来,映着丛丛青苔。初时的台阶还算规整,走了半个时辰,台阶一转是一处平地。两人便停住小歇。

崇奕呼了一口气,觉得满口清香,诧异的看着傅以衔,傅以衔笑着引他向下敲。原来平崖壁上数十个山泉眼,泉水泊泊的涌出,汇流向下,崇奕有心要尝一口,弯□试了几次,可绝壁艰滑,泉眼离着一丈多远,根本近不得。

傅以衔掩口而笑,崇奕扭头瞪他,傅以衔笑着说,

“皇上,这泉水微臣曾尝过,咸涩无比。”

见崇奕不信,只能好声好气的解释,

“翠微的泉水每年初春解冻最为甘甜,入伏则欠佳,转秋后咸涩,呵呵,是真的,皇上闻着清香,是水露甜美,其实九月过后,山民都不采集泉水了。”

崇奕撇嘴,扫兴的直起腰,拉住傅以衔的腕子,继续赶路,走了两步,突然扭过头来问,

“你来过几次翠微。”

“少时常来玩耍。”

“和他一起?”崇奕脱口就问,问完便立即回过头去

等了一会儿,见傅以衔不答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牵着他的手紧了紧,才听见身后轻叹。石阶越来越窄,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断塌开,两人走的小心翼翼,不觉脚步也慢了下来,山林间有禽鸟愀叫,婉转空灵,傅以衔看着崇奕握紧自己的手,心里却一阵痛,抬眼看着眼前人,长久以来纷杂的关系在眼前一一闪过,想也想不明白,理也理不清楚,傅以衔真的想掉头而去,不必身在其中烦恼。

可惜爱上的人是崇奕,天朝的皇帝,他就这样死死的抓着自己的手,没有分毫要松开的意思。

傅以衔突然想起第一次分别时,崇奕温热的大手抚着自己的后背,语带哭腔的说,

“小山,朕是真的离不开你。”

崇奕察觉到身后的停滞,转过身,发现傅以衔痴痴的低着头,便一把拽进怀里,傅以衔轻叫了一声,

“当心些!”

崇奕凑在傅以衔脸前,吐着热气,

“在想什么?”

傅以衔笑着别过头去,崇奕不依不饶,紧了紧手臂,

“有什么瞒着朕?”

“没有,臣只是在想,皇上今儿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崇奕听了,目光炯炯的盯着傅以衔,

“朕很后悔,当年做太子时,没把你一直栓在身边,出了宫便失了音信,让你在外面胡天胡地的疯,性子也野了。”

傅以衔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崇奕的意思,崇奕在他额角啄了一下,幽幽的说,

“朕做太子时,谨言慎行,不敢结交外臣,每次偷摸派人去寻你,总迟了一步。”

“皇上那些年找过我?”

崇奕冷笑,

“自从你离宫守孝,朕一直找你,本想着等到你入恩科,就把你带在身边,可没想到大将军竟然放你出去野。当年朕把恩科入围的单子翻来翻去看了一夜,都没有找到你的名字。就派人去将军府,家人说你和……庄亲王世子去了湖南,不知何时才回来。”

提到崇待,两人都是一阵沉默,崇奕不甘心的扳过傅以衔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那些年,你都是同他在一起,游山玩水。自你入宫,便被政事索绕,从铜山回来就不告而别,再见又是叛乱之时,说起来,朕同你没有过半刻安宁的日子,也从没出得宫畅玩一次。”

傅以衔垂下眼,

“我在皇上左右,不敢奢求,只是尽为人臣子的本分。”

崇奕胸口一窒,缓缓放开傅以衔,退了一步打量他,

“朕待你,只是一个臣子吗?”

“皇上待我,只应该是一个臣子。”

“小山……”

崇奕张张嘴,还是吞下一句话,抓起傅以衔的手,十指相扣,续又行路。

山道渐渐隐没,路途变成堆叠的巨大岩石,这些对傅以衔来说,本是轻松之极。可崇奕偏要走在头里,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再转身来拽傅以衔。傅以衔劝了两句,便由着他逞强。到了山腰,是二重山门,两旁是两尊释迦的布施像,合掌胸前,眉目庄严。崇奕牵着傅以衔,坐在一侧的石头上,傅以衔觉得他手心汗津津的,额上的汗珠也顺着鬓角滴答下来,便摇着头说

“出来的太匆忙,别说没有水,连快帕子都没带着。”

崇奕听出他话里的心疼,便环上他的腰,在他青色的袍袖上蹭掉汗水,

“十一月的天,还这么热。”

傅以衔伸手拉他,

“出着汗当然热,停下来山风一吹,渗的很呢,别坐着了。”

崇奕耍赖,两人打闹了几下,崇奕从傅以衔腰间撤回手,突然问,

“你的扇子呢?”

傅以衔愣了一瞬,眼中光华顿时暗了下去,崇奕站起来,扯着他,有些窃喜的追问,

“弄丢了?”

那把麝兰扇曾因崇待负气拗断,傅以衔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用丝线一张张木展穿好,形虽未散,但也无法像从前一样时常佩在身边。突然间,这样简单的理由,傅以衔都懒得说出口,解释太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同崇待之间的事,崇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正如同崇待不理解,为何自己要泥足深陷在这一段孽缘里一样。

傅以衔抬手指着山门的上‘大悲世道’四字说,

“不远就是大悲寺了。”

崇奕看着傅以衔的背影,紧走几步赶上,伸了几次手都没握到傅以衔的腕子,心忽的沉了下去,在山道上站住脚。傅以衔走了几步,才回过身来,看着崇奕痴痴的神情,忍不住问,

“皇上在想什么?”

“朕原来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人,为了一把扇子都能心里堵的慌。”

傅以衔深吸一口气,

“但凡提及子候,皇上便不痛快,为此闹过多少次,我都记不清了。”

崇奕偏头想了一会儿,才说,

“朕也数不清了。只记得第一次发脾气是因为他,上一次也是因为他。”

崇奕边说边走到傅以衔身侧,揽住他的肩。山风乍起,松涛吟哦,风中隐隐有香火气,不知何处一记钟声响起,惊起林间飞鸟。这情景,两人在梦中都曾见过,是真是幻,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

崇奕摸了摸傅以衔的脸颊,无奈的说,

“你也知道,朕有多厌恶他,多想杀之而后快!可是,朕不能这样做,因为朕舍不得你。呵呵,朕居然要靠他,才能留住你,朕是不是很无能?”

傅以衔眼角湿润,崇奕抬手拭了他的泪,吮在嘴里,含混的说,

“以前朕发脾气,总要你待朕一心一意,你离开朕时,朕几乎……”他顿了蹲,把落泪的傅以衔的圈在怀里,

“朕都想通了,只要你在朕身边就好,无论是因为什么,只要朕看得见,摸得到你,就可以了。”

崇奕没有问傅以衔的意思,傅以衔也心虚的不敢开口,两人拥在一处,其实心里都冰凉刺骨。

走到观星湖时,天已经黑了,秋风萧瑟,一池子湖水微起涟漪,映出朗月疏星,也映出岸上寥落的人影。

那株香樟树比梦里的还要高大,傅以衔温热的身子就在崇奕怀里蜷着,梦中那些凄楚的对白,两人都心照不宣,谁也不讲一句话。傅以衔的眼泪沾湿了崇奕的前襟,崇奕也不擦,只是紧紧搂着他。

“小山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朕?”

原来这样的话,崇奕是没有勇气的问出口的。

当年傅以衔决绝而去的痛还在心间,如今失而复得,除了喜悦,更多的竟然是惶恐。刚刚那些自欺欺人的话,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倘若小山根本不是为他而来,又何谈为他而留呢。观星湖的这一夜,会不会就像伴左塘一样,温存缠绵,日出而逝。他还是要隐在滚滚红尘间,任凭谁也寻不到。

傅以衔把脸埋在崇奕胸口,绝望又贪婪的闻着崇奕身上的味道,如此无拘无束的相处,在两人间还是第一次,崇奕表现出的十二万分的温柔和无奈,都像尖利的牙齿一样啮咬着傅以衔的心,这样的柔情蜜意,怕是过了今天,就不会再有了,

“皇上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问的出口,明知道他会答你一句,

“朕是真龙天子,怎么能同你一样?”

从开始就爱错了人,一路走来,伤了自己,也伤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这一切的错,都是傅以衔自己的优柔寡断,举棋不定。既然终于痛下决心要离开,又何必让这些情愫在心里萦萦绕绕。

明早登上朝堂,他仍旧是天子君王,你还是要跪在群臣间山呼万岁,他永远也不会属于你一个人。

崇奕抚摸着傅以衔后脑,光滑的发丝在之间缠绕着,忽然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废了霖秀,朕不打算再立后了。”

傅以衔僵直了一下,梦中那句‘他年我若为女子’悄然浮起,本来想强迫自己劝说崇奕不要胡来,可话到嘴边,变成一句任性的

“那又怎么样?”

崇奕愣了一下,苦笑着说,

“是啊,那又能怎么样呢?朕富有四海,却给不起你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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